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管事手裏提著燈籠, 走地又慢又緩,她以燈籠照亮腳下的一塊地麵, 小心地道:“客人仔細腳下, 夜深露重,路有些滑。”


    後頭那人撩起下擺,頷首道:“多謝。”


    管事側身避開,道:“您言重了。”


    在前頭領路的仆從有些納罕,不知這是哪位貴客, 深夜來訪,竟能得府中大管事親自接待。


    那人約莫四五十的年紀, 雖著布袍, 以木簪束發,卻有種儒雅清貴之感。


    管事將她帶到書房,行禮道:“客人請罷, 我家大人已經在房裏等候許久了。”說罷便帶著餘下的人退出了院子。


    那人手放在門上,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推開,同時書房中傳來聲音道:“人到了?請進吧。”


    書房的門被推開, 裏頭燈火明亮,嚴明華背倚一幅紅木鏤雕的千山萬水圖, 膝蓋上搭著條毯子,像個上了年紀的尋常老人。與平日裏那個身著緋紅仙鶴紋飾官袍,腰係玉帶的內閣首輔形象相去甚遠,唯有手邊小幾上放著的一摞文書,以及半開的印盒, 讓來人意識到她的身份。


    老人合上手中文書,道:“芷江,你來了。”


    芷江是次輔沈明山的字,如今能這麽叫她的,也隻有首輔嚴明華了。


    沈明山走到她身邊,行禮道:“閣老。”


    嚴明華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在朝中當值,你我都是尋常人,無需這般多禮。”


    沈明山道:“禮不可廢。”


    她說著堅持行完了禮,嚴明華揉了揉眼睛,歎道:“你已經近二十多年不曾踏足我府上了,上一次你來我府中拜會,還是跟著劉朝清劉大人來的,轉眼間就過去了二十年,這時間呐,真是快,瞧瞧你我,都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


    沈明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那時候,我不過是小小文官,劉大人已經入閣拜相,受我恩師所托,於我多有提攜,常領著我去上官家中拜訪。”


    嚴明華眯了眯眼,道:“劉朝清是個好人,她心善,不過就是性子急了些。”


    沈明山沒有開口,她注視著佝僂著背的嚴明華,一時間有些恍惚。她們話中這位心善的劉朝清大人,卻在入閣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因進諫先帝被杖責貶官閔州,上任途中因水土不服,染疾而亡。


    桌上燈燭已經燃了一半,嚴明華悠悠道:“我已經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還盛在年輕幾分,以後朝堂、內閣的擔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不可謂不重。但不知道你今夜前來,是為了何事呢?”


    沈明山沉默良久,起身長揖後跪地,道:“閣老,我也不過是要退下去的人了,遮不了風,也擋不住雨。但卻不能不為下頭的人著想,倘若陛下要對內閣下手,要讓後頭的官員怎麽辦?”


    嚴明華看著她道:“什麽叫做陛下對內閣下手,內閣侍奉陛下,自然為陛下所用,陛下若不用,閑置內閣於一旁,無論賞罰皆是天恩,你又能有什麽辦法?”


    她垂下眼瞼,像是非常困頓,且氣息微弱,沈明山在她身邊那麽近的地方,隻看見她胸口略有起伏。那種將行就木的老態著實叫人心驚,讓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曾幾何時,這雙手也是潔白如玉,手持筆墨描繪丹青,一隻朱筆執掌生殺大權。沈明山低下了頭,似乎想要看的仔細,卻聽嚴明華看向窗外,而後低聲道:“下雨了啊……這雨,來的太突然了。”


    她不禁心中一顫,抬起頭道:“閣老。”


    嚴明華揭了膝上毛毯,撐著扶手慢慢站起來,道:“芷江啊,這麽多年來,你還是沒有看明白,無論是什麽人,賢臣也好,奸臣也罷,不過還是那句話,一切全憑聖意而定。水至清則無魚,你就是太在乎名聲了,清濁哪裏又能分的那麽清楚。你與我,不過都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罷了,需時則用,如此而已。”


    沈明山站起去扶她,去被她輕輕推開了。這位曆經兩朝的首輔大人麵上已經生出褐色的老人斑,沈明山輕聲道:“閣老,難道您就沒有想過爭一爭麽?”


    “爭什麽?你要拿什麽去爭?”嚴明華偏過頭去道:“你以為能在六州安插官員,能將賀州官場做成內閣的後院,就是無所不能了?我告訴你,你永遠也爭不過陛下,你要爭,以賀州的事要挾,逼迫陛下,你恐怕是瘋了!”


    沈明山被她劈頭蓋臉地一頓罵,隻是微微停頓,而後道:“若不是那本賬本的事被原隨查了出了……”


    嚴明華睜大了眼睛,奇異地看著她道:“你還在想那本賬本?當真以為沒了那本賬本,你便能無事了?虧空也好,貪墨也罷,曆來都有,為何陛下不留著這證據以後再發作,偏偏要在這個結骨眼上,不顧朝野非議不分黑白地撤了你們的人,你有沒有仔細想過,到底是為什麽?”


    沈明山如遭雷擊,低頭道:“請閣老教我。”


    “既為閣臣,內閣上下自當同進同退。”嚴明華顫顫巍巍地去倒了杯茶,潤了潤口道:“這個道理,我是不會忘的。哪怕你我鬥了多年,出了內閣,遇見了什麽大事,都是一道商量,一道扛著。芷江,你若是這樣沉不住氣,以後我走了,內閣才是真的完了。”


    她苦笑道:“錯不在你,也不在內閣。我觀陛下登基以來,雖無甚麽大動作,但,凡是她出手,必然是謀而後動。你我,也許隻看到了這十步後手,但陛下已經看到了百步千步,你要拿什麽與她爭,你又要去爭些什麽?我已經老了,不中用了。我侍奉過先帝,如今應當上書乞骸骨,告老還鄉了。但陛下將我放在這個位置,難道是為了好看?不過是想借我敲打你們,告訴這滿朝文武,她才是這天下的主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便是這片天!”


    沈明山麵色慘白,攏在袖中的手指不停顫抖。嚴明華說完後氣喘籲籲,扶著小幾邊緣坐回去。沈明山啞然,道:“是我,不曾領會到這層意思。”


    嚴明華闔上雙眼,淡淡道:“你將她看的太輕,是麽?的確,與齊王比起來,名聲不大好聽,流落民間的皇女,身份三番四次地遭受懷疑;與越王比起來,家世又太過單薄,父族無力,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最後卻是她……”


    沈明山因她這番大不敬之語而呼吸急促起來,嚴明華倏然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道:“但先帝也並非隻得一個女兒!”


    驚雷乍響,大雨嘩啦落下,沈明山這才發覺自己已經站了不知多久,一條腿已經麻了。但眼下她也顧不得腿麻,緊緊盯著嚴明華道:“您是說——”


    那支蠟燭已經燃到一半,燭芯垂落浸在燭油中,忽明忽暗。她的舌尖抵住齒關,最後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恭王。”


    雷聲滾滾,烏雲遮蔽了天空,眼看一場大雨就要到來。


    清平坐在行館裏聽屬下匯報事情,還未得開口,雷聲轟然劈下,裹挾山崩嶽傾之勢,震的整座房子都在發顫,她抬起頭,手按在那疊文書上,在雷聲的間隙中道:“若無要事,那便去歇著罷,明日再說也不遲。”


    那人四下一掃,目露遲疑,得清平頷首示意後,她便依言行禮,而後退出了房間。


    清平倚著桌,從一本話本裏抽出張泛黃的羊皮紙,上麵用金筆描繪的經文奧義已經被消磨了大半,那些奇異的文字便如黃沙般,在光陰轉變中被風吹散。


    她垂下眼睫,低頭去看翻開那頁裏已爛熟於心的故事,手指滑在紙張上,屋外雷聲不知何時小了,雨點拍打在窗簷,無情地侵蝕窗紙,印上斑駁水痕。


    清平目光逡巡在紙上,看了許久隻覺得頭疼,按著額角緩了一會。這風雨飄搖的夜晚,人有些難以安然入睡,從前發生的一切仿就在眼前,隻要伸手即可觸碰。


    她索性不去想了,吹了燈燭,聽著屋外雨聲和衣入睡。大雨中忽地傳來了一聲尖叫,穿透夜幕直入人耳,刺的人心中發緊。


    清平眼皮動了動,沒去理會,翻身以被蒙頭,就這麽睡著了。


    翌日晨起,雨仍在下個不停,清平方洗漱完畢,便聽隨從在外頭叩門道:“大人,出事了。”


    “這行館中,有吃人的妖怪!”


    隨著一聲刺耳的叫喊,署官急得跺腳,道:“住嘴!快將她拖下去!”


    幾個負責看護行館的侍衛飛快地按住那個下人嘴,連拖帶拽地將她拉了下去,清平到時正看到這幕,台階上血色混雜著雨水流下,署官見她來了,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水,低聲道:“大人,怎麽驚動了您,區區小事而已……”


    清平笑了笑,道:“什麽小事?不是說此處發現了一具屍體麽?”


    署官的臉色微變,含糊道:“是……有個下人昨夜起夜時被雷聲嚇破了膽子,不小心摔倒在台階上,因是深夜,又下著大雨,便無人發覺,這才送了性命。”


    清平點了點頭,署官沒想到這麽容易便混了過去,心中長舒了口氣,卻聽她道:“帶路罷。”


    署官麵容微微扭曲,勉強笑道:“大人,帶什麽路,下官不明白——”


    她在清平的注視中噤聲,隨從挺身而出,嚴肅道:“還用問嗎,我們大人要去看那具屍體!”


    署官支支吾吾地推拒了一會,終是泄了氣,哭喪著臉道:“大人,這人死的不堪,可別汙了您的眼呀!”


    清平溫和地道:“肉身不過是一具空殼,人都死了,這空殼再不堪,還是能看看的。”


    署官險些跪在地上,被清平身邊的護衛攙著才能立著,待走過大半個行館,來到後院一處柴房門前,署官捂著嘴道:“就,就在這裏。”


    隨從推開門,柴房中一張木架臨時搭起的板床上,一具被雨水泡的腫脹的屍體還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隨從目光移到屍體臉上,微微一頓。再轉回清平身上,低頭請示道:“大人?”


    清平踏入門裏,便見那屍體從臉至耳隻剩一團血糊,眼睛被隻剩兩個黑乎乎的深洞,鼻子也被割下。署官兩股戰戰,已經語不成句:“大人……莫要……看,不吉……”


    清平轉身道:“將她帶下去歇著吧。”


    護衛應喏,帶著署官走了。清平站了一會,向一眾隨從看去,道:“來個膽子大些的,去看看這人嘴裏的舌頭還在嗎?”


    今夜的樂安迎來了一場細密的小雨,霧蒙蒙地籠住這座城池,到處都是濕漉一片,這雨不疾不徐地下著,這片繁華之地在煙青色的雨幕中透出一種難言的衰敗氣息,叫人心生不祥之意。


    夜深了,吳鉞仍坐在堂上,蒙蒙燈火中她身著一襲織金妝花百褶裙,一塊玉玦壓裙,裙上繡紋以金線暗鋪,花鳥圖案隨動作時隱時現,華美而矜貴。她的手觸及已經冷冰的茶盞,低聲問道:“去查消息的人呢,還未回來麽?”


    站在一旁的管事道:“想是雲州路遙,沒有那麽快。就算今夜回來了,城門已經緊閉,恐怕也得明日方能入城。小姐不如去歇會,明日她們回來了,我再來稟告您。”


    吳鉞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今夜便在這堂上坐著,等著她們回來。”


    管事瞅了眼她的臉色,咽下了那些勸說的話,走到屋外吩咐下人去上茶,而後站在房簷下靜候。


    這座老宅,她已經呆了幾十年,見過這宅中極為熱鬧富貴的景象,說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也不為過。如今夜雨中隻見滿地冷清,為避禍事,主家幾房搬的搬走的走,除卻些個下人,宅裏已經無多少人了。


    細雨無聲隨風浸入衣袖,濕了的布料緊貼在皮膚上,那種冰冷的感覺直竄心底。下人端來茶,管事伸手接過,茫茫雨夜裏傳來一道清晰的叩門聲。


    吳鉞正閉目養神,突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她睜開眼,見管事匆忙而入,道:“小姐,老祖宗那裏派人請您過去。”


    吳鉞並不意外,取了茶吹了吹,慢慢道:“告訴她我已經歇下了,明日再過去與祖母請罪。”


    管事無端抖了抖,壓低了嗓音道:“那人說,您的人,現在都在老祖宗那兒——”


    一聲輕響,吳鉞手中的茶蓋磕在盞身上,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麵容,管事隻見裙擺上金光隱現。吳鉞平靜地喝完茶,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便備馬車罷。”


    吳鉞的祖母吳猷是庚子年間的進士,先帝在位時曾授長安令,後調任賀州,在武陽郡做郡長。她從仕五十載,故舊遍布恒、賀二州,退任後離開吳家老宅,住在城南的一處宅院裏。


    她不喜老宅,曾向女兒們放話,這一輩子為吳家前程操盡了心,不願再繼續背著重擔。她無需後人侍奉,隻想自己住著圖個清靜。


    這座宅子看起來很小,但進去後才知別有洞天。宅中院落極深,門庭高大。繞過影壁從垂花門中穿過,進到一處院落裏,便聞水聲淙淙,清脆悅耳。隻見院中地上被人鑿開,從後山引了活水流入,人行的道上鋪了許多鵝卵石,因水汽滋養,院中花樹格外茂盛。再往裏走,眼前出現了一間極大的宅子,飛簷鬥拱,雕梁繡柱,丹楹刻桷,一塊匾額上以楷就‘清風肅來’四個大字,足顯書香門第的風骨。


    下人侍立兩旁將門緩緩推開,吳鉞提裙邁入內堂,抬頭又是一塊匾額,上書‘雅居春暉’。從此堂再入,得見一扇雕花木門,裝著彩色的琉璃,此門兩次無人侍立,她自己推開門,房中上座坐著一位白發老人,她雙眼如炬,顯的比年輕人還要精神幹練。


    吳鉞跪地磕頭,道:“祖母。”


    吳猷已至耄耋之年,因保養得當,絲毫看不出老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孫女,見她一身盛裝,揚眉道:“怎麽,你這是專門與我作對來的?”


    吳鉞道:“孫女不敢,隻是前日偶聞姨母來祖母府上拜會,便知會得祖母召見,這才將這身衣裳換了,不至在長者前失儀。”


    老人看了她一會,揮了揮手,哼笑道:“裝的這般客氣,小時候在我府上還光屁股頑,上山爬樹,無所不能,這時候倒是擺起了架子了?上茶。”


    吳鉞斂目落座,聞言麵色如常,隻是耳廓染上粉意。她穩穩道:“年幼時不懂事,叫祖母為我憂心了。”


    老人瞥了她一眼,耳邊紅寶墜子晃出細碎的光,道:“坐罷,你姨母前些日子的確來我府上了,不過前幾次我懶得見她,族中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糟心事,我是再也不想管了。”


    吳鉞不吭聲,繼續坐著,低頭看著地上。


    “難得她不是與我來說些什麽族中的事情,倒也是稀罕了。鉞娘,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又是咱們的當家人,你能不能告訴祖母,在這個時候,你為何要去見原隨?”老人雙眉微動,徐徐道:“我知你行事向來妥善,但這次你的確有錯。先前我與你母親曾說過,也與族中那些蠢貨也說過,黨爭之事,莫要摻和太深,不管陛下立了哪個做太女,做臣子的難道還能越過主子去?好,她們偏偏不聽,覺得齊王上位後必定會牢記吳家的功勞,嗬嗬……”


    言罷老人不由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吳鉞沉默片刻後道:“祖母,您可知老宅中祠堂後頭的院裏的那座空棺嗎?”


    老人半闔著眼,道:“我知道,怎麽了?”


    吳鉞緩緩抬起頭,與她對視,道:“吳易此人,您又知道多少?”


    老人平靜地看著她,吳鉞繼續說道:“姨母想必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罷,孫女去見原大人,正是將那棺木裏的東西呈了上去。”


    老人蒼老的麵容泛起一絲奇特的微笑,她道:“你知道你是在做什麽嗎?”


    吳鉞道:“孫女知道,原大人絕不是來查賀州貪墨一案,她不過是聲東擊西。”


    老人長歎一口氣,輕聲道:“若是我吳家滿門傾覆,罪責全在你身上,跪下。”


    吳鉞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上,磕頭道:“吳氏已至風雨飄搖之際,大廈將傾,傾的也隻是那些原本已經腐朽的部分。”


    “很好,有膽識,有魄力。”老人道,“今日你便跪在此處答話,你的人還在後院等著,你有什麽要問的,就快些問罷。”


    吳鉞緩緩道:“經孫女查證,五舅舅一脈原是族中過繼到吳易名下的,為何最後卻歸了主家。”


    老人喉頭微動,道:“因為吳易一脈本是主家,她死後主家無人,二房入主,從族中挑出一支歸在她名下,後來族中修繕族譜,記的人一時糊塗,便將他們那房歸在我祖母名下。你五舅舅母親與我本是堂親,不過她們不住在老宅,而是住在恒州。後來我這堂妹病逝,她夫郎也鬱鬱而終,我憐惜此子無人養育,索性便將她記在名下,與你母親姨母一並撫養,如此罷了。”


    吳鉞心中一動,卻聽她道:“我祖母在時,我也曾問過她,這祠堂後的亭子裏為何封著空棺,她隻是告訴我,若我有日成了家主,她自然會告訴我其中緣由,並讓我好好照顧先祖吳易一脈的後人。隻是這其中緣由,我後來卻不曾告訴你母親。”


    吳鉞道:“這是為何?”


    老人眼中閃過一抹譏諷,道:“她苦心專研仕途,恨不得滿朝都隨了吳姓,我若是告訴了她,她必然要生出事端來,還不如什麽也不說。”


    吳鉞俯身磕了個頭道:“但如今,您卻不得不說了。”


    老人注視著她年輕麵龐,低聲道:“是啊,但我告訴你,你又能做些什麽呢?”


    吳鉞認真道:“不破不立,祖母,您曆經三朝,這個道理您比孫女更明白。”


    “臭丫頭。”老人麵色微緩,笑罵一聲,而後道:“是了,風風雨雨這麽些年都過來了……你先抬頭看看。”


    吳鉞依言抬頭,頭頂是一塊老舊的匾額,上書‘惟善德馨’,邊上雕著朵朵祥雲,像是什麽古物。


    “這是三百多年前的那場國戰後,州牧吳昌允親題的匾額,贈與我們吳家的。那時嶺南多為世族居所,卻未料到在此戰中折進了大半,如今你見的那些個世家,不過是借著前人的殼子裝模作樣罷了。吳昌允後拜相入閣,官居一品位極人臣,位列賢臣閣二十四賢臣,這都是後話了……”


    吳鉞心念轉的飛快,老人用充滿調侃的話音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吳昌允姓吳,她便與我們吳家搭上了幹係?贈塊匾額不過是隨手的事情?不,那時吳氏已是賀州大族,而她是瓊州人,出身尋常百姓家,不是什麽世家女子,我們吳家,與這位大人並無什麽幹係,能得這塊匾額,隻因在那場戰爭中,我們吳家雖是書香門第,但亦是浴血奮戰,拚死守住了樂安通往恒州的水道,使西戎兵馬止步於此,不得踏入長安半步。”


    曆史的腥風血雨在她話間隻剩寥寥數語,那些過往掩在塵封的史書中,任時光荏苒,依舊波瀾不興。老人悠然道:“嶺南二十三支氏族僅剩五支,便是你如今看見的那些,從前是以饒家為首,現在饒家落沒,大家就隻知道嶺南謝氏,好像曾經的那些功績,都是她們謝氏所為,你說可笑不可笑?”


    她伸出手來,撫摸過吳鉞的鬢發,垂下眼低聲道:“吳昌允贈了我們吳家一塊匾額,是因為我們功勞大,嶺南的氏族她也提匾贈過,大多為英烈之家。唯獨謝家不曾得她贈匾,隻有一塊禦賜的而已。為何吳昌允單單避開謝家,為何謝家偏居嶺南,絕不踏入嶺北……”


    她霍然起身,收回手冷冷道:“因為她們不配!”


    作者有話要說:  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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