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姓聯姻, 一堂締約,良緣永結……”


    原來是封婚書。


    楚晙合上後就要放回去, 忽地想起今嬛好像已經成家了, 她當即有些疑惑,難道這婚書是原隨呈奏,今嬛順帶一並送了過來。這樣似乎也說的過去,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員嫁娶皆要向司部報備,如侍中這等要職還呈奏禦前, 等皇帝批示。


    想到原隨那張呆木的臉,原大人刑部出身, 三句話從不離案子, 所行之處命案叢生。坊間已將她謠傳為夜訪亂葬崗,與腐屍對臥的奇人。楚晙原以為她會要與刑部大獄過一輩子,萬萬沒有想到老鐵樹還有開花的一天, 心中嘖然感慨了一番,再次伸手取過那封婚書,執起朱筆便要在空白處落下批示。


    她的目光掃過“謹以白頭之約, 書向鴻箋,載明鴛譜”後的簽名上, 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手中的筆啪地落在桌案上,朱砂漸漸暈開,遠不及她眼前的這本婚書刺眼。


    邵洺,李清平。


    兩人名字並立相依,仿佛真如一對恩愛壁人般。楚晙深吸了口氣, 又將那李清平那三字仔細辨別了一會,感覺胸前發悶,額角突脹起。


    果真是清平的字,她如此想道,並非是什麽人偽造的,真真切切是她的字。


    說起字,清平小時候的字可不比現在。她雖聰穎穩重,課業好,學的快,唯獨這手字,卻像開蒙時的稚兒,毫無章法地忸怩在一處。當年自己是手把手的教她,一筆一劃書於紙上。那麽小的人,連手也是小小的一團,握筆時還會不穩。如今想起,這些情景仿佛就在昨天。若她寫錯了字,卻不像尋常孩子那麽局促,也不看人,隻是接著去寫下一個。


    她在難辨的舊日光影中去尋她的樣子,一張張的臨摹,一字字的用心。是否在那些分離的日子裏,她也是這樣靜坐在窗前,寒來暑往,如此年複一年。


    她的確錯失了許多,如今想來,那些隻道是最尋常的日子,卻倏忽而逝,再也不能折返。


    那封婚書被她捏在手中,朝臣請婚本就隻是個過場,若有心為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阻止。


    是了,清平如今也該娶夫生女,開枝散葉,於情於理,都是應當。


    楚晙將綢封拆下,將那紙婚書攥在手裏,指尖微微發白。


    她的桌上呈著朝堂中的蠅營狗苟,呈著前朝舊事,呈著天下社稷,黎民蒼生,呈著六州十八郡。而這一切全部加起來的份量,都比不過眼前這張薄薄的紙。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再難勘破的局勢,都不過是貪心執妄而生出的種種。說到底,複雜的始終是人心,一念之間,便不複往昔。


    楚晙麵色如常,修長的手把那張婚書翻了一麵,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末尾,眼中浮動的情緒晦暗難言,手指微動,茲啦一聲將婚書撕成兩半。


    紙張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她眼瞳中似燃起了一簇火,猛然將滿桌奏折掃落在地。


    劉甄去取銀刀回來,卻見滿地狼藉,一時驚住了。


    楚晙輕輕叩了叩桌沿,平靜無比地轉向她道:“叫人將這裏收拾好,內閣的人到了沒有?”


    劉甄道:“傳報的宮人回話,已經入宮了。”


    楚晙手頓了頓,冷冷道:“讓她們先在偏殿候著,現在去把天樞叫來,朕要問問她,朕讓她派人盯著李清平,為何卻有事沒有呈報?既有一事未報,必有更多的事隱瞞。”


    幾位閣臣奉詔入宮,卻不知是什麽緣故,在偏殿等了許久,才有宮人來請。


    甫一入殿,先聞到清苦藥香,迎麵走過幾位太醫,皆是神色匆忙的樣子。接著劉甄緩緩踱出,行禮道:“幾位閣老請罷,太醫方才為陛下施了針,如今陛下已經醒了。”


    殿中燃了香,驅散了藥氣,仍被一種難言的沉悶籠著。宮人們推開殿門,好讓光照進來。寢殿中放著一架巨大的屏風,隔絕了閣臣們的視線,隻聽見有人說話,但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沒一會恭王楚昫便從屏風後出來,她麵色蒼白,眼窩發青,顯然是沒怎麽休息過,見了閣臣們道:“陛下聖容有礙,為防失禮,便設屏風與諸位議事。”


    閣臣們跪下對著屏風行禮,道:“臣等參加陛下。”


    楚昫看了眼四周道:“沈閣老呢?”


    一位閣臣出列,道:“回殿下,沈閣老她抱恙在身,不便麵聖,請臣等向陛下告罪。”


    屏風後傳來幾聲虛弱的咳嗽聲,楚昫轉身看了一眼,繼續問道:“那嚴閣老呢?”


    “嚴閣老年事已高,腿腳不大利索,如今下地都有些困難了,是以早早就向吏部告過假了。”


    幽幽的歎息聲從屏風後傳來,閣臣們皆垂首斂容,豎起耳朵去聽,隻聽一人道:“嚴沈兩位閣老年紀大了,人老了,都不容易,是該體諒。諸位愛卿也是,公務雖是繁忙,但還是要多多保重。”


    閣臣們心中一驚,竟然真是皇帝的聲音。


    她們此行而來,就是為了看看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來了,若是皇帝醒了,內閣難道還會有重出的機會嗎?


    那麽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皇帝到底病的如何了?


    楚昫快步走進屏風後,又出來吩咐宮人道:“陛下說將屏風撤了。”


    屏風被搬走,露出了半臥於床的皇帝。她臉色極差,病懨懨地靠在軟墊上,微微睜開眼睛,虛弱道:“朕近來纏綿病榻,時常做夢,昨日竟是夢見了先帝……好似是先帝大壽,朕與幾位皇姐都在宴席中飲酒。先帝雲‘此酒有長壽之意,宜多飲為好’,朕在夢中隻覺醺醺然,待醒來以後,仿佛已是十分久遠的事了……”


    病時夢逝者,無論無何都有些不詳的意味。


    皇帝輕輕抬起手,這個動作好像費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宮人們皆無聲跪地,楚昫亦跪在她床榻前,皇帝緩緩道:“召諸位前來,是為了商議立太女一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生病發燒來姨媽,隻能更一點了,抱歉抱歉~請大家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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