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是我的人?”清平玩味地看著他, 手指輕輕動了動,“不錯, 已經在我府中, 自然是我的人了。”


    張楓麵色如常,道:“是,大人。”


    清平微微一笑,她就是這麽不想讓人順心如意,於是道:“既然如此, 把衣服脫了罷。”


    張楓挑起了眉毛,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清平麵不改色地揚了揚下巴, 道:“脫。”


    張楓放在腰帶上的手停了一會, 胸口起伏不定,原本冷靜的麵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眼中迸發出憤怒, 清平淡漠地俯視著他的動作,見他屈辱地脫到隻剩一件單衣,便道:“把你送來的人沒教過你怎麽伺候人嗎, 自己去床上呆著。”


    張楓僵硬地站起,步子沉重地走向床鋪, 清平欣賞了一會他的背影,又在椅子上坐了會,聽著裏麵窸窸窣窣的聲音沒了,才從一旁的暖籠中取了茶壺優哉遊哉地倒了杯水。


    長夜漫漫,看來今天晚上隻能看書打發時間了, 清平挑了一本,想來是聖賢文章配合著這杯濃茶的作用,她這夜並不覺得有多困,興致勃勃地看到天蒙蒙亮,才覺得頭有些痛。


    她繞過屏風走到裏間,踢了踢床沿,不客氣道:“起來,還要本部堂請你嗎?”


    床上的人正睡的迷糊,被她一喊下意識翻身而起,清平倚著床打了個哈欠,道:“穿衣服,出去,和管事說,有事下午再說,懂麽?”


    張楓注視著她一臉倦色,狐疑地看了看周圍,這才飛速下床穿了衣服,清平看他連禮也不行,就這麽急匆匆地出了門,心中在算著時間,果不其然,張楓迎麵撞上了一人,那人驚訝地道:“你如何在這裏?!……大人呢,可起身了?”


    張楓如同吃了個蒼蠅般,麵色難看至極,他冷冷道:“還在睡,莫要擾了她,有事過午再說!”


    說罷憤然甩袖離去,管事眨巴了眼睛,想著這人果然不一般,昨夜爬上了主子的床,連說話的口氣都厲害了起來哩!


    裏頭清平沾枕就睡,兀自睡的香甜,也不管下人間是如何議論紛紛的,張楓始終一張臭臉,氣的恨不得撕了她。


    他幾乎咬碎了牙,若不是天樞大人早有吩咐,如今他早就動手,下毒用刑,必然要叫那姓李的小人好看!


    清平睡到下午才起,用過了飯後,管事腆著臉過來問道:“大人,這張……張楓,是不是要移個房呢?”


    她一時半會不知要如何稱呼這位大人新上任的枕邊人,看清平神色舒緩,不似平常冷清,想來這小侍從是服侍的很到位了,就揣摩上意,問了這個問題。


    清平當然知道移房的意思,便道:“也是,那就將後院理間房出來給他住,再安排幾個人伺候著。”


    管事暗道果真沒有猜錯,看這個待遇,必然是側君無疑了。隻是大人看來還未娶正夫,就先急匆匆地收了人,好像傳出去於名聲有礙,她想了想還是勸了一番,清平也是從諫如流,道:“那依管事來看,這要如何是好呢?”


    管事受寵若驚,忙道不敢,謙虛道:“大人若是不提位份,隻是安排好住處,賞賜些玩物便是。等日後郎君進了門,再做處置。”


    清平道:“那便如管事所言罷。”


    張楓莫名其妙從暗衛變成李侍中的通房,待遇提高了一個檔次不說,還被安排了幾個貼身伺候的人,這下他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罵也罵不走,那姓李的還天天出門買些話本與他看,定時將他召到房中看看書,張楓想暗中傳信出去,但奈何根本沒機會,隻能咬牙切齒地在心中將清平殺了幾十遍。


    馬上就是新年了,離新帝登基的日子越來越近,聽說周乾已經帶著一眾西戎貴族回來了,囚車浩浩蕩蕩運進長安,許多百姓都站在街頭看這凶悍的西戎人到底生的是什麽模樣。


    這日清平照常出門,去的卻不是書局,而是進了一家做燈籠的店,夥計殷勤上來道:“客人是要訂什麽樣式的燈籠,不是小的吹,咱們這店可是百年老店,從前還給宮中做壽的貴人做過花燈呢!”


    清平笑了笑,道:“我並非來訂燈,而是來修燈籠的。”


    夥計疑惑道:“修燈籠?”


    她對夥計道:“請將貴店的周師傅請出來,這盞燈,隻有她能修。”


    夥計還以為她與師傅有約,便進到後院喚了人出來,一個中年女子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右手拿著用來做標記的軟尺,與夥計道:“我哪裏有與什麽人有約,她要修甚麽燈?”


    見了清平她微微一愣,行禮道:“不知客人要修甚麽?”


    清平解開布兜,拿出一盞宮燈對她道:“不知這盞燈,師傅可能修的起來?”


    外頭人來人往,喧囂不絕於耳,周師傅慎重地接過燈盞,在手中轉了轉,目光停在一處,又把燈提在手中,注視了她片刻,才慢慢道:“自然修得。”


    “客人請放心,若是修好了,我會將東西派人送到您府上的。”


    清平頷首道:“那便多謝了。”


    她手中已然換了一盞嶄新的燈籠,用的是東陵島運來的琉璃做的,銅製的燈柄結實牢固,她與夥計道過謝,付了定金,上了馬車後離去。


    登基的日子越來越近,宮中也一遍又一遍地將布置妥當的地方反複檢查,皇帝所居的宮殿,以及前朝,從上朝的寶殿,到皇帝傳召臣子議事書房,通通都要仔細檢查,因為待皇帝親政後,這些地方馬上都要用得著,就更不能出什麽紕漏。


    最為重要的是祭天壇,百官朝拜新帝的登基大典便是在此處舉行的,屆時文武官員,六州州牧,宗親大臣皆會到場,如何布置防務,核查出入人員,都要極為嚴格地進行。加上周乾率大軍凱旋而歸,更是將這場登基大典的氣氛提升到極點,這天長安城中的百姓必然會聚在皇宮外,皇帝依照祖製,還需乘坐玉輦繞著皇宮外短暫地行一圈,以示心懷萬民,在萬眾矚目下前往太廟告慰祖先,最後回到宮中,於禦座上再度接受朝臣的參拜,接著便是設宴,款待群臣及宗室,以彰顯皇帝的親和。


    雲州一役耗盡了大半個國庫,於是宮中傳出聖諭,皇帝仁孝,不喜鋪張浪費,心懷先帝,哀痛不已,便將登基大典省了許多地方,一時贏得了朝中官員的稱讚,都道新帝仁厚,是明主典範,必能垂拱而治理。


    楚晙聽聞此言笑而不語,又召了內閣首輔嚴明華進宮敘話,嚴閣老顫顫巍巍地向皇帝行禮,鬢角已經全白了,道:“老臣仰仗聖恩,得以在首輔之位苟延殘喘至今,現下朝中事務俱多,臣年事已高,唯恐不能勝任首輔一職,懇請陛下容臣辭去此職。”


    說著就要跪下,劉甄扶起她,楚晙溫言道:“閣老嚴重了,母皇仙去前還曾說過,您是她的內閣首輔,自然擔當的起,不必再多做推辭。何況內閣事務雖多,仍需老臣坐鎮,好教教新上來的人該如何去做事,您年紀大了,但卻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呐,瑣事都交給旁人去做,您就呆在首輔之位上,好好看著她們。”


    嚴明華如何不知她的用意,若是她離去,沈明山便在內閣一家獨大了,朝中清流多依附沈黨,禦史台大半諫官出自沈閣老門下,若是嚴明華這時候退了,朝中就無人可壓的住這位沈次輔了。


    皇帝顯然是個聰明人,不然不會在威脅藩王時拿出的那堆書信中扣了嚴黨一派與越王來往的證據,那些東西她私下遣人送到嚴府中,令這位沉浮宦海的老臣心中一顫,她這個年紀,說的難聽些,已經是半邊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想要再做些什麽更是難上加難。但身邊仍是有這麽一群不離不棄的官員門生跟隨,若是她走了,難保這些人不會遭到沈黨的猛烈報複。


    嚴明華知道皇帝是想拿自己當槍使,看她與沈明山同台唱對手戲,這次進宮,她也是存了試探皇帝的心,如今看來,她到底沒領悟錯皇帝的意思。


    楚晙著人上了暖茶,嚴明華起身謝恩,被皇帝以敬老的名義免了,這才恭敬道:“承蒙陛下不棄,老臣就再不說這話了。”


    楚晙非常滿意她的識趣,道:“閣老言重了,哪裏是朕棄閣老,朕還需多仰仗閣老呢。”


    皇帝和首輔又謙虛地彼此吹捧了一番,嚴明華說皇帝是“治世明主,於雲州一戰中力挽狂瀾,實乃幾代以來最有魄力的帝王”,皇帝稱讚她是“中流砥柱,愛卿不愧是兩朝老臣,忠心耿耿,不複天恩”。


    待她走後,天樞來報,說是天璿一隊人已經秘密進京了,楚晙道:“待會召她過來,朕有話要問她。”


    天樞應是,又從懷中取出一本奏折,猶猶豫豫地看向皇帝。


    楚晙道:“這是什麽?”


    天樞戰戰兢兢地雙手碰上,豁出去道:“回稟陛下,這是李大人府上暗衛的呈報。”


    楚晙哦了一聲,伸手取過來展開一看,天樞瞧著她的臉色吞了吞口水,感覺到沒來由的緊張,楚晙看完後淡淡道:“先由著她,她慣來這般搗亂,也是無妨的。”


    天樞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居然覺得皇帝話音十分溫柔,甚至有些不自知的寵溺。她定眼一看,楚晙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一邊搖頭一邊批複折子。


    天樞突然意識到這其中不對的地方,這位李大人雖為臣屬,但卻對皇帝少有恭敬順從,從皇帝還是信王的時候便是這樣,但她又不太明白,皇帝為何也在縱容這種逾越的舉動,如今她終於有些明白這種不合常理的原因了。


    她甚至不敢去深思這其中的事情,不知為何,卻驀然想起那夜她勸說李清平的話來,難怪這位李大人麵對隻手可得的富貴權勢,竟然說出了寧願吃苦頭,也不願去吃甜頭的話來。


    竟然是這樣!


    天樞背後出了曾冷汗,也不知是被這宮中地龍熱的,還是被自己給嚇的。她抬頭瞥了眼劉甄,隻見這位即將晉位尚宮的女官,隻是低頭站在一邊,毫無所動。


    天樞幾乎可以判斷出她必然是知道內情的,皇帝不是喜歡和臣下推心置腹的性子,但所作所為瞞不了身邊貼身伺候的人。


    難怪了,天樞心想,幸好她將張楓派了過去,起初並未領會到楚晙的這層意思,如今想想,還要慶幸張楓幼時就定了親,今年已經是最後一次任暗衛了,想來若是派個別的什麽男人去了起了旁的心思,那真是……


    她一臉複雜地退下,在心底對劉甄的佩服又進了一層。


    李府中,管事提著一盞宮燈,道:“大人,燈籠已經送來了。”


    清平點頭示意,取了那盞燈把玩,管事送了東西,便告退了。


    她將燈柄旋轉了一圈,完全從燈上卸了下來從中抽出一張紙條來。仔細閱後,她把紙條丟進暖爐中,看著火光亮起,又漸漸黯淡,歸於寂靜。


    清平為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幸好劉甄還說話算數,她看著這件布置華麗的書房,禦賜的府邸寬敞又大,本是沒什麽不滿意的。


    隻是她越來越感到難以呼吸,每天都如坐困愁城,難道牢籠換的更大了些,就不再是牢籠了麽?


    無數個雪天連起舊日的回憶,原來她化如飛鳥的幻想終歸隻是幻想。


    但隻要有一線生機,為何不脫身而出?


    她點燃宮燈。


    作者有話要說:  #爸爸我已經十八了#


    今天下午下大雪,適合睡覺的日子,然後不才做了一個美豔無比的春……夢。


    正在緊要關頭!我爹推門而入,問我晚上吃什麽。


    我恨!爸爸!我已經二十出頭了!你能不能以後進房間敲門!我已經不是十歲也不是十五歲也不是十八歲了!不是小女孩了不是了!


    風暴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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