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毓婷不自覺地垂下眼睛。因為急速思考,腦袋裏仿佛有無數個齒輪飛速旋轉,試圖摩擦出激靈火花:該如何解釋這三天消失不見的原因?荻花後宮的牡丹固然給出了一個極好的理由——被擄!但賀毓婷深信,她若是順著這套說辭承認三天內一直和牡丹在一起,保不準二郎真君又衝進荻花後宮要了牡丹的狗命。她不能和牡丹扯上任何關係!


    兩個人正在僵持時,一隊身著五彩綾羅的侍女們魚貫而來。兩個領頭的侍女搬來一張小桌子放在貴妃榻前,後麵每個人則捧著一個小托盤,每個托盤上呈放著一碟精致的小點心。揭出蓋子,一陣誘人的芳香撲麵而來。真正的靈氣四溢。賀毓婷心裏暗歎,一邊拿眼偷覷二郎真君。二郎真君鬆開了她,接過侍女的碗碟,親自替她布箸呈碗。他先遞給她一碗淺黃凝脂的高湯,雞肉香在蔥花調劑下愈發濃鬱。


    “先喝湯。”


    賀毓婷接過來一口喝光。香湯入肚,那是真正的蕩氣回腸。她的豪邁讓那些還沒有退下去的侍女們都掩嘴而笑。二郎真君揮一揮手,她們就化為一片煙霧消弭於無形之中。二郎真君從桌邊撿起一塊繡著梅枝的手帕替她擦了擦嘴,嘴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意。“別急,慢慢吃。還有很多。”他說,又從滿桌琳琅中挑中了一小碟醬色的切片鹵水鵝肉遞給她。


    這些食物每一盤每一碟的份量都不多,有的隻用一口就可以吃光。但它們都是用精心挑選的素材,再用高超的技藝來烹調;堅持保留了食材原汁原味的同時,又用豐富的經驗激發出更深層次的口感,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元素也加入其中。無論是肉食或是素菜,清湯還是油物,每一口咬下去汁濺沫涎,同時還有一股象水流又象氣流的能量滲入五髒六腑、浸潤並滋養著魂魄。賀毓婷吃了一小半,便一掃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樣,臉上也漸漸泛出紅潤的色澤。


    二郎真君靜靜地看著她笑,在她自詡為時過境遷的時候,卻突然說起話來:“我猜測你被紅衣教擄去了荻花宮,不能脫身。所以我追了過去。”


    賀毓婷大朵快頤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漸漸放緩下來。她內心暗暗歎氣,嘴裏還咬著半塊鮮香嫩滑的紅燒獅子頭。


    該來的還是會來。賀毓婷悄悄豎起耳朵,臉上露出一副警覺的神色。


    二郎真君隻覺得暗暗好笑,不過表麵上看,他顯得十分平靜。反觀賀毓婷,她猜不透二郎真君的平表是源於風雨欲來,還是真正的心如止水,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二郎真君的話題繞回到牡丹身上,她就要一口咬定和牡丹沒關係。


    “牡丹說他強擄了你回宮……”


    賀毓婷勉強笑了一個。“牡丹?怎麽可能嘛。我和他很久沒見過麵了。”小五巧巧確實很久沒見過牡丹了,她是以阿薩辛的麵貌見過牡丹。反正二郎真君又不知道她就是阿薩辛。


    “而且我也不知道荻花宮是什麽地方。”賀毓婷細細斟酌著用語。“我隻知道有一個有荻花聖殿。”


    “荻花宮在荻花聖殿的後麵。”二郎真君解釋道,“是荻花聖殿裏六個boss的居所。”


    六個boss!賀毓婷挑了挑眉。除開牡丹,她最近才聽說了姬無雙和大蛇,其他人一概不知。沒想到那座後宮裏竟然藏著六個boss?“哈哈,那是個新副本嗎?”賀毓婷明知顧問,佯作不知。


    “不是。隻是boss們休息的地方,相當於我們玩家世界的複活點、新手村。普通玩家根本不知道boss們其實另外居住在一個平行世界之中,與我們行動的世界互為平行鏡麵。如果有了殘魂支撐的boss們總是不斷地出沒在我們身邊,不僅副本失去了意義,就連整個世界的秩序都將亂套,或者需要重新融合、整理……這種動蕩必然會引發一連串的蝴蝶效應,最終形成毀天滅地的大風暴。所以最初的設定是,兩個世界相隔離,互不幹擾。”


    賀毓婷安靜地聽著,內心則掀起了驚濤駭浪。她隻是從卡特模棱兩可的態度中推測boss的世界與玩家世界不同,也肯定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相互圈禁,使boss和玩家彼此互不交流。“可是現在牡丹也好,柳隨風也好……”賀毓婷呐呐,“他們都好像可以自由穿梭兩個世界了?”


    “是的。現在構建世界的基礎規則正在漸漸發生變化,未來兩個平麵世界極有可能融合成一個整體。作為前兆之一,就是boss們有了自由出入兩個世界的途徑。這也算是係統……不,是這個世界對boss們的特殊優待吧。”


    與其說是係統優待,不如說是主神優待了這些boss。賀毓婷又想起了卡特的抱怨。卡特說“主神瘋了”,原本是抱著幹一票就跑的態度,現在卻突然發了瘋似地想維持這個世界持續存在。可惜的是,臨時拚湊出來的世界也和它裏麵所包容的殘魂一樣,都極其脆弱不堪,隨時會湮滅。要想維續整個世界良好經營下去,就必須要耗費更多成本。成本能從哪裏來?那句古老的俗語“羊毛出自羊身上”悄然浮現,賀毓婷打了一個冷顫,隱隱默認了犧牲不可避免。但是,誰會成為犧牲?


    “不管未來如何發展,現在的獲花後宮仍然受到製約。除非有特殊身份,沒有人能踏入其中。”二郎真君這番話帶起一連串的疑點,他仿佛毫無所覺。看見賀毓婷漸漸放下了手裏的碗碟,又催促:“繼續吃!沒有吃飽的感覺就不要放下筷子。”


    賀毓婷應了一聲。


    二郎真君怔怔地看著她,象囈語一樣說:“我以為你已經被牡丹……”這句話隻說了半句,便突然掐滅了聲音。


    什麽意思?被牡丹?殺了還是汙了?賀毓婷對自己挺老實的,但她猜不出二郎真君還能想到什麽結局,便抬眼望過去,隻看見他緊咬牙關側過臉。那半開半闔的墨瞳裏醞釀著露骨的怨恨和深沉的痛苦。“沒有!”她立刻否認道。“我都不是被牡丹挾持的!”


    二郎真君看向她。


    賀毓婷連忙擺手。“我沒有被任何人挾持!”這是事實!“但我受了一點傷不能挪動,這……這也是事實。”反正二郎真君已經看出來了,她索性承認。隻是二郎真君愈是期盼地望著她,她就愈是抿緊嘴不知道從何說起。除卻她自身的秘密之外,焚天之事也匪夷所思。她還在想如何兜兜轉轉藏起自身的秘密來敘說三天前的經曆……


    她的沉默令二郎真君眼神一黯。他看向窗外雲霧繚繞的遠處,慢慢地說起自己這三天的經曆:“我找過很多地方都沒找到你,便很害怕。以為你又一次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遭遇了不測。於是增加了靈識加大了範圍來搜尋,結果發現你的氣息竟然出現在荻花後宮。”靈識是天界靈修族的基本技能,靈識所過之處萬物無所遁形。


    “你如果真在荻花宮,在我找上門的時候就馬上會出來。你沒有出來,那隻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便是你受人挾製,無法動彈,聽得見我呼喚卻不能呼救——這種情況最讓我焦心。第二種可能是你不在後宮,所謂氣息不過是沾染了你氣息的牡丹引起來的——這種情況最讓我忐忑。還有第三種可能……是你自願跟著牡丹進去,已經和我……”


    賀毓婷瞥見他的手緊握成拳,正微微地發顫。她心裏大痛,什麽也不顧了,撲過去強行賴進他懷裏。隻有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她才感到好受點。“你猜對了,我不在那兒!我不在荻花後宮。”賀毓婷雙眼裏滿滿都是熱氣,薰蒸得人好難過。她閉上眼,感覺到淚水奪眶而出,立刻浸進了二郎真君胸前的衣襟。


    她不在的時候,她的二郎到底要受多少煎熬?


    賀毓婷抱著二郎真君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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