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便下起了雨, 雷聲轟隆,時而有電光相伴, 不過片刻功夫雨勢變大, 芭蕉樹影映在書房窗上,在疾風暴雨中葉片低垂,好不可憐。


    清平沐浴後坐在書房看著卷宗,聖旨已下,命她與工部侍中同往辰州, 乃是為了修繕太廟一事。先帝在時為祭拜親生父母,而在昔日辰州的封地上修了這座太廟, 為了給母親正名加封, 便著大臣選吉地,最後定在九峰山上,依然是前禮部侍中、工部侍中負責此事。她從禮部文書房調出了當年的宗卷, 這些東西不能帶走,也無法謄抄,必須在有限時間裏看完後記下, 再交還禮部。故而這幾天清平一直在看這幾卷卷宗。


    前任禮部侍中文采斐然,詳細地記錄了擇選九峰山的緣由, 伏龍領縱貫賀、辰兩州,九峰山便是其在辰州的分脈,地處辰州東南,山勢高險,奇峰羅列, 因有九座高峰而得名。其實祠堂廟宇之類的地方理應建在平緩的山地,但先帝封地在此,是為故地,而九為陽數之極,道之綱紀,象其屈曲窮盡之形,凡九之數皆從之;而在隻有帝王才能用的紋飾裏,以鳳鳥為主,其尾羽便是九根,因為這些緣由,先帝便在這座險峰下另修建了太廟,派遣太廟令負責日常事務。


    按理來說這座太廟地勢如此高,怎麽會被水給衝毀了呢?


    清平合上卷宗,揉了揉額角,無聲地歎了口氣。現在因為賀州貪汙一事,六部已經忙成一團了,她本想去請教原隨一些事情,管事卻把拜帖送了回來,說原大人家裏的仆人說,原大人領了聖旨的第二天便走了。


    清平不禁有些疑惑,吏部侍中還在朝中,為什麽刑部侍中卻已經離開了?


    久聞雨聲煩,她心亂的厲害,近來大雨,到處都是潮濕一片,肩頭舊傷未愈,清平隻覺得隱隱作痛,偏偏這痛無藥可解,隻能自己熬著。她捏了捏肩膀,忽然窗外狂風大作,猛地一下吹開窗,雨點趁機飄入屋中,濕了一片地方。清平用手攏著燭台,不叫火苗被風吹滅,桌上卷宗被嘩啦吹落,她隻好取了燈罩放上去,滿室一暗,隻有桌前得了幾片朦朧的光,她又急忙撿起卷宗放好,那本被遺忘在桌角的《慶嘉異誌》被風吹開幾頁,恰好落在宸鶴結那章。


    清平的手一頓,神差鬼使地按住那頁,窗外雨聲漸退去,好像一切的聲音都變的遙遠起來,她無法移開視線,似乎這書中藏著什麽極為誘人的東西。她剛要低頭去看,突然肩膀疼的厲害,手才按住書,窗外閃過一道光,照的室內如同白晝,接著就是轟隆的雷聲,震的人心中難受,她堪堪想按住那頁拉過來看的仔細些,一隻手出現在她麵前,取了筆架上的筆,極為自然地蘸了蘸硯中殘餘的墨。


    清平隻覺得後背發冷,順著那隻手看過去,卻愣住了。


    吳盈坐在燈盞邊,披著一件外袍,借著餘光,專心致誌地寫著什麽。清平深吸了口氣,指尖陷進掌心,感覺有些難以置信。吳盈恍若未覺,一心一意地寫著什麽,清平定神看向她手中——


    那是隻紙鶴。


    雷聲滾滾,震耳欲聾,清平從夢中驚醒,才發覺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她呼吸急促地看向窗邊,窗扉緊閉,在風裏砰砰作響。她起身環視周遭,並無人踏足的痕跡。


    管事在門外道:“大人,原家的下人送來一封信,說是原大人走前留給您的。”


    清平開門接過信拆開,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就:“……李大人此次前往辰州,需千萬小心,辰州如今局勢不明,兩郡告急,亦不可作尋常視之。且賀辰兩州自古相近,淵源深厚,牽扯極深,難免有所勾連。


    李大人所托之事餘已知曉,隻是此事幹係重大,不可輕易定論,更不可以身犯險,望慎思而行。”


    清平打發了管事回去,回到桌邊,她移開卷宗,並未在桌角發現那本《慶嘉異誌》。手執燭台在書架上找了一圈,最後她在抽屜中發現這本書。


    一隻紙鶴孤零零地呆在抽屜盡頭,清平幾乎忘了是什麽時候將它與這書一同放進去的,她屏住呼吸,小心將紙鶴拿了出來。


    紙鶴受潮,微微有些發軟,清平用手捂著靠近燭台暖了一會,這才下定決心,在燈下將這鶴拆開。


    她展開泛黃的舊紙,指節攥的發白,有一張與舊紙同樣大小的蠟紙被藏在裏頭,清平顫著手捋平來,上頭的字跡清晰,她看了半晌,轉身去移開書架,取出那本賬本。


    果然,難道真的是這樣……


    清平翻到從未注意過的幾頁,終於明白了為何吳盈會說有了這本賬本,楚晙一定會放過吳家。她甚至有些懂得當初在阾楓郡外,吳盈為何會死。


    倘若這本賬本為真,那麽吳盈當初在互市為官時,絕非隻是為了盯著楚晙而已,她在查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查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這才招致殺禍。


    夜雨仿佛落在了她的心裏,劈裏啪啦地砸的胸口隱痛,清平閉上眼睛,那些猜測似乎都隨著紙鶴中的蠟紙印證了大半,但仍有存疑之處,卻無人能為她解惑。


    吳盈所透露的東西不過爾爾,卻已足夠駭人,被掩蓋在這紛繁因果之下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秘密。


    雨夜茫茫,黑的見不著一絲光亮,隻有偶爾從天空閃過的閃電照亮夜幕,李宴在房中收拾東西,有老仆進來換了蠟燭,道:“三小姐要去那般遠的地界,隻帶這麽些行李,怕是不大夠用。”


    李宴道:“能跟上官同行已是幸事,何況天高路遠,若是帶了那麽些不必要的物件,路上也是麻煩。”


    仆人歎道:“要說咱們李家,也曾是出了幾位登閣拜相的貴人,要是放在那時候,如何能屈就小姐在這等微末之位。”


    李宴心中一歎,對著從小伺候自己的老仆也說不出什麽重話,隻道:“那都是老黃曆了,這種舊事,不提也罷。”


    老仆為她打好包裹,道:“如何能不提?小姐在京中多時,看那大族貴女出遊,難道心中不曾有豔羨?”


    李宴笑道:“還真未有過,凡事須得看利弊兩麵,你瞧那世家繁花似錦,誰知道背地裏過著什麽日子。這些年來,世家如履薄冰,江河日下,那是一日不如一日,這些麵子上的功夫不過是裝給旁的人看,要是李家真如那樣,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老仆收起火折子,詫異道:“小姐說的好似有那麽些道理。”


    “是嗎,”李宴笑著搖搖頭,“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們大人說的。”


    老仆道:“小姐的那位上官?聽說也是姓李。”


    李宴道:“自然是姓李的,也是河西郡人士。”說完她皺起了眉,道:“你在李家呆了這麽多年,可知道旁支有個叫李輔成的人。”


    老仆思索片刻,道:“回小姐的話,您說的這人老奴有些印象,可是在五元城捐了些銀錢換了個員外的那位?”


    李宴道:“正是。”


    老仆啊了一聲,忙告罪道:“要說起來,這人早就入贅了夫郎家,隨了夫家姓,李家家譜上似乎已將她除名了。”


    “不過她夫郎沒幾年便去了,也是可惜。此人無子嗣,熬了數載,好似也生了什麽大病,如今墳塋無後人祭拜,也是可憐呐……”


    李宴愣住了,重複了一遍:“此人……無子嗣?”


    老仆道:“正是。”


    李宴緩緩吐出一口氣,若是李輔成更名易姓,且不曾留下子嗣,那……


    “不知五元城現在如何了,本部已許久不曾歸家,家中隻餘母親一人。”


    那人擱筆,又細細核對一番,淡淡道:“若是有機會,也想將她一並接來,隻是此中事務繁多,唯恐照料不利,倒不如由她在五元罷。”


    “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裏麵的道理,需早些明白。莫要等到逝者已逝,難忘其情,徒留悔恨。”


    念起彼時清平落寞的神情,李宴心中發寒,不由得想,這位李大人,究竟是誰?


    “我也很想知道,這封信是誰送來的?”


    錦衣男子坐在水榭中,手指夾著一張信紙,身邊的人道:“回公子的話,今天早上夥計在店門外發現的,便交由掌櫃的看了,這才傳到您手上。”


    他問道:“無毒?”


    “無毒,照規矩,能送到您手上的東西都是仔細驗過的。”


    “哦。”公子點點頭,將信紙翻了個麵,那人行禮退下。


    他對著信紙看了一會,見上頭隻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東西,白紙朱砂格外醒目,他拎起紙,這奇怪的東西看起來卻像是一個……一個眼睛。


    正當他沉思之餘,有人來請示:“公子,謝家來人了。”


    “請她進來罷。”


    下人引著一個青衣女子慢慢過來,公子眯起眼睛,眉頭一挑,冷哼道:“有趣,穿了戲服來做客,這謝家的人便這般狂妄了?”


    他身邊的仆人定睛一看,那位訪客身上穿著青色袍子,上繪白底藍邊的海浪紋,袖子又寬又大,的確是戲班子常見的戲服。不過……


    仆人低聲道:“公子,奴婢瞧這客人的衣裳,怎麽像那辰州人裏跳大神穿的?”


    公子不悅道:“謝家還找了一個跳大神的來?哈,真當我們邵家無人了?”


    青衣女子近了水榭,作了一揖道:“久聞邵公子大名,初次見麵,在下謝家謝淵。”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無話可說,嘿嘿。155的車看完了嘛,嘛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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