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河岸, 樹蔭灑下一片涼爽,清平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後腰的傷口浸了汗水, 刺痛難耐,她不敢和人說,自己強自忍耐。王師傅見她滿頭大汗,覺得十分奇怪,道:“這些動作很難嗎?”


    清平點點頭, 心想豈止是難啊,簡直是非常難, 一點都不像她之前所說的什麽手上腳上的幾個簡單動作, 還要配合著唱詞,不能有一點偏差。


    手上的動作還好,要用一些手勢表現人物的情緒, 但腳上的就不行了,除非下盤功夫練的極為紮實的人才能輕鬆駕馭,步履之間錯綜複雜, 據張師傅說等到了台上,還要配合著樂曲的調子, 一步一步來。清平起先倒也是極為配合,王師傅自然也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耐心去教她,但奈何清平畢竟不是專業的,學了兩天,還是老樣子。


    王師傅便有些急了, 日日緊盯著清平不放,張師傅勸了她幾次,看她十分固執,聽也聽不進去勸說,也就隨她去了。


    於是清平便苦苦和這些形式動作鬥爭,兩日下來,她發現偌大一個雜耍團隻剩下幾個人,除了平日常見的張王二位師傅,其他人整日躲在帳篷不知在做什麽,清平聽到一些據木頭的聲音,見過幾個人出來拿著水桶進去,衣服上沾滿了顏料。如此,第三日早上,一輛馬車來到河邊,王師傅和張師傅帶著清平恭敬的站在一旁,馬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講究的年輕女子,見到她們便道:“人找到了?”


    王師傅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是的,已經教了她三日了,隻是這身上的功夫必得打小開始學,可惜這孩子筋骨已經結實了,沒那麽好調|教。”


    年輕女子道:“那倒也無妨,其他人頂的上就行,那些我說的東西做好了嗎?”


    張師傅殷勤上前道:“團主可要去看看?”


    “別叫我團主,俗氣!”女子抽出一把扇子扇了幾下,很是嫌棄道:“叫我小姐就好,那個演龍女的孩子呢,拉過來我瞧瞧。”


    張師傅推了一下清平,示意她行禮,臉上堆起笑容道:“團......啊不,小姐,您瞧瞧看,這就是了。”


    “咦?”女子疑惑的打量著清平,突然轉身逼近王張二人,厲聲道:“這就是你們找來的孩子?生的這麽好,家人肯她來扮龍女?莫不是你們拐來的不成?”


    王師傅急忙擺擺手,推了推清平,道:“你自己和小姐說,你是不是自願的!”


    女子眼睛轉回到清平身上,清平點點頭道:“小姐,我是自願的。”


    張師傅在一旁附和道:“小姐放心,這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咋們要挑人扮龍女,自然是要遵守這望海宴上的規矩的是不?挑的孩子定然是清白的,十五以下的,而且要自願!對吧,若是當真為圖省事,買了一個孩子來,那早就開工了,何必浪費時間等到現在?”她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道:“咋們也是知曉這其中的利害的,若是行不端坐不正,得罪了神靈,便是再多的銀錢也沒用呀!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女子聞言舒緩了臉色,滿意道:“是這樣說,這望海宴上的規矩多是多,不過就那麽幾條是死守的,一點都不能觸犯的,惹怒了神靈,遭致大難禍及家人,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又對清平道:“小姑娘,你知曉這望海宴上的規矩了沒?”


    王師傅臉色就不好看了,她並沒有和清平講這望海宴上的規矩,眼巴巴的瞅著清平,目露哀懇之色。女子眼光銳利暗含警告之色掃過張王二人,清平對她道:“王師傅近日忙著教導我,還沒來得及講,不過我也清楚一些。”


    女子挑了挑眉,收了扇子,道:“倒是個口齒伶俐的,也罷,看你這樣子也不太像被拐來的。既然你為王師傅說情,這次且饒她一次。”


    王師傅如釋重負,不住點頭行禮,那女子冷哼一聲,道:“我不過是要與我四弟比試一番,看看誰的戲團能再這望海宴上拿個好名次,雖然萬綾已經走了,但並不是說咋們就沒法子了。將東西都裝上車,我們這就去昭鄴。”


    清平默不作聲的站到一邊,心裏卻十分高興,這就要去昭鄴了。就是不知道陳珺是否已經到達昭鄴了,但隻要自己能進入這州城,遲早能找到陳珺的。


    她想起劉甄,又想到那些來路不明的刺客,心中的喜悅又被衝淡了幾分。那女子掀了車簾坐了進去,王師傅指揮著剩下的人把東西都打包好搬上後麵的板車上去,張師傅唏噓道:“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這般氣派,豪氣!不過方才可是嚇死我了,誒,小姑娘,多謝你啦。”


    清平擺擺手表示不用謝,張師傅見她也麵色不好,當她是被嚇著了。觀她剛才行事得體,鎮定自若,對她頓時心生好感,撫慰道:“邵小姐是個好人,咋們啊,好好做事就行,她出手大方,若是你此番在望海宴上拿了個好名次,她定然不會虧待於你的。”


    清平哭笑不得的道謝,張師傅便帶著她去了後麵的一輛馬車上。王師傅在後麵收拾好了東西也跟著上了車,她還換了一身正常些的衣服,邊擦汗邊小聲對清平道:“方才.......多謝了。”


    三個人擠在一個狹小的車廂中,都縮著肩膀。清平對王師傅笑了笑,王師傅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馬車突然動了,清平低聲道:“我們這是要去昭鄴嗎?”


    王師傅被她打斷了思緒,一時半會也記不起自己剛才要說些什麽,她道:“是去昭鄴。”


    清平問:“那要什麽時候才能到呢?”


    王師傅思索道:“若是邵小姐的馬車,今天傍晚就能到了。”


    車輪壓過一塊石頭,顛簸了下,車上的三個人頓時東倒西歪,撞在一起,張師傅努力扶了扶頭上的木冠,道:“走的這麽急,怕不用等到傍晚就能到了。”


    清平一路上默不作聲的看著沿途風景,在心裏記下路線。這條路與她來時的路是完全不同的,隨處可見大片的麥田,如波浪般起伏著。農人們忙著收割,十二月是辰州迎來第二批麥子收獲的月份,而伏龍嶺以北的賀州,恒州,瓊州,此時都被大雪覆蓋。


    這世界當真是奇妙無比,清平認真看著在田野上勞作的人們,她身邊的王張二人已經頭不住下垂,如小雞啄米般點點停停,她輕輕動了動腰,防止碰撞到傷口。


    太陽移至西邊的時候,她們到了昭鄴。


    這座辰州的州城,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城池,城牆選用辰州特有的青羽石砌成,遠遠看去,仿佛爬滿了綠色的苔蘚。不同於樂安的厚重古樸,昭鄴煥發著年輕的氣息,顯的異常活躍。城牆上有十六個鏡台,台中放有用青銅鑄成的巨大銅鏡,在鏡前點燃火炬,就可將火光反射到地麵,十六麵銅鏡皆為此用,便以夜間巡視。


    當然,這還不是昭鄴最為神奇的設計。在昭鄴城中心建有一座通體潔白的石塔,塔高十丈五尺,塔頂也設有鏡台一處,當城牆上的十六處鏡台同時以最大角度將火光射向白塔時,塔上的鏡台亦與之遙相呼應,便會將這十六束光芒折射成一個極為特殊的圖案,隻要火炬不息,這光亮在深夜都能將白塔照亮,遠遠看來起來就像是一束明光由天而降,照射在城中央,如同神跡一般。這便是昭鄴名字中,‘昭’的由來,意為光明之地;‘鄴’本就是城名,倒也沒有其他特殊的含義。


    傍晚的昭鄴城門外仍是排著長龍般的隊伍,因為年祭將至,許多商人從其他地方趕來,城中也加派了守衛,對來往的客商進行嚴格的審查,文書自不可或缺,若是攜帶了大批貨物,還要在城門外拆卸分次搜查。


    那位邵姓小姐取了文書,守衛長隨手翻了翻後麵板車上的東西,見是幾塊木頭和雜七雜八的戲裳就失去了興趣,指揮著手下放行,等馬車慢悠悠的進入城中,兩位師傅也醒了,在狹小的車廂中伸了伸懶腰,來了個對撞,瞬間清醒。


    張師傅掀開車簾喃喃道:“我的老天呐。”


    清平和王師傅從窗口探去,昭鄴城中到處都是人,城中的建築飛簷極高,青瓦密集。那樓宇幾乎有四層之高,每一層都是互通的,順著長街延伸到盡頭。此時天色已暗,樓閣中點起燈盞,懸在屋簷下,互通的長廊中既有茶館飯店與店鋪相交,賣東西的商人趁著客人用飯,拿著貨物從某一層的頭推銷到尾。亦有賣布匹的商販,索性將那布匹從四樓甩下,在燈光的輝映下錦緞發出水波般的光澤,惹得兩旁樓上的人們爭相去瞧。


    明燈璀璨,十六道光束從樓宇上空經過,照亮這片夜空。喧囂的人聲匯聚成巨大的浪潮,讓這座城市充滿了不可言說的魅力。一樓的夜市中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不絕於耳,來自各州的商人們爭先展示著自己的貨物,上至珠寶布匹珍稀藥材,下至各種有趣的玩意,商販們熟練的推銷著自己的貨物,路邊醉酒的人圍著衣著暴露的少年縱情歡歌,動作幅度之大,險些撞翻了邊上做吃食的小攤。


    清平感覺自己好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她新奇的看著周圍的一切,馬車拐了個彎,駛離開剛才的地方,車鈴叮當作響,隨即來到了一處湖邊的院子門前。


    那院子沒有院牆,邊上紮著許多帳篷,顏色各不相同,邵小姐下了馬車,熟練的指揮著仆人把東西搬到院子裏。清平她們也從馬車上下來,清平忍不住舒展了一下筋骨,從帳篷裏出來一個短衣少女,見了她們疑惑道:“王師傅,這是誰?”


    王師傅看了一眼邵小姐,見她正忙著事呢,就拉過那少女,同時將清平推過去,兩人差點撞到一起,王師傅低聲道:“這是.......來扮龍女的,叫清平,你們認識一下,熟悉熟悉。”


    帳篷裏慢慢亮起燈來,一頂接著一頂,順著湖岸緩緩鋪開,一片溫暖的光亮籠罩了湖邊。清平這才看見,沿湖居然都是這樣大大小小的帳篷,那透過帳篷映出的光芒顯得格外的溫暖,倒映在平靜的湖水中,好像湖裏蘊藏著一片星海。


    張師傅扶著帳篷道:“是平舒?半月沒見了,你的台詞背的怎麽樣了?”


    平舒看了一眼清平,眼睛裏帶著敵視,和她拉開了一些距離,才道:“都會了,你們就找了個這樣的人回來?她會什麽?會唱還是會跳?”


    王師傅和張師傅麵麵相覷,張師傅輕咳一聲,道:“平舒啊,這個清平才學了三天,什麽都隻會一點皮毛,你也.......”


    平舒冷冷一笑,鄙夷的打量著清平,道:“也是,三天能學會什麽?你們就是找了這麽一個人來糊弄邵小姐的?但你們糊弄不了我,這麽一個人去望海宴上扮龍女,我還真不知道會被笑成什麽樣子。”


    王師傅聞言有些不高興了,她雙眉緊擰,道:“怎麽你還指望著那個萬綾呢?人家跑都跑了,拿你的好心當狗屁呢!要不是邵小姐大度,這事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我知道你是想在這望海宴上出人頭地,你好好想想,這想找個適合你要求的有多難你知道嗎?我和你張師傅跑到鄉下去挨家挨戶的問,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這樣的,你還有什麽不滿足?”她說著說著火氣也上來了,瞪了一眼平舒,怒氣衝衝道:“這就是你的搭檔,清平,你看好了,還有四日就是望海宴了,若是你再沒個準心,行事還如此荒謬,我看咋們這個團啊,也散了算了!”


    平舒僵著身子,張師傅過來勸道:“行了行了,你少說幾句吧啊!平舒你也是,我們也是一心想在這次望海宴上出頭的,不然幹嘛費心費力的去找人,現在人到了,邵小姐也說了還有別的法子可行,你就先好好教教清平吧。”


    清平站在一邊安靜的聽她們說話,突然被點了名,就直起身子,站的端正了些。平舒本來還想發火,但見站在一旁的女孩生的白皙秀麗,一雙淺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流轉,明淨如同溪流。她靜靜的站著,一句話也沒說,平舒卻莫名的消了火氣,別扭道:“那你先和我來罷,能學一些是一些。”


    張師傅按著王師傅的肩膀,見狀鬆了口氣,笑著打岔道:“那平舒你可要好好的教啊,王師傅辛苦了這麽多天,我先帶她下去歇息了。”說完便拽著不情願的王師傅走了。


    清平跟著平舒進了一間帳篷,帳篷裏點了一盞油燈,放著一張床,收拾的非常整潔。


    平舒又回頭看了清平一眼,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剛剛她說的那些話已經把自己對清平的態度擺的很清楚了,她幹脆一屁股坐在床邊,對清平沒好氣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清平走過去,平舒一邊看一邊歎氣,道:“你,你會下腰嗎?會翻身嗎?會.......”清平始終是一臉平靜的樣子,她便知道自己是白問了。


    平舒痛苦的皺著眉,仰了仰頭,突然從床上躍起,在地上連翻幾個跟頭,靈巧的避開了帳篷裏的擺設,最後她穩穩的落在地上的時候,清平差點出聲叫好。


    “去洗漱吧。”平舒歎了一口氣,好像翻完跟頭以後氣都消了,她從木架上取了條巾子搭載自己身上,又拿了一條給清平,翻出兩個銅盆,正好一人一個。


    清平拿著巾子和銅盆跟在她身後,很想問問這是要去幹嘛。平舒帶著她七拐八拐來到湖的一角,放下東西利索的脫了衣服,如同一尾遊魚,靈活的滑入水中。


    原來這就是洗漱,清平默默的解開了衣服,站在水下的一塊石頭上,任由湖水淹沒自己,她確實多日未曾洗過澡了,在溫涼的水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夜色中,她突然想起從前和吳盈在樂安的澡堂裏泡澡的情景,她掬起湖水撲在臉上,遙望湖岸的繁華街市,覺得十分的寂寥和悵然。


    作者有話要說:  sword三三x30、漠逸x10、農夫三拳有點疼x10


    感謝諸位的營養液,蟹蟹支持!


    嗯哼感謝時與光的距離的地雷!


    今天和基友糖豆討論了一下為啥天使們隻關心陳珺同學有沒有出場,而不關心一下作者本人呢?


    糖豆:因為你沒有陳珺牛逼啊。


    蠢作者一臉茫然:.雖然你說的好有道理......可我特麽是她親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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