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回到家裏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劉甄在門上掛了燈籠,見她們回來了, 笑盈盈的和清平打招呼。


    她又要向陳珺行禮, 陳珺示意她不必多禮。下了馬,清平不敢讓她再來扶自己了,主動攀著馬鞍滑下馬,去牽引繩,將黑馬牽到馬廄裏。


    做完這一切她便回房, 劉甄已經將房間打掃完畢,床也鋪好了, 陳珺睡在南邊的屋裏, 劉甄和清平睡一間屋子,清平兩個月沒見到劉甄了,還是對她十分想念的。


    劉甄也變成熟了許多, 眉宇間也多了分堅毅穩重,清平便取出功課向她請教,劉甄愣了一愣, 萬萬沒想到清平居然如此好學,當即撥亮燈芯, 披衣下床,坐在桌子邊為清平細細講解。


    就這樣講到夜深,那盞油燈添了幾次油,劉甄才心滿意足的將清平放去睡覺。清平心裏也是十分滿意的,在書堂時先生也忙, 這些之前大家都學過的東西,她因為來的晚沒有學,也不好意思去打擾先生,現在有了時間,就要及時補上。問題都被解決了,她便去打了水洗漱,發現陳珺那屋仍亮著燈,似在挑燈夜讀。


    清平不禁在心裏感慨,做個古人也是不容易的啊。光是這個上學就讓清平上的一個頭兩個大,連陳珺這種在她眼中的學霸都要勤學苦讀,不綴耕耘,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盡力了,但此時不僅有些羞愧,動作間放輕了手腳,回了屋睡下。


    第二天清平被劉甄叫起來讀書,她怕擾著陳珺,端著凳子索性去了後院井邊,正好那裏有棵大樹,也可以遮遮太陽。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清平翻開先生最近講的開始讀,一般讀幾遍就能大致記下來。清晨的空氣清新自然,樹影婆娑間,投下幾點細光,偶然吹過一陣風,那樹葉便沙沙作響,有種說不出的韻律。


    倏爾從樹枝上飛下一隻鳥,落在那水井的軲轆上,側著頭與清平對視,那鳥兒一身雪白的羽毛,在晨光中微微發亮。她便去馬槽裏摸了點糠米灑在自己腳邊,那鳥兒並不怕人,飛過來,在清平腳邊吃糠米。


    清平翻了一頁書,怕驚擾它,便隻在自己心裏默讀著,那鳥兒蹦蹦跳跳吃著東西,斜眼去看清平,清平想伸手去摸它,它就警惕的飛起來,正當清平以為它飛走的時候,它卻在空中盤旋而下,落在清平的肩膀上,好像要與她一起讀書。


    清平索性不理它了,鳥兒停在她肩上,一人一鳥,在晨光下讀書。


    陳珺在前院突然沒聽見清平的讀書聲了,便從前院繞到後院,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偷懶。


    她腳步放的極輕,在牆角邊側身一看,清平正捧著書在看,肩膀上停著隻雪白的鳥,也低著頭去看書。清平隨意把頭發紮起來,如鴉羽般的黑發貼在雪白的臉上,清晨的陽光從她頭頂落下,她神情專注的去看手裏的書,嘴巴還在念叨著什麽。那隻鳥振翅飛走了,她也不在意,翻過一頁繼續看著。


    人總是能從別人身上借鑒到一些東西,再轉換成自己的。有時候伴隨一個孩子成長,目睹她的一係列轉變,亦能收獲許多東西。清平像株小小的植物,起初長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如今在她手中慢慢生長,她也得以看見她的光彩。


    陳珺這個年紀的人,最善於體悟世情人心。她當了半輩子的皇帝,有時候必須讓自己心如壁壘,以雷霆手腕震懾臣民,這樣也讓她失去了表達自己情感的機會,逐漸失去最初的,屬於普通人應有的感情。但如今,她卻在一個孩子身上,目睹她的成長的每天中,再次找回了幾分熟悉的情感。


    她被壓抑塵封的心,被這生機勃勃的綠意所感,堅固的鐵壁,也隨著春風暖意,爬上細嫩的枝條。


    她曾是這國的君主,垂拱於鳳廷之上;她的目光遼闊,俯視這片土地。她靠近這個孩子,借由她的成長,從高不可攀的帝位,再度回歸到平凡塵世。


    陳珺氣道:“所以練了一月的字還是這副樣子?”


    清平看著自己剛剛寫完的字,覺得還是可以的,但是陳珺很明顯非常不滿意,劉甄過來瞄了一眼,同情的搖搖頭,走開了。


    其實是小姐要求太高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把字寫的又好又有自己風格的可是太少了。她觀陳珺惱怒的神色,好像清平是她的女兒,大有為人母望女成鳳之意,恨不得她生來就是個神童,知曉四書五經,書法直追前朝大家。


    這樣一想倒是很像呢,劉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對著一臉茫然的小清平暴躁的拆字,一點都不像之前那個沉穩冷靜的王府小姐。


    可憐清平不知道陳珺心裏發生了什麽轉變,在心裏吐槽她一天一個樣,莫不是更年期到了?結果因為走神被陳珺看出來,又被罰了幾張字帖。


    陳珺的要求比先生還高,學了東西不僅要會用,還要融會貫通,將彼此緊密的聯係起來。清平最慶幸的就是上輩子好好學習過,尚能應對陳珺的問題,但若是問的深了些,她就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來了。


    陳珺端了杯茶坐在清平邊上看她寫字,一個下午寫下來,才有那麽幾頁是陳珺的能滿意的字,清平累的手腕酸痛,坐的屁股也疼,陳珺才勉強道:“這還湊合吧,清平,不是我說你,你這字真該多下下功夫。”說完對劉甄道:“來,讓你看看劉甄的字。”


    劉甄放下手中的掃把,端正的坐在桌子邊,一拿起筆整個人就變了樣子,她下筆極快,起筆收筆間仿若夾雜風雷之勢,一副草書,便躍然紙上。


    清平再傻也能看出來這副字寫的既有風骨又有神韻,劉甄寫完放下筆對清平笑了笑就去掃地了。陳珺站在邊上抽出清平的字放在邊上做比對,高下立見,她冷酷道:“不要有點進步就沾沾自喜,你還差的遠了呢。”


    她的話瞬間擊碎了清平的心,清平看著自己幼稚的字體,突然悲從中來,陳珺似乎瞧出了她悲痛的心情,溫聲道:“不過你的功課還是學的很好的,最近看了什麽書?”


    清平回答:“最近讀了《嵐月傳》。”


    陳珺思索道:“喜歡這書的哪裏?”


    清平隻記得一些零碎的段落,道:“說人世的那個故事。”


    陳珺點點頭道:“是了,將雲水比作人間,雲隨風動,水順勢流,人世之中家國興亡,皆若如此。”


    清平驚訝的看她,陳珺微笑道:“你看的書,我自然也是看過的。”


    陳珺又道:“你不是最喜歡看遊記麽?起初在我書房中看了那麽多書,都是遊記,怎麽,想效仿那名人雅客,遊遍山川大澤?”


    她言語間是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清平見她如此,也敢說些自己想表達的東西,她點點頭道:“是喜歡看遊記,有種身臨其境之感。”


    陳珺一副了然的樣子,笑了起來:“我像你這麽大時也喜歡看遊記雜談,不過他人所言都是他人之語,有些東西,還是要自己親自去看看才知道的。”她端起茶杯,道:“書中所言瀑布如九天銀河,辰州涼山月如何妖異,也怕不過是寫的人飲了些酒,頭暈眼花,隨筆寫下,正所謂——”


    清平為她接下一句:“正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


    陳珺笑著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辰州閔州皆是有異於他州,其中風光也不盡相同,到時候我們會路過,你便可對照那些書中瞧瞧,到底寫的對不對。”


    她說的輕鬆,然清平心中一凜,陳珺這是在直白的告訴她,可能很快,她們就要動身去其他地方了。


    三日休沐,清平可謂是過的艱辛非常,不禁要麵對陳珺對她的字挑三揀四,還要被陳珺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當她來到書堂時,覺得自己瞬間放鬆了許多。


    陳珺把她放下就走了,隻不過走的時候留了一句話:“好好練練字,下月回來我再來檢查。”


    清平想起包裏那些陳珺要她臨摹的字,就覺得很是痛苦。


    她剛進門,吳盈就一臉興奮的撲了過來,道:“餘珺!你進慧雅閣了!”


    清平要進慧雅閣了。


    慧雅閣在書堂東邊,吳盈幫清平把東西搬過去,教她們的先生從走廊經過,見到她二人笑眯眯道:“進了慧雅閣,就需用心,專心,才行。”


    吳盈和清平一同對她行禮,先生對清平道:“餘珺,你是不是很奇怪,你比旁人來的晚,卻比她們還早進慧雅閣?”


    清平向她欠身道:“這正是學生不明白的,請先生為學生解惑。”


    先生道:“你雖有許多不知,但卻是學的最快的,而且還能一邊學一邊補上以前的東西,你有這份上進的心,我為何不薦你去個更好的地方。”說罷揮揮手道:“去罷,用些心思。”


    吳盈聞言非常高興,好像先生誇的是她一般:“真好,我們又可以在一起念書了。”


    慧雅閣位於書堂東邊,臨近藏書閣,倚著一處湖泊而建,推開窗就是湖光山色,如此景致,令人心曠心怡。


    升了慧雅閣後,讀的書也不一樣了,當真是又多又廣。清平第一次知道古人居然要讀這麽多的書,而且還是隻是起到一個啟蒙的作用,星象八卦,古詩雜記,名人言談......許多書若是沒有先生講解,更本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雖然難啃,但是必須讀,早上一起來就拿起書複習前日所學,接著就是先生講課,下午有段時間是留給學生自己的,類似於自習。先生也開始教作詩,什麽‘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轉要變化,合要淵水’,往往是隨便找個事物寫一些立意淺顯的詩。


    這就有點難度了,以前在蒙學館的時候隻是一昧的去記別人的東西,現在要自己寫,清平簡直就是一頭霧水,和吳盈兩人對著白紙幾乎要懷疑人生了,幸虧大家都是新手,先生也沒說什麽,隻是看到一些詩的時候一口茶嗆在嗓子裏,咳的麵紅脖子粗。


    日月似箭,光陰如梭,不知不覺五月也要過去了,春花已謝,到處都是蔥蘢蒼鬱的綠,清平和吳盈每日結伴讀書,從不過問其他同窗的事,晨起便伴著鳥叫複習功課,下午抽空練字,經過清平的不懈努力,吳盈都誇她字有大進步。某日先生查功課,見了清平的字也點點頭道:“寫的很好,人正字也正。心意到了,字自然能寫好。”


    樂安城在嶺北,夏天來的晚,五月將盡,風仍是涼爽的。慧雅閣邊種了隻株桃花,臨水而生,清麗透亮的花瓣,遠遠望去非常美麗。但隨著天氣的回暖,花瓣也漸漸凋零了。直到最後一株桃樹也落完了花朵,樂安的夏天,便這樣不知不覺到來了。


    夏日的氣息不知從何時開始充斥在她們周圍,學子們換了夏衫,那是一件淺藍色的長袍,外麵罩著一層紗衣,寬大的袖子格外涼爽,就是寫字時一定要注意挽袖,不然沾上墨汁,失了儀表,也是要被先生責罰的。


    眨眼睛五月就要過去了,清平感覺自己學了很多,又像是什麽都沒學。她能感覺到自己和之前沮喪鬱悶的樣子大不相同了,在讀書的時候,似乎多了一些更有力量的東西進入到自己的思想中。她不再去擔憂陳珺在做什麽,更多的時候她都在關注自己的內心,自己的世界。脫離那種惶恐不安的思緒後,她整個人都像是脫胎換骨般,在功課上進步的飛快,連字也能寫的有些模樣了。


    一月一次的休沐又要到來了,這次吳盈也沒說要跟著清平了,自從她上次親眼見到陳珺來接清平,便放下了心。因為上次在清平家用飯晚了,回家時被父親責罰了一通,這次也不敢再拖拉,隻得和清平告別。


    清平知道陳珺要等到晚些才來接自己,故而在書堂門邊隨便找了個地方靠著,拿出一本書看。她本來就生的好看,穿著藍色的紗罩長袍更顯的俊秀文靜,她捧著書靠在牆上,專注的伸出手去勾劃,四周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向她看上一眼。


    陳珺來時就看見她靠著牆看書,便下了馬,慢慢走到她邊上,見她看的專心,靠在她邊上,低頭去看那書上的內容。清平看完了要翻頁,卻突然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按住了那頁,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等等,我還未看完。”


    清平大囧,想把書收了。陳珺卻按住她的手,笑道:“看完再說。”言罷,她真站在一旁看完,才對清平道:“走罷。”又見清平一身夏衫長袍,十分賞心悅目,道:“你穿這身不錯。”


    清平笑著回禮,非常坦然的接受了她的稱讚。陳珺察覺她態度上的轉變,微微失笑,見眼前的女孩一個月不見,卻出落的如臨水桃花般秀麗雅致,依稀可見長大以後的模樣,心裏油然而生一股驕傲感。


    她翻身上馬,這次沒出手扶清平,隻伸出一隻手對她道:“上來,能上的來嗎?”


    清平接了她的手,一用勁就翻了上來,動作間長袖翻飛,蹭過陳珺臉邊,陳珺笑著躲避:“噯。”


    陳珺問:“走啦?你的小朋友呢,這次還來玩麽?”


    清平有些驚訝,轉念一想明白過來,怕是陳珺擔心她被孤立,所以才格外的留心她身邊的朋友的吧?她心裏有點感動,搖搖頭道:“已經回家了。”


    陳珺一夾馬腹,馬兒就奔跑起來,清平聽她道:“既然如此,便帶你去個好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快開新地圖了,賀州地圖還有兩章攻略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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