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在呼吸一頓,明明可以加以掩飾的情緒分明有些藏不住,好似剛才夕霜一眼看穿了小珍,甘望梅也同樣看穿了自己,明知秘密在他手中,依然步步緊逼,不肯放鬆一口氣。甘家的女子,果然是一脈相承的。


    “不說也就不說,我從來不喜歡多問,有些事,與其問不如出手探查,反而更省時間。”甘望梅的氣勢一壓而撤走,速度之快,連謝安在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都過分尷尬,尤其是在夕霜的麵前。


    他知道甘望梅就是故意的,故意讓他難堪,讓他自己撤了自己的退路。


    小珍的處境看起來很糟糕,實則他才是更倒黴的那一個。盡管娘親過世,父親好歹是謝家家主,而且還是野心勃勃的那個,他隻能躲在父親一心要吞並的甘家。他不知曉父親哪裏來這樣大的胃口,稱霸整個離馭圃?


    “我要是誰,我不知情,甘家家主一定會恥笑於我。”謝安在的臉色蒼白如雪,抬眼時發現夕霜的神情一派坦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突然心中一暖,“我身為謝家少主要說什麽都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相信。”


    “可你知道的委實很少。”甘望梅倒是沒有繼續為難他,一個謝懷宇的惡,不至於讓他的後人一起來承擔恥辱,“否則你娘親不會死。”


    “是我不爭氣,一直活在娘親的庇蔭之下,以為這樣的狀態還能維持很久。我唯一可以肯定的,讓謝家起勢的那股力量不是離馭圃的。我爹在三年前應該結識過一個很厲害的人物。”這些是謝安在循著線索分析出來的,三年前發生了很多事,父親閉關,娘親再沒有踏出謝家大院的門。


    從他長大以來,第一次聽到雙親爭吵激烈,事後他詢問娘親為什麽要和爹吵架,娘親摸著他的頭頂,笑眼彎彎,一個字沒有泄露。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娘親眼底藏掖不住憂色,雖然隻是稍縱即逝。


    甘望梅沉默以對,似乎謝安在還有未說盡的話,她在等待。


    小珍再次要往前撲,少主是主母的心頭肉,便是主母不在了,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少主被人欺淩。甘家在關鍵時候,不畏後果收留他們,她心底是感激的,但也不能用來作為威脅少主的條件。


    少主不能受這樣的委屈!小珍的麵前出現一道透明屏障,把她完全給攔住,不等她換個姿勢,屏障卷起,形成桶裝,把她封鎖在其中。甘望梅可以對謝安在和顏悅色,不代表對這個小珍也可以縱容:“你給我老實待著,不要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她不會傷人……”謝安在生怕甘望梅對小珍出手,連忙替她說話。


    “你確定嗎?”甘望梅一句話,把謝安在的話給堵了回去。他的確不能保證小珍會不會異變,到時候喪失本心,哪怕不是她本意,也可能會對身邊人下手。


    “我隻求甘家家主不要傷害她,留她性命。”謝安在反而更加委曲求全,掙紮著要下床來給甘望梅行大禮。


    他沒動兩下,被甘望梅再次給阻止了:“她不傷人,我不會動她分毫。謝家少主,即便是在甘家暫住,也是甘家的貴客,無論何時都一樣。你想到什麽都可以和我說,甘家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樣子,不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要阻止你父親不停擴展的野心,你懂我的意思,我也是相信你的。”


    謝安在以為會被甘望梅再次劈頭蓋臉地訓斥一頓,不曾想換來的是諒解的溫和話語。他一隻手撐在床邊,這一次再沒有猶疑:“家主要問的那些,我所知的全是零星碎片,恐怕需要提點才能多多少少拚湊起來。但是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你知道無凝煙嗎?”在旁的夕霜突然出聲問道,“這個地方是哪裏?”


    謝安在瞪圓了眼睛看她:“你說的是無凝煙!”


    “對,界碑上寫著三個字。不止一人被你爹的陣法傳送過去,那裏的時間與這裏的計算不同,這裏隻過幾個時辰,那邊已經是幾天幾夜。”無論是白衡齊還是韓遂,同樣被孤身困住,雖然他們口徑一致,沒有過多說明細節,聽者很清楚那種被拋棄在完全陌生環境之中的絕望。


    “無凝煙在我爹的書房裏。”謝安在發現自己的話有語病,“不對,是我爹的書房裏懸著一幅畫,畫上有山有水,右下角角落有一塊很小的界碑,上麵寫著無凝煙三個字。”


    甘望梅的表情微動,謝安在給出的這個答案真是出人意料。他們尚且在尋找離馭圃地界之外的無凝煙,卻被告知這是一幅畫中的世界。


    “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很確定沒有錯。我很小的時候,那副畫就掛在那邊,那時候我人小淘氣,夠著畫幅要拉扯被我爹重責過,從此我再沒碰過那張畫。”謝安在生怕諸人以為他在撒謊,一下子急了,“畫還在,你們可以去看的。”


    “去謝家,找謝懷宇的書房。”甘望梅把這句話念了兩遍,突然疾步往外走。白衡齊已經前往謝家,她必須把這個消息用手段送到白衡齊身邊,讓他到時候務必把畫卷找到帶回來。


    夕霜對這個變故不知情,以為甘望梅是情急之下要去謝家找線索,連忙追了上來:“他說是一幅畫,可能名字上有巧合。”


    走在前麵的甘望梅,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單手念訣,做了道簡訊,送了出去。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夕霜把簡訊內容看得一清二楚。甘望梅做完這些,一轉頭見夕霜站著不動:“你都看見了?”


    “為什麽要讓他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謝懷宇的狀況可以用喪心病狂四個字來形容,這人一旦脫開挾製,無法無天起來。一個白衡齊怎麽與他抗衡,這次前去九死一生!


    “謝懷宇會親自下場對付邱長吉,我清楚他的性格,他絕對是那種特別謹慎的。邱長吉煉製自己兒子的屍體,邪術附體,並不是那麽好對付的。所以謝家的危險不大,你不用太擔心。”甘望梅也清楚,她說得是最好的打算,萬一白衡齊沒有把謝家的事務處理好,而謝懷宇得到消息提前折返,隻要半途相遇,白衡齊絕對不是謝懷宇的對手,到時候凶多吉少。


    “你有沒有給他留退路?”夕霜要問韓遂去了哪裏,這麽重要的決定,甘望梅有沒有找過他商議。她有種不會答應這樣魯莽的抉擇,甘家沒有到最艱難的一步,不該把白衡齊和二十名弟子往外死命推。


    “做事但凡有退路是做不好的。”甘望梅垂眼看著她,“我以為你一直恨著他,所以不會在意他的生死。”


    “我不喜歡那個在天秀鎮欺騙過我的人,但他現在是甘家弟子的一員,對甘家忠心耿耿,對同門也是照拂良多,這樣一個人,我恨不起來。”夕霜坦誠自己的心意,原來直視起來也沒有那麽難,“你要再把我和他湊成一對,那恐怕是做不到的。”


    “衡齊若是當年聽到你這些話,一定會欣慰的。”甘望梅不與她繼續討論這個,“謝懷宇的目的太明確,隻要他拿下邱家,以後甘謝兩家交手,我們的勝算最多隻有四成,要是連萬家也保不住,那麽整個甘家才是九死一生的局麵。”


    夕霜承認甘望梅的目光並非短淺,這番揣測很有道理。她站在事外來看,謝家早已經密謀良久,不會讓人用這麽簡單的法子反攻,“你說謝懷宇要收攏邱家,本身會不會是個陷阱?”


    甘望梅剛要一口否決,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上來。她吃驚地發現夕霜說的這種可能性極大,因為得到這部分消息之後,敢以一己之力與謝家抗衡的,依然隻有甘家。


    甘家無論是誰前往謝家,落在陷阱中的獵物絕對不小。


    甘望梅倒抽一口氣,顧不得和夕霜繼續爭執,再次書寫簡訊又傳了出去:“我讓他回來,收到簡訊後立刻返回,無論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不許再浪費時間。”


    夕霜趕緊點頭,把人喊回來,見到還好生生活著比什麽都更加重要。


    甘望梅等了片刻,不見白衡齊的回訊,這是甘家弟子之間的獨門傳遞消息的手法。正如謝懷宇傳給秦雲行的簡訊,連小珍也看不見,隻因為小珍沒有正式拜師學藝,沒有得到謝家鏡勢心法的基本。


    她連忙再寫第三封,等傳遞出去,夕霜在身側才敢輕聲問道:“沒有回複代表著什麽?”


    “脫不開身,無暇來查看簡訊,被關押禁錮在特殊的環境之中,這些簡訊鑽不得縫隙,進不去也出不來。”甘望梅看著夕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還有一種最壞的可能,收簡訊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死人是收不到這些的,不過這個要分辨不難,因為死人收不到的簡訊很快會被打回,重返我手中,所以前兩種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夕霜聽話懂得抓關鍵,至少白衡齊還活著,那跟隨他前往謝家的二十名甘家弟子還活著。她才要偷偷鬆口氣,外麵有弟子回稟,說是萬家家主再次求見。


    甘望梅這會兒一點也不願意見這個見那個,隻想要清淨地把後麵每一步要走的路盤算清楚。這個謝懷宇可是深思熟慮,準備良久,她手中的時間實在有限,又沒有同輩甚至長輩可以商量,能夠找來分析調理清晰的,也隻有夕霜。對於她而言,夕霜才是自己人,從來就是甘家的人。


    “請萬家家主稍等,我馬上過去。”甘望梅沒有給夕霜跟隨的機會,“你看守住謝安在。”


    “他又不是壞人,何苦要看守!”夕霜對她的決定十分不滿,“他把知道的全給我們說了,你還要這樣小心翼翼地防備著他,讓他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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