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乾來說,調一個禁軍中的將領去內黃並非難事,他相信隻要他展露出這個意向,肯定會有大把的人願意過去。


    為將者誰不喜歡作戰呢?


    但問題就在於派誰過去。


    李乾在禁軍中並無什麽親信將領,這才是他麵臨的最大難題。


    別隨便派了個人過去,壯大了他的實力,最後倒反過來咬他李乾一口。


    而且李淵、楊堅和趙匡胤三人之間的利益也不好協調,這種高風險,對朝廷很重要的前線作戰自然不可能像之前一樣,一下子扔過去好幾個將領讓他們吵架,那樣隻會加速朝廷兵馬敗亡,這種時候一錘定音的話語權才最重要。


    但合適的人選並不好找,有能力的很多,對自己有忠心的人卻很少。


    他左思右想之下,一時間還是想不到什麽太合適的人選,那些將領們並不在京城,李乾和他們也沒什麽交流的空間。


    這個問題還沒來得及解決,新的問題便接踵而來。


    已經有消息傳來,王安石已經帶著行裝,進入京畿了,恐怕再過個兩三天就能來到京城。


    這對李乾來說也是件大事。


    或者說,皇帝與宰輔大臣之間的關係是朝中所有大臣的頭等大事。


    若兩者相處的好、君臣相宜,那朝中就能少很多麻煩事,少很多爭執,大家的官宦生涯就能更輕鬆些。


    若兩者理念不合,那就壞了。


    不僅爭執不斷,各種政令恐怕也會前後不一,若皇帝或者宰輔其中一人性格強勢,那雙方之間還有可能碰撞出不小的矛盾和摩擦……


    朝中很多有年資的大臣都知道,王安石是個又倔又拗的驢脾氣,而皇帝陛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這兩人若是碰到一塊起了爭執,那肯定會鬧出大事兒來。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王安石畢竟是皇帝陛下欽定的,從那個鄉下旮旯裏扒拉出來的宰輔,既然他敢這麽選,那應當也對王老大人有個提前的了解了吧?


    最起碼雙方的相性相似,追求相似,才會有這種選擇……


    今天是王老大人回京的日子,城西北的渡口又一次來了不少大臣。


    相比於上次迎接和珅、嚴嵩回來,大臣們的隊伍縮減了不少。


    畢竟王安石已經半隱退了這麽多年,朝中故舊、門生已經不如別人多了。


    而且相比於嚴嵩、和珅,他的為人也不是那麽被官員們所喜歡……


    波濤洶湧的河水鄰近這邊特殊地勢後,漸漸變的平緩下來。


    但似乎也將盛夏的酷熱淤積在這片人來人往的碼頭上,讓人身上黏糊糊的,好不煩躁。


    即便是來接人的蔡卞夫婦,也不得不在轎子裏歇一會兒,然後才出來向江上張望一會兒,再被熱的受不了,鑽回轎子中。


    今日蔡攸也跟著叔嬸兩人來到了這裏,並且觀其臉上的神情,還有幾分緊張。


    「二叔,方才我又讓人去打探了一遍,老大人的船隻距這邊隻有四裏左右了,估計再等片刻就要到了。」


    「好。」


    蔡卞目中也有幾分緊張,但更多的還是期待,思念……


    另一邊蔡卞的夫人,也就是王安石的女兒也按捺住心中的感情,同丈夫在轎子中等著。


    期間還不斷有官員湊上來,同蔡卞打招呼、湊近乎、拉關係。


    大家都明白,待王安石回來,坐穩了這個尚書仆射之位後,蔡卞如今的處境恐怕就會立刻改變。


    由原先一個蔡黨中較為邊緣的侍郎,搖身一變成為朝中幾乎是最紅、最熱的侍郎。


    蔡卞對過來的這些官員以禮相待,對過去曾


    反對、得罪過王安石的人並無什麽冷臉,對曾經的好友、誌同道合的人自然是更加親近。


    與他一起的還有其他幾個官員,這些人要麽是王安石的親近門生,要麽是很認可他的理念、並且曾與他並肩戰鬥過的人。


    這些人調節著碼頭上的氣氛,讓每個到此的官員都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


    天氣雖炎熱,但不一會兒就有小廝過來搭起了涼棚,並且給諸位大人端來了茶水。


    空中的熱意稍去,但人群中的氣氛頓時變的更熱烈起來。


    大家今天來這裏,大體目的和方向都是相似的。


    要麽就是曾經王老大人的黨羽、門生、擁護者等等,大家一同再次迎接他的同時,也紛紛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準備要拿回曾屬於自己的權勢、利益等等。


    要麽就是在官場中不得誌的人,看中了王安石東山再起、重新歸來的時候,必會缺少做事的人,想來這裏混個臉熟,有意向投入他的門下。


    還有的人曾經與王安石做對,甚至在他下台的過程中有推波助瀾的舉動。但如今時過境遷,他們的依仗沒了,靠山沒了,又或者因為一些其他原因,想和王老大人修複關係,免得他上台之後再行報複,一一清算……


    不管什麽成分,既然大家今天能來這裏迎接王安石,這就說明他們心中對老大人就是帶著善意的,大家就能聊到一塊去。


    一碗一碗的涼茶灌下去,一把一把的汗冒出來,在一幹大人們望眼欲穿的目光中,一艘船頭掛著三隻黃旗子的帆船終於出現在遠處的河麵上。


    「來了!來了!」


    人群中傳出一陣歡呼,大家紛紛離開座位,向碼頭邊上湧去,生怕擠不上前麵的位置。


    後麵則有一大堆小廝飛快跑上來,將涼棚、桌椅、茶水都收拾走,最後還貼心地把地上的瓜子皮、果皮、點心碎屑等官員們造下的痕跡都收拾幹淨。


    幹淨的就像大家一直都站在這裏,什麽都不做,隻是默默忍受著熾烈的太陽、悶熱的空氣,翹首以盼王老大人回朝一樣……


    人群前方,最靠近河水的中心位置。


    即便所有人都擠著往前,但這塊最佳的位置還是被大家有默契地留了下來。


    站在這個地方的除了蔡卞夫婦兩人、蔡攸之外,就是那些曾經緊跟王安石腳步、支持他的政見,與他關係密切的人。


    其中有不少人依舊在忙著與周圍的人談笑,似乎還沉浸在這種作為官場核心與焦點的感受中,舍不得退出來。


    帆船緩緩靠近,最終在岸邊停擺、橫靠過來。


    隨後,一個穿著黑色麻衣,頭上係著簡單灰布束巾的老人打開艙門走了出來,他臉上的皺紋溝壑很深,似乎已經經曆完了事件的雨雪風霜。


    但即便如此,他的腰背依然挺拔,他的神情依舊堅毅,他的目中仍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


    有這些就夠了。


    方才還嘈雜的碼頭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默不作聲的看著王老大人,即便有人想開口打個招呼,提升下存在感,也被周圍這靜默的氛圍壓迫的不敢說話。


    船夫把木板放下來,搭在碼頭上,王安石從船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此刻大多數人都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似乎是被他身上的氣勢所懾。


    唯有前麵那些人不曾後退,甚至還向前走了半步。


    「嶽丈大人……」


    蔡卞一雙眼中已經布滿了淚水,周圍還有幾個官員同他差不多的作態,流著淚高呼師相。


    對這些人來說,王安石並非隻是他們的上司,更是長輩、引路人……


    「都不要哭了。」


    王安石挨


    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目中帶著幾分感慨,挨個同這些人親切地交談。


    「元度,這麽多年沒見,你可比先前瘦了不少,不會讓老夫的女兒也跟著你餓瘦了吧?」


    「子和,看來你還記得當年老夫教你的東西,去年老夫在歸仁還看過你的文章,寫的確實不錯……」


    一副翁婿、師生情深的模樣,愣是把在場的許多大人都感動的當場掉下眼淚。


    王安石同這些人寒暄完後繼續向前,與外圍的那些故舊下屬、親信交談。


    即便看到曾經的對手時也不惱怒,臉上反而露出幾分釋懷的笑容,讓那些提心吊膽的人大大鬆了口氣。


    看來老大人這次複出,是把先前的那些恩怨都放下了……最起碼表麵上如此。


    後方,王安石家的仆從已經從船上往下麵搬東西了,有不少官員都頗為殷勤地上去搭把手。


    這就讓許多從歸仁跟過來的仆從分外震驚,他們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批臉上掛滿諂笑的綠袍、青袍官員,甚至其中還有幾個穿緋袍的。


    大家在老家可能一輩子都機會見這種品級的官員,但如今他們隻是來幫忙打下手?


    新仆從還在震驚,老仆從已經開始不屑了。


    這些算什麽?


    不看看曾經我們老爺在尚書仆射位子上的時候,那才算大場麵。


    吳夫人也從船上走了下來,抱著自己的小女兒,母女倆哭成一團,蔡卞也在一旁落淚。


    王安石則繼續安慰著在場的諸多的官員,穩定著人心。


    但這樣的場麵並未持續多久,一陣樂聲從眾人後方傳來。


    大家轉頭向後方望去,發現好幾隊中官、禁衛已經打著皇帝陛下的儀仗,來到了碼頭的入口。


    大家陡然一驚,難不成是陛下親至??


    他老人家也知道王老大人今天回來,所以特地親自過來迎接,以表重視?


    試問大乾有幾個宰輔大臣曾有過這等待遇?


    這下大家再看王安石的眼神又變了。


    本以為沒讓他身兼尚書,就是對他的態度仍有些存疑,可有了眼下這一出之後,大家卻不會再這麽想了……


    但王安石遠遠地凝望了那儀仗片刻後,又笑著搖搖頭道:「並非陛下親至,隻是陛下的儀仗。」


    大家跟著望過去,這才發現了一點細節上的差別,原來隻是儀仗到了,人沒到。


    不過這種待遇也很驚人了,基本屬於最高的那一檔了。


    沒見王老大人臉上已經洋溢起笑容來了嗎?


    京兆府的衙役為了國老大人的安全,早就將這碼頭戒嚴了起來,但此刻見了宮裏來的侍衛、中官,立馬乖乖讓開了位置。


    「王大人,陛下有請。」


    老太監一身大紅織金的蟒袍,額頭上也掛著幾滴汗水,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老的老頭,心中不禁為他抹了把汗。


    也不知道起複之後還能再幹幾年。


    「魏公公,多年不見了。」


    敘舊敘順嘴的王安石也笑著同魏忠賢打了個招呼。


    這讓老太監有些驚訝,要知道先前王安石在尚書仆射位上的時候可是從來都不屑和他們這些閹人打交道的,難不成在縣令那等芝麻小官的位子上待久了,也開始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但麵上終究還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多年不見,王大人。」


    老太監笑嗬嗬地道:「這陣子陛下可一直在等您老還朝呢。」


    王安石也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讓陛下再等了。」


    他同在場的這些官


    員告別,隨即坐上了宦官們抬著的轎子,隨後儀仗隊伍在前,王安石在後,大家一同向皇城趕去……


    轎廂中,王安石一直開著窗簾,望著沿途兩側的街景。


    這熟悉中又帶著幾分陌生的景象,已經許久沒看到了……


    轎子很快回到皇城,不用老太監提醒,王安石自己就下了轎子,穿過含光門,沿著天街一路向北走去。


    期間不斷有官員從值房中走出來,或者透過窗戶望向街上,看著王安石的目光異常複雜,有的感慨不已,有的則有些悲哀,還有的則眼帶憤恨……


    但王安石對這一切都沒做理會,隻是看著皇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這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是他奮鬥的地方,甚至在這裏度過的時間比在家鄉中度過的時間都長……


    進了宮城,老太監領著他一路向著雲華殿的方向走去。


    這座殿宇在宮中也算是較為重要的宮殿,與紫微殿的位置過中軸線對稱。


    從丹墀側方踏上層層玉階,來到最上方時,王安石向前方望去,卻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個年輕的身影,站在殿前正中的位置。


    結合相貌與他身上赤黃色的龍袍,這人的身影呼之欲出。


    「臣王安石,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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