幫華立裏收拾好床鋪後,郝雲萊也沒能瞅見她的另外三位室友。據說其中兩位正泡在圖書館裏,準備著三個月後的考研,還有一位則跟著導師去了西北進行民俗文化調查。


    窗外,日落西山,一抹玫瑰紅在遠山和蒼穹的交界處暈染開來。屋內沒有開燈,有些昏暗,郝雲萊攀著墨綠色的鐵架爬下,斜眼間看到倚在門框邊上,平靜地打著手遊的女生,恍然想起三年前她們的初遇。


    郝雲萊是南州市人,住的地方離南州大學不遠,二十分鍾的公交就可以到達,所以從沒住過校,一直都是走讀。大一剛開學那會兒,某個有課的早上,郝雲萊因為意誌力的問題睡了個回籠覺,一覺醒來,拿起手機一看,離上課還有三十分鍾。她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胡亂漱了口水,抹了把臉就朝學校奔去。


    闖進教室的時候,老師已經開始點名,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後門,躡手躡腳地在最後一排坐下。若有若無的玫瑰香味從身側傳來,郝雲萊扭過頭去,一名長發女生正把手放在桌子底下,專心致誌地打著近日來十分流行的一款手遊。高鼻深目,女生的五官十分立體,郝雲萊認得她,她叫華立裏,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郝雲萊神差鬼使地用胳膊肘推了推華立裏,“老師什麽時候開始點名的?”


    “剛開始呢。”華立裏頭也沒抬。


    見人家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郝雲萊自覺無趣地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民俗學概論》,然後撐著下巴等老師點到自己。


    點著點著,郝雲萊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老師都點了大半個班的名了,怎麽自己連一個耳熟的名字都沒聽見。


    華立裏突然抬起頭來,低低地咒罵一聲,“握草!走錯教室了!”


    “啊?”郝雲萊脊背一僵。


    華立裏一把拎起包,二話不說衝出教室,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還在講台上點名的老師一臉莫名地看向大開的後門,幾秒鍾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點名。這時,門外又躥進一個人影,將郝雲萊連同她的教材一同拉走,又是一番不小的動靜。


    “居然還能遇到和我一樣走錯教室的人,我也是服氣。”華立裏一邊拉著郝雲萊,風風火火地朝前走去,一邊絮絮叨個不停。


    等終於邁進正確的教室,那堂課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二。然後,郝雲萊和華立裏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堂課的任課教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為全校學生所畏懼的滅絕師太——趕到走廊罰站了二十分鍾。


    她們的革命友誼,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建立起來的。


    “我走了啊。”郝雲萊踩上地麵,背起靠在桌邊的長柄黑傘。


    華立裏瘋狂地按著屏幕上的射擊鍵,“行咧,明天早上滅絕師太的課別忘了。”


    郝雲萊打開寢室門,“你別忘了就成。”


    ***


    郝雲萊想要乘上回家的公交,得從最北邊的女生宿舍出發,繞過整個校園,才能到達學校正門對麵的站點。作為一名合格的大四學生,郝雲萊抄了近道,選擇橫穿北部的山體,如此一來,可以省下十多分鍾的路程。


    即便荊棘叢生,山路難行。


    與其說郝雲萊腳下的是座山,倒不如說它更像個小山坡,不怎麽高,也不怎麽陡,就是上頭沒怎麽修過路。半米寬的黃泥小路,都是林學院的教授們帶著學生認植物的時候,摩肩擦踵地踩出來的。


    月色清冷,郝雲萊握著手機,沿著小路謹慎地往前走著,生怕踩到什麽天材地寶,奇花異草。


    “沙——沙——”


    除了自己的踏步聲和夏夜的蟲鳴以外,郝雲萊聽到了別的聲音。她停下腳步,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沙沙的響聲變得愈發清楚,似乎是掘地挖土的聲音。


    郝雲萊舉起手機,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照去。


    打亮的灌木叢上,映照出一團黑影。


    她將手機微微下移,看清黑影的真身是一個背對著自己,蹲在地上埋頭苦幹的女生。


    “同學,你在幹嘛?”郝雲萊撥開擋在身前的枝椏,靠近那個女生,“這裏的植物都具有研究價值,是不可以隨意采摘的。”


    女生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仍舊奮力揮動鏟子。


    見女生不聽勸阻,郝雲萊氣鼓鼓地蹲下身子,特別不友善地拿手機燈光照著她的側臉,正欲開口斥責之際,瞥見女生熟悉的眉眼,瞬間轉了話頭,“羅曼?”


    羅曼是華立裏的室友,也是郝雲萊的同班同學。


    她不是應該在圖書館學習嗎?為什麽會在這裏挖土?


    難道是——


    太窮了?


    郝雲萊拍了拍羅曼的肩膀,“羅曼,你幹什麽呢?”


    叫作羅曼的女生還是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隻一味地重複手中的動作。


    郝雲萊忽覺蹊蹺。


    這時,羅曼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扔下鐵鏟,拚命地拿手刨土。刨了沒一會兒,她興奮地從土裏撿起一個四四方方的透明塑料袋。


    借著手電筒的光,郝雲萊看到,塑料袋裏裝著一塊正方形的白色片狀物,上麵寫了串數字,應該是一個日期。


    郝雲萊將身子稍稍前傾,想要看清具體的日期。透明塑料袋上沾了些沙土,她將雜質撣去,終於得償所願。


    19940612。


    隻是,袋子對麵好像有一張臉在漸漸靠近她,越來越清晰……


    不!那不是一張臉!


    是一副枯骨!


    郝雲萊立即抽出背後黑傘,慌亂地撐開。殘月不知何時鑽進了厚重的雲層,此刻郝雲萊身處的這方天地,沒有一絲自然之光。唯有頭頂的黑傘上的符文,泛著隱隱金光,將那白骨鬼魂阻擋在外。


    白骨惡狠狠地敲打著傘麵,郝雲萊身無防備,無法久戰,隻好從包中抓出一把五色豆朝前撒去。散落出去的各色豆子灼得白骨連連後退,郝雲萊趁機拉起羅曼,慌慌張張地跑下山去。


    到了山腳,羅曼的意識恢複過來,她掙脫郝雲萊,上氣不接下氣地質問道,“郝……郝雲萊……你……你拉著我跑什麽?”


    見那白骨沒有再追來,郝雲萊終於將提著的心放下,她抹了一把額頭冷熱交織的汗水,氣喘籲籲地回答,“你……你忘記……剛才發生……什麽了嗎?”


    “剛才……發生了什麽?我剛才……在圖書館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怎麽突然在這兒了?”


    看來這妮子什麽都不記得了。


    郝雲萊看了眼羅曼叉在腰間的手,並未發現那小塑料袋,想來是落在山上了。哎算了,跟她說了也沒什麽卵用。郝雲萊深吸一口氣,“你剛才夢遊了。”


    “what?”


    郝雲萊異常真誠地點點頭,“瘋了一樣地在路邊挖土,一邊挖還一邊說你要吃土,幸虧我及時發現,給你拉走。”


    羅曼一臉“你當我是智障”。


    “不信你看看自己指甲縫,是不是都是泥。”


    羅曼低頭一看,鐵證如山。


    ***


    那具白骨帶來的陰影,盤踞在郝雲萊的夢裏,上演著異常激烈的追擊畫麵。這一晚,她睡得一點兒都不好。


    第二天,華立裏見她這幅模樣,還惡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你說這鬼有什麽可怕的?你現在這樣子,可比它們恐怖多了。”


    “你可別在這說風涼話了,要你換成我,說不定嚇得天天尿褲子。”郝雲萊掀開蓋子,攪了攪紙杯裏的咖啡。


    華立裏掩唇一笑,十分做作,“也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水喝多了,我去上個廁所。”


    “去去去,抓緊時間,馬上就要上課了。”


    牆麵上的掛鍾嘀嗒嘀嗒地走動,教室裏的空位越來越少,郝雲萊嘬了口咖啡,頗感訝異地嘟囔了一句,“這次選師太課的人怎麽這麽多?”


    “同學你好,我可以坐這裏嗎?”


    一位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女生指了指郝雲萊身旁的座位。


    “當然可以。”郝雲萊急忙把隔壁座位上的書包挪到抽屜裏,為女生騰出空位。


    “謝謝。”


    “完了完了!”華立裏大步流星跨進教室的同時,嘹亮的上課鈴聲響起,“郝雲萊!我們又走錯教室了!”


    “你說什麽?!”


    “我看到師太在隔壁教室!”


    郝雲萊麵部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幾下,鋼鐵般的事實告訴她,走錯教室這項陋習,是很難改變的,除非,你不用再上學。


    郝雲萊條件反射般,飛快地把桌上東西掃進書包。


    “你們去哪兒?”鄰座的女生扭頭看著她。


    郝雲萊弓著身子正要離座,“我們走錯教室啦。”


    華立裏滿臉疑惑地探出脖子,“你在和誰說話?”


    “坐在我們旁邊的女生啊。”言語間,郝雲萊瞥見,女生鎖骨處的一串刺青,心中忽然警鈴大作。


    那串刺青是,19940612。


    女生麵上不複溫柔笑意,一寸一寸的皮肉自上而下逐漸剝離,露出森森白骨。


    郝雲萊顫抖著捂住嘴巴。


    這時。


    “後麵那位同學,請坐下上課。”


    低沉,清越的男聲猝不及防地鑽進郝雲萊耳廓,她驟然抬頭。


    重逢總是在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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