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停了下來, 不何時起,白色霧氣彌漫開來, 這霧氣輕且薄, 逐漸包圍山頂。而她們向遠處看去,那輪圓月已經爬至天穹正中,隨著霧氣覆蓋視野,月色也變的清幽冷寂,不複剛才明淨之感。


    陳珺忽然道:“要變了。”


    圓月外圍一圈泛起一絲紅光, 從外慢慢蠶食,直到整輪月亮被蒙上一層血色, 霧氣散去, 那紅色的月光照著山峰雲海,轉眼間就變成了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清平忽然想到這亭名的由來,臨淵二字, 恐怕還別有深意。


    在翻騰的血海間,聳立的群山仿佛是傳聞中地獄的刑台,四下望去, 皆一片不詳的血色。清平感覺之前在書裏看的形容還是非常委婉的,親臨此地, 麵對此景,呼吸不由加快了幾分。


    就在此時她覺得手被人握住,陳珺背對著她遠眺雲海,她沒有轉身,隻是伸出手準確的握住她的, 道:“很快就過去了,別怕。”


    清平心中並不覺得害怕,但山風偏冷,她手便有些涼意。但現在卻被另一隻手上的溫度捂暖了些許,那手中微微有些薄繭,熱度順著手掌一路延伸到心髒,驅散了寒意。清平看著她的背影,倘若自己真是個孩童,得了這般無微不至的照料,怕是早感激不已,自是要將這份恩情舍身來報,肝腦塗地。


    她靜靜的看著陳珺,眼中流露出不屬於孩童的冷靜自持,與平日懵懂的樣子大相庭徑。這份恩情雖重,她雖勢薄力微,但終有還清的一日。


    血月降世的奇景也沒持續多久,山間的風陡然快了起來,呼嘯著吹散霧氣,月光亦漸複原樣。陳珺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放,兩人心中各有思量,回到平地,劉甄與天璿早已等候在此,陳珺鬆開清平的手,對劉甄道:“腿腳可好些了?”


    劉甄活動了一下,道:“已經好多了,多走動走動也好的快些,小姐不必擔心。”


    陳珺嗯了一聲,四人下山,回到明覺廟,一守門童子開門迎客,道:“諸位善人,廂房已經備好,供各位歇息,請隨我來。”


    眾人便隨她去了房間,各自歇下。


    陳珺讓清平劉甄回去歇著,不必伺候。自己動手摘了玉冠,突然門前隱有火光,窗前出現人影,一人道:“小姐可睡下了?”


    陳珺袖中滑出一把短劍,慢慢靠近門前,道:“還未曾睡下,修士有什麽事嗎?”


    那人道:“深夜冒昧打攪小姐,實是有一事相求,廟祝想見一麵小姐。”


    那人說的十分懇切,陳珺打開門,是傍晚給她們指路的女子。見了陳珺先行了一禮,道:“小姐請。”


    陳珺不動聲色跟在她身後,微微側頭看去,天權一身黑衣,悄聲無息的跟在她們後麵。


    夜涼如水,廟中有一小池,池中種滿了蓮花,散發出幽幽清香。女子手持一燈籠在前麵引路,從正殿邊穿過,來到一處偏殿,殿中擺了一排燈架,燈架上是用瓷碗為底座的油燈,香案上擺放著水果鮮花,神像用紅布遮住,隻看見一枝蓮花探出。


    從大殿上垂下數十條明黃色經幡,綴著流蘇,輕輕晃動。


    神像前放了兩個蒲團,其中一個已經坐了一個白衣白發的老媼,胸前掛了一串琉璃珠,見了陳珺微微點頭,道:“貴客請坐。”


    陳珺盤腿坐在蒲團上,道:“不知上師尋晚輩有何事呢?”


    廟祝低頭念了一聲,道:“今日晨起,廟中蓮花盛放,老朽便知今天是有貴客駕臨本廟,特遣了小徒在門前等候。”


    老人緩緩抬眼,清澈明亮,一點都不像個將行就木之人。陳珺沒有說話,淡淡的看著她,手中握的緊了些,道:“不敢,在下並非什麽貴客,怕是上師誤會了罷?”


    廟祝手持搖鈴,輕輕搖了幾下,道:“人生如夢,夢如人生,醉生夢死紅塵者不計其數,於紅塵中超脫者卻未有幾人,貴客見了這清涼山的紅月之景,是否有故地重遊之感?”


    陳珺袖中滑出短劍,握住劍柄,淡淡道:“在下是第一次來此,何來故地重遊之感?”


    晚風吹進殿內,燭火搖曳,廟祝喃喃念起經文,手中青銅搖鈴未曾停下,在殿中回響,片刻後她低聲道:“貴客可知為何這廟名為‘明覺’麽?”


    “這裏供奉的乃是濮瑺大神十世神身,大神被龍女點化後護衛龍女轉世,因有功德加身,被封神位。”廟祝道。


    濮瑺是龍女座下護法,也就是之前望海宴上的那位惡蛟,相傳濮瑺曆經十世磨練,最後成就神位,是一位兩麵神。常見的廟中供奉的是她成神後的神像,手持蓮花,自是莊重威嚴;還有一種則較為少見,是濮瑺的忿怒像,身有多臂手持法器,誅惡除魔。


    但這座廟宇中居然供奉了濮瑺的十世神身,陳珺默默看了一眼大殿深處的神像,將短劍收回袖內,道:“上師想說什麽直說就是。”


    廟祝放下手中法器,摘下琉璃珠串,拈在手中,道:“濮瑺大神在西戎也有供奉,千暉族稱她為‘阿月來’,國人不知,這位大神亦有通天曉地之能,掌管輪回之力,能讓時間回溯倒流——”


    陳珺手中短劍出鞘,利刃貼近廟祝脖頸,她一字一頓道:“你到底是誰?”


    廟祝毫不畏懼,仿佛不知自己性命即將不保,道:“貴客不必驚惱,我什麽也不知。”


    陳珺在她的注視下,感覺自己心中隱藏已久的秘密即將昭示於眾,她索性收了短劍,道:“上師最好說清楚了,省的一時誤傷了可不好。”


    廟祝向她行了一禮,道:“貴客勿惱,老朽不過是得了一卦,要告知貴客罷了。”


    陳珺冷冷道:“什麽卦?”


    廟祝手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半圓,道:“貴客此行,自是萬事如意,順心而行。但這卦中有一缺失,需要牢記,若要得到什麽,就必將付出等同代價,有得有失。”


    陳珺臉色轉和了些,沉吟片刻道:“在下往日並不信這神鬼之說,但如今卻是不得不信了。但這卦象所言,得失自有衡量,得大失小為上,兩兩互換為妙,以小失大為下,吾心中自有計較。”


    廟祝道:“要知剛極必折,慧極必傷,強極必辱,情深不壽,皆是無法逆轉,亦不能以得失衡量,如同江水東流入海,再難回首。望貴客切記.......”


    陳珺向她行禮,道:“多謝上師賜言。”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告別了天涼山,車隊一路向南,翻山越嶺,涉水而行。清平騎著馬,嘴巴裏咬著一根青草根,在心中喃喃道。


    天涼山上的月夜之景,群山雲海,詭異紅月,都好像是一個迷離夢幻的夢境,夢醒後隻記得心中的震撼,再去仔細想那畫麵,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原來天地真如同逆旅,人生來暫居,死後離去,那麽她此行來這趟人世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呢?


    清平咬著青草若有所思的看著深穀中湍急的水流,微微有些出神。


    劉甄駕馬上前,見她叼著青草,笑道:“可是想食肉了?叼著草磨個味?”


    清平呸道:“這草入口便有一種清香,你不妨試試。”


    劉甄哈哈笑道:“又胡說八道,哪裏有這種說法的!”


    清平努了努嘴,俯身又拔了一根,塞進馬兒嘴裏,那馬嫌棄的轉過頭去,鼻子發出噗噗的聲響,十分不滿。


    劉甄抱著馬脖子笑的差點滾下去,道:“你,你瞧瞧.....你的馬都不吃這草......”


    清平咬著草懶得理她,繼續思考人生。


    車隊行經一道關隘,前頭有許多車隊排隊等候,劉甄稟了陳珺後,陳珺道:“那先不過關,在驛站暫歇一會。”


    馬車車簾微動,這幾天陳珺一直呆在車中,既不叫人伺候,也不怎麽露麵。除了生火歇息,她才會慢吞吞的出來看看,其他時候,倒像個蘑菇似的,打定主意要長在這車中了。


    清平劉甄雖然不解,但也不敢輕易去打擾她,幸而陳珺從不對人亂發脾氣,隻是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呆著,這點倒讓清平想起了她在王府的時候,也是經常一個人獨處,看書寫字,日複一日。


    到驛站後先將馬匹送去喂養,劉甄喚來夥計點菜,清了兩張桌子,去請陳珺用飯。


    清平站在桌子邊等候,忽然有人道:“咦,這不是清平嘛!”


    她回頭看去,邵小姐站在離她們桌子不遠的桌旁,欣喜道:“相見即是緣分呐,不如來一起用餐罷?”


    她過於熱情的態度讓清平有些發休,清平直接拒絕了她,邵小姐也沒生氣,還是很熱情的樣子,道:“沒事,你想來就來。”


    清平見她坐下和身邊人低聲說了幾句,那人頭戴珠玉,回頭去看清平方向,兩人視線相對,那少年微微一笑,舉杯飲盡,以口型道:“恭候大駕。”


    清平傻眼了,感覺這對姐弟兩個似乎又在密謀些什麽,她下意識背過身,坐在桌前,以手撫額。


    此時陳珺踏入堂中,驛站中平日雖人來人往,但也不曾見過幾個如此般的人物,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但陳珺神色自然,平靜落座。清平看見她眼下淡淡青色,又兼之困頓散漫,知道她這幾日雖然呆在車中,但也是沒有休息好,她不由眼中流露出些許關切之意。


    陳珺掃了她一眼,道:“怎麽?瞧著我做什麽。”


    又喚來夥計,多上了一盤肉菜,陳珺道:“好好吃肉,人這麽矮,還天天吃草。”


    劉甄捂住嘴,天璿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清平無語加菜,遠處一人道:“既然連肉都吃不上了,不如來我們這桌罷?”


    眾人回頭望去,少年有恃無恐道:“座位已經備好,清平,你來不來?”


    邵小姐以袖遮麵,羞愧不已,卻依然沒阻止弟弟的所為。


    陳珺緩緩放下筷子,側頭回望,瞬間煞氣逼人,清平見她似要拔劍相向,心中咯噔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和編輯商量了一下入v的事情,編輯說要倒v,不知道大家啥想法,倒v會不會影響到閱讀?我第一次弄,也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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