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村長兒子其實也不算壞事。”


    “就是,雖然村長兒子是傻的,可隻要生出來的兒子不傻不就行了,她還能拿捏住那傻子有什麽不好的,我說安生才是傻偏要和村長家對著幹。”


    “她不是傻她是心氣多高,聽說之前想離開咱們村去外麵單幹,最後還不是被村長攔下了。”


    “雖說是有些可憐,可誰讓她想離開咱們村子,”


    村裏串門的老少爺們兒和村婦時不時會在路過後院的時候看見安生,難免議論幾句。


    重九斤聽著那些村民的議論尚且覺得憤怒,作為當事人的安生卻恍然未覺。


    村長老婆不再帶著傻兒子去摁頭洞房,畢竟養胎最重要可經不起傻小子胡亂折騰。


    磕著瓜子的女人笑容刻薄,自以為說著什麽好笑的話,“你爺爺八十多歲才走也算是長壽了,糟老頭子挺能活。”


    安生沒有憤怒的朝她吐口水或是大喊大叫,她在得知爺爺已經去世後不哭也不鬧,就這麽安靜麻木的過了幾個月,懷著孕養胎的時候一直著手準備她設計許久的一麵銅鏡,從設計稿到製作磨具她全部親自參與。


    她還活著,她已經死了。


    安生順利的產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村長舉家歡慶,安生的血緣父母也春風滿麵的前來恭賀。


    看著村長一家人一口一個親家喊的比看見親爹還要親熱。


    安生轉過視線,多看這兩夫妻一眼她都覺得惡心。


    村裏的相親父老奔走相告,每個人都笑顏如花,仿佛這個孩子的降生真是天大的喜事。


    剛剛產下一子仍然瘦弱的女孩在孩子滿月宴請全村的時候時她被迷暈帶走之後第一次出現在村裏人的視線中。


    “恭喜啊”


    “恭喜安生”


    “賀喜安生”


    “安生可是大功臣啊為村長家生下一個健康的大胖小子,以後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村民們在她麵前笑嗬嗬的說著恭喜,一轉臉私底下語氣卻不怎麽好。


    “咱們村長的獨苗苗以後還不得橫著走。”


    “看她那得意樣兒,又黑又瘦還醜要不是村長看中她的手藝怎麽會選她做兒媳。”


    “之前不是還不情不願的嗎,我看她挺樂意的。”


    “嗬嗬,你們說那傻小子是怎麽洞房的,他知道怎麽進去嗎?”


    幾個曾經求親被拒的村民和自己媳婦喝著酒說著葷話,咯咯咯的笑著。


    瘦弱的女孩冷冷的看著互相敬酒的村民和村長一家,每個人都很開心,她平靜的接受村民打量的目光,同情,厭惡,甚至還有羨慕......


    所有的一切她都收進眼裏。


    “今天全村人聚在這裏就是為了慶祝我大孫子的滿月宴,大家夥都吃好喝好玩好......”


    安生冷眼看著他們一眼不發,後院的熔爐已經準備好了,為了讓她安心待在家裏,村長一家特意把鑄造銅鏡的工具設備都準備好了。


    重九斤隻覺得眼前場景陡然一轉,天色已經暗了,落霞餘暉浸染整片天空,好似一道泛紅的傷口猙獰的橫亙在眼前。


    身後陡然傳來一道驚呼聲,一個村名穿過她的身體向前跑去。


    霎時間重九斤愣了一下,過於真實身臨其境的感覺被這橫衝直撞的村民給撞散了。


    “觸發副本隨機任務:鏡中人——無法結束的噩夢”重九斤腦海中彈出最新的任務提示信息,碩大的加黑粗體字在腦海中飄過占據整個版麵。


    “重同學,你冷靜了嗎?”死導清冷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


    “嗯,徹底冷靜了。”重九斤點點頭,她太投入了,低頭看看手心,鏡靈已經不見了蹤影,她連對方是怎麽逃走的都不知道。


    不遠處傳來村民的驚呼,


    “不好了,不好了,娃兒不見了!”


    “後院,在後院熔爐那兒,我看見是安生抱走了。”


    “後院著火了!”


    重九斤隨著村名一起朝後院走去,村民們一個接著一個穿過她的身體,她倒更像是行走在此間的幽靈。


    村長家的後院冒著煙,火光與天邊的夕陽餘暉相互映照,瘦弱的女孩站在熔爐邊的台階上手裏抱著剛剛滿月的孩子。


    “安生你幹什麽?”


    “你個賤丫頭還不下來!”


    “你快下來,你瘋了嗎,嚇著孩子我和你沒完!”


    “衝動是魔鬼啊安生,那也是你兒子!”


    熔爐四周澆了油大火燒了一圈,濃煙滾滾溫度灼熱沒人敢往裏走。


    “水,快去打水滅火!”


    “噴頭呢,他媽的都別愣著快去滅火!”


    村名們慌亂的忙碌起來,一盆接著一盆向內潑水,安生早早把後院的水閥給關了,水龍頭噴不出水,隻能去井裏打水,來回五十米的距離根本來不及撲滅火勢。


    重九斤感覺得到周遭炙熱的溫度,烈焰向上竄起。


    “你們不是想要兒子嗎?”好幾個月沒有說過話的女孩忽然開口,聲音裏沒有憤怒和歇斯底裏隻有死一般的平靜,她將懷裏的孩子舉了起來,置於熔爐頂端開口處。


    “瘋了,瘋球了!”


    “賤貨你敢!”


    “我的孫子啊,我的大孫子啊,你怎麽那麽命苦有一個這麽心狠的媽媽。”


    “住手,一切好商量,你不是要走嗎,我放你走,你把孩子留下我說到做到肯定放你離開。”村長上前一步,大喊道,“安生,你也是做媽媽的人了,那是你的骨血,你要走我們攔不住,天高海闊你想去哪兒都行,咱們這小村子裝不下你這尊大佛就算了,可你不能傷害孩子啊,他是無辜的!”


    “是啊!”


    “就是,就是!”


    村民們跟著附和,“安生你不甘心留在村裏,你走就是了,何必對孩子下狠手。”


    “她不僅留著你的血也是你爺爺的血脈,你就忍心讓你爺爺的曾孫就這麽沒了?”


    “他會恨你的。”


    指責,勸阻,冷嘲熱諷,所有的言語,一字字一句句的鑽入重九斤耳中,針紮一樣的刺耳且惡心。


    烈焰中心的女孩卻無動於衷,就連表情也毫無起伏變化,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絲笑意輕聲呢喃“爺爺不會怪我。”


    她低頭看向手裏的孩子,剛滿月的孩子仍然小小一個,睫毛顫動似乎就要醒了。


    “安生,萬事好商量。”村長說話的功夫打手已經繞到她身後,裹著沾濕的棉被衝了進去。


    同一時刻,安生鬆開了抱住孩子的手。


    “不!”


    “啊!”


    村長和村民們尖利的嘶吼,沒人來得及阻止,孩子被扔進了熔爐之中被高溫金屬液體迅速吞沒。


    渣都沒了。


    從得知爺爺去世那一天安生已經做好了決定“因罪惡而誕生東西產自我腹中自然也該由我親自終結。”


    熔爐溫度高達一千度,孩子落下去甚至沒能發出一丁點聲音,衝進去的村民看傻了眼,在安生平靜無波的目光中不敢靠近一步,她平靜的等待著爐溫達到最合適的火候開始澆築,仿佛被丟進熔爐的不是她兒子隻是某種原材料。


    合金流入一早準備好的模具之中,這是安生最後的作品。


    “你們要我留在村裏做鏡子,要我生兒子,給你們,都給你們......”當模具澆鑄完成後安生嘴裏輕輕念叨著投入火海之中,整個人猶如火中鳳凰。


    大火將安生徹底吞沒。


    村民們把火滅了之後孩子早沒了,安生也燒成了焦屍,這還沒完,當天晚上村長才發現他唯一的傻兒子命根子被人切斷了,聽廚房的人安生在下午宴客前曾端著一盒什麽東西進過村長家廚房。


    莫不是被添在哪道肉菜裏還是直接燉湯了?


    一晚上接連遭受暴擊的村民們成功被自己的腦補惡心吐了,一個個惴惴不安的回了家。


    重九斤就像是飄在這鏡中世界的幽魂,在村子裏四處轉悠,能聽能看能說,就是沒人看得見她。


    在這兒她才是會被認成鬼的那一個,更讓重九斤覺得不可思議的一點是村民並不是她的幻覺,也並非虛幻影像而是真實存在的,實實在在的靈體,每一個都是貨真價實的真死靈。


    可他們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絲毫沒有死靈的自覺。


    安生的爸爸被打斷雙手卸掉了下身第三條腿,她媽媽被也打了個半死,扔回屋裏自生自滅。


    村子裏最厲害的鑄鏡師沒了,下金蛋的金娃娃沒了,可村裏的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村民隻把這當成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說說笑笑或是罵罵咧咧,大家都以為無論如何這事兒算是過去了。


    可顯然的,這事兒過不去。


    安生死了,因罪惡而生的孩子也死了,她燃燒著投入了熔爐之中。


    然而鏡村的平靜日子從此也一去不複返了。


    為了不斷子絕孫村長決定親自上陣,傻兒子的媽年紀大了生不出來,那他就找年輕會生的,一來二去盯上了村裏某個生了七個兒子的村婦,倆人好上了。


    那家的男人知道後獅子大開口,被村長養的打手廢了手腳,也許是孫子死了,兒子被切了命根子的刺激,村長整個人跟瘋了似的行事越來越囂張,村民們敢怒不敢言,日子越發難過起來。


    村子裏從安生死那天開始就怪事不斷,先是參與毆打安生爺爺的打手半夜上完廁所一頭摔死在糞坑裏。


    接著是村裏出了名的長舌婦,也是曾作為證人給警察作證安生和村長家傻兒子是正經夫妻的村婦李大嘴,大半夜的被發現死在家裏廁所浴室鏡前,鏡子全是裂紋她一腦門的血。


    大家都說那是腳底踩滑不小心撞上去的。


    可一次兩次是偶然,當死的人越來越多,村裏鬧鬼的事兒傳開了。


    “安生,一定是安生回來報仇了。”


    “安生真的變成厲鬼了嗎?”


    “可這不關我們事兒啊,安生的事兒不是村長他們家幹的嗎?”


    沒多久鎮上傳來的消息令村裏人徹底崩潰,派出所那位曾來村裏出警調查安生案子的警察在派出所旁的公共澡堂子洗澡時被淹死了,說是自殺。


    這一下村裏人一個個嚇的魂飛魄散,一天天的作法跳大神,求神拜佛什麽招都用上了,可是沒用。


    村裏沒有哪一天是不死人的,差別隻在死多死少和死亡方式而已。


    村裏沒法住了,人人都想往外逃,


    在安生死後的一個月內,村裏每天都有人死,重九斤一開始還數一數,後來連數都懶得數了,有時候場景跳換一下就過去了好幾天,數也數不清。


    村裏鑄造鏡子時最容易發生意外,相繼有七八個鑄鏡師在工作時發生嚴重致命意外,沒死也半殘,後半輩子隻能做個沒有勞動力的廢物。


    人心惶惶。


    更可怕的是沒人可以離開這個村子,無論走多遠,開車也好走路也罷,但凡是鏡村的村民隻要是落了戶的,沒有一個成功離開,鬼打牆似的還得轉回來,沒轉回村的人都死在半路上了。


    個把月的時間,村子裏的人死的死殘的殘,隻有很早就外出打工和在鎮上上學的孩子們逃過一劫。


    能想的辦法村裏人都試過了,請大師來作法,開始前去了一趟村長家借用廁所,出來後隻留下一句“太凶了,這厲鬼我降不住,你們另請高明吧。”被嚇跑了。


    道長來開壇,道長也嚇跑了,高僧誦經超度念錯經文被發現是個假貨,直接撲街,鏡村這是要完。


    村民們臨時在村裏祠堂給安生立了牌位,祠堂裏跪了許多人。


    “安生,你放過我們吧,已經死了那麽多人,你要怎麽才肯收手?”


    “我們什麽也沒做,你怎麽能那麽狠心,你要報複你去找村長,找那個傻子啊,關我們什麽事!”


    “求求你了,求求你放過我們,你不能這麽狠心啊,冤有頭債有主。”


    村長聞言氣的大罵,“你們這群王八蛋,真那麽好心,當時怎麽不阻止我,現在裝什麽好人。”


    若是平日裏村長暴怒,村民哪敢多說一句話,可這時候事關自己的命,村長可怕還是厲鬼可怕這種問題需要考慮嗎?


    如果一定要殺了村長,甚至殺了他一家才能保住村裏其他人的命,村民們絕不會心慈手軟,不止一個村民心裏生起這樣的念頭,也許安生就是再暗示他們應該這麽做。


    對一定是這樣。


    重九斤能感覺得到四周死靈身上聚集的殺氣。


    “抓住罪魁禍首還安生一個公道。”


    “同意,我們早該這麽做了。”村民立刻開始響應號召,眼裏生起了生的希望。


    隻要殺了罪魁禍首謝罪,安生的怨氣得以發泄,他們不就安全了嗎?


    “對,我們不能再繼續包庇村長了,必須給安生一個公道。”


    “村長作惡多端,必須嚴懲。”村民們義正言辭的站起來,凶神惡煞的盯著村長一家。


    “你們想做什麽?”


    重九斤全程以幽靈姿態一直保持著第三視角看著村裏發生的一切,隻是冷眼旁觀,她所聽所聞也足夠令她反胃惡心的。


    有些惡紮根於靈魂,改不了。


    沒有一個人真心的懺悔,互相推卸責任,憤怒的謾罵,斥責,惡毒的詛咒,一樣不缺,就是沒有人悔過。


    無論是村長還是村民從頭至尾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他們說對不起,跪地磕頭道歉,哭哭啼啼的祈求亦或者義憤填膺的聲討村長,所有一切都不是因為內疚和悔過或是善心而是因為恐懼,害怕和求生欲。


    “這樣的人隻是殺了他們反而便宜他們了,應該慢慢折磨讓他們一直深陷在痛苦中無法自拔才解氣,不然怎麽平複怨氣?”


    重九斤說完忽然楞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眉頭微皺,“等等,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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