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寬大的袖子被風吹的鼓了起來,蹁躚的衣袍溫柔地纏繞在我手上。


    似曾相識。


    美人回頭怔怔地看著我,眼裏有柔情千種,看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雖說我們兩個也是共同患難與共過的人了,但也不至於如此含情脈脈吧?


    四目相對,美人先移開了眼,緊緊握著我的手青筋凸起,微微擰起的眉毛稍稍抿住的雙唇無不昭示著美人的緊張。


    我剛想開口安慰美人,便有風呼呼地往裏頭灌,弄得人說不出一句話來,遂不在開口。美人知曉了我的想法,衝我微微一笑,猶如三月梨花展開。


    她如青蔥一般的手溫柔地撫上了我的眼睛,我隻覺得我們下降好像要停止了,整個人在空中輕輕地飄著,耳邊沒了風的呼呼作息。刹那之間,一切都好像停止了,唯有我與美人。


    太舒服了。我眼皮子越來越重,盡力地把它撐開,卻又無奈它再次合了回去。美人的掌心幹燥而溫暖,輕輕地按壓我冰涼的眼角周圍,竟是給我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我迷迷糊糊的好像還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但是我沒有聽見那人到底在說什麽,就徹底睡了過去。


    小河淙淙的流水聲把我吵醒,我赤足浸在略帶冷意的河水之中,整個下擺都被水弄濕了。


    我從地上坐了起來,看到自己身處河邊,稀稀疏疏的草在小河周邊延伸去。我周圍沒了美人的身影。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我身上卻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若不是手腕上的一圈淤青還在,我幾乎要懷疑剛剛發生的一切是不是我的夢。


    不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我疑心是美人回來了,就快走幾步想問清這來龍去脈。卻見拐角處有一角粗布漏出,接著便是陸陸續續有幾個人從拐角處出來。


    領頭的是一個手執瓦罐作粗衣仆人打扮,看到我之後就退後站到兩個人身後去了。其中是一人身量修長,如竹般挺立的俊秀少年。另一個則是古銅色皮膚一看起來就是打手的大叔。


    “少爺,管家,剛剛小的過來汲水,便看見這姑娘躺在河邊昏迷不醒。小的好奇上去查看,看見這姑娘眉眼與少爺有幾分相似,便叫來了您們二人。未料這姑娘突然醒了……”低眉順眼的粗衣仆人向著那二人解釋。


    我怔在原地不知該作什麽反應才好。若說是拍戲,沒有手執攝影機身手敏捷的師傅,沒有坐在棚發號施令的導演。一切都無,唯有我與對麵的三四人,大眼瞪小眼。


    少年站在原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就蹦過來,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我髒髒的衣袖,兩隻眼目光灼灼,滿臉激動:“你……你是我姐姐!”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少年的臉,確定這俊秀的少年和我毫無相似之處。若硬生生說相像,莫不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但是看少年的神色,還有被稱為管家的大漢一臉驚愕,又毫不似作偽。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些事情,扯開了少年的手,快速地奔到河邊掬水洗臉。


    在這片荒蕪之地呆了這麽久,日日提心吊膽忐忑不安,喝水的時候隻顧周圍有沒有危險,根本沒有心思去看河裏麵自己的臉。


    水清澈得可以照出人的樣子來。我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麵,細細打量著自己的麵孔。


    因長期營養不良擔驚受怕而瘦削的臉,彎彎的眉下是一雙嬌俏的杏眼,瓊鼻薄唇五一不昭示著這是個難得的美人。但不是我,不是我的英眉,不是我的高鼻,不是我的鳳眼,不是我的厚唇。眼前的這個女孩,完全是大家閨秀的樣子。


    這樣子一看,果真和少年有幾分相像。


    我驚愕地跌坐在地上,少年殷切地把我扶起來,輕輕拍去我掌心的灰塵,乖巧地抬頭道:“姐姐,你不要在外麵吃苦了,快和我們回家吧。”


    快和我們回家吧。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二十一世紀的我幼年失父,母親一天幹十幾小時的累活把我拉扯長大,卻在我十七歲那年去世。舅舅迫於周圍人的目光收留了我,讓我不斷的幹活。不論我怎麽乖巧,舅媽舅舅二人卻是對我非打即罵,橫挑鼻子豎挑眼。


    家,這個詞兒,我盼望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如今在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口中聽見,竟是不能自己地點了點頭。


    少年臉上立刻綻開了笑。管家走了過來,目光死死地盯住用紅線纏繞我手上的這塊暖玉,唇上成八字的胡子微微地顫抖著,“小姐”兒子便從壯漢血紅的嘴中激動地吐出。


    我下意識地捏住手腕上的暖玉,心下已經明了自己占用了別人的身份。然而自己卻怎麽也吐不出“這塊玉是我撿來的”這種話來。少年的殷殷期盼,壯漢的滿心激動,讓我有了從前都沒有過的被人需要的幸福感。


    我心下一歎,對壯漢點了點頭:“管家。”


    壯漢隻見眼前的女孩子全身上下髒兮兮,哪怕是說為乞丐都不為過。然而一雙眼睛卻實在太……難以形容,澄澈通透得像一潭子清水,卻又幽幽的看不見底。除了剛開始的失態,舉手投足之下都是上位者的貴氣。


    果然是大家的小姐,哪怕失散多年,骨子裏仍然帶著不可小覷的貴氣。


    我看著壯漢激動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


    “姐姐,你快點跟著我來!”少年拉著我的手快步向前走去,拐角處就是一輛馬車和幾匹膘肥體壯的馬。馬一旁的粗衣仆人聽聞聲響卻仍然做著手中的事情,不曾好奇地抬頭看我二人一眼。


    山裏頭的寒風有些冷,我的鞋襪還有裙擺都已經濕了,風吹歪了裙擺,濕漉漉的裙子黏在我的腳上很不舒服。


    有兩個低眉順眼的婢子從將馬車裏下來,手中的大衣一披到我身上,我就知道知道這是被稱為軟黃金的紫貂級,老一輩常說的“風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貂皮中的精品極其輕盈柔滑,據說真正上好的幼貂貂皮,可以團團擠擠塞進一隻小杯子裏。


    兩個婢女朝少年行了個半禮稱了聲少爺,年紀稍大一些的婢子不過十三四歲,小的十二歲,卻行止有度。


    少年點了點頭,讓兩個婢子領我去馬車裏麵洗漱。兩個婢子應了聲是,便伸出手來想攙著我進馬車裏頭。我偷偷瞥了一眼少年的神色,見他毫無異色,便心下明了這是那邊的常態了,當下也不能避開婢子伸過來的手,就任由婢子搭上我的小臂,虛虛地托著我向馬車方向走。


    被她這麽一托著,我頓時明白為何古裝劇上的夫人都那麽儀態萬千,我頓時覺得自己的背彎下來真是對不起自己抬著的手臂。


    仆人拿來了個小杌子放在馬車下麵,我一隻腳踩在上麵,正想踩上另一隻腳,就感覺婢女使了個巧勁兒把我托了上去,手上穩當得很,一看就是練家子出身。


    這楊府還真不愧是玉州的大家。


    我腳踩進馬車裏頭便覺得虛軟,注意到馬車上鋪著駝色毯子。毯子上是輕巧的小木桌,上頭放著茶具四件和青瓷碟子。碟子裏頭有金絲棗糕,金黃鬆軟的外皮看起來很是令人有食欲。


    大些的婢子善解人意地笑道:“少爺說怕小姐會餓著,就讓我們先備著糕點,每隔一個時辰熱一回,半天換一次糕點。小姐嚐嚐合不合心意?”


    我幾乎要讚這眉清目秀的美人有眼色了。婢子用帕子給我淨了手,我撚了一塊棗糕,努力回想著電視劇上大家閨秀小口小口抿著糕點的樣子,極其優雅地一口一口吃了進去。


    噴香的棗糕入口即化,點點絲甜與暖意在我舌尖彌漫開來。我都多久沒有吃到這種美味了,幾個星期前被我烤焦的烤魚、苦澀的果子,種種回想過去,竟是恍然如夢。


    小些的婢女從馬車暗夾裏頭拿出了幾件疊的整整齊齊衣服,用木托托著,第一次抬頭看了看我,與我對視之後又像受驚的兔子立馬低下頭去:“小姐,婢子伺候您穿衣。”


    聽了這話我差點把棗糕噎在喉嚨裏,麵不改色慢條斯理地喝了大些的婢女倒在茶杯裏的水,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你放著便好。”我矜持地衝婢女抬了抬下巴,示意兩個婢子出去。她們二人詫異地對視一眼,卻無二話齊齊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我拍了拍手上的糕點屑沫,用帕子淨了手,然後去看木盤子上的衣服。盤子上麵不但有衣物小襪,金釵玉佩也整整齊齊地放在一旁。


    我輕輕抖開衣服,摸上去料子是上好的軟煙羅,裙擺褶皺上的百花迤邐在地,袖口處繡有金枝纏繞。


    是留仙裙。


    馬車裏頭並不狹窄逼仄,我窸窸窣窣換好了衣服,拂過木盤上的首飾。不說這首飾上的珍珠稀玉有多名貴,單單就是這鏤空的技術,便知道這些東西價值不菲。


    不知道摸到了什麽地方,盤子突然啪的一下一分為二,立起的木頭上有一麵鏡子,卻隻能混混濁濁地看得清個大概。


    馬車外候著的小婢女聽見聲響,低聲問我是否能進來梳妝。我含含糊糊嗯了一聲,便看見小婢女打了簾子進來,一雙巧手為我梳了個墮馬髻,挑挑練練插了個金花在頭上,從鏡子裏頭看去,實在是好看。


    但是我立馬就覺得頭上重了起來,這花可不是真金的吧?於是乎換了個掂量起來較輕巧的玉蘭花簪插在了頭上,聽它流蘇的簌簌聲心情愉悅。


    小婢女在我臉上輕輕施上了一層薄薄的脂粉,幾抹胭脂在我唇上蕩開,一點殷紅點在我的眉間,萬般風情。


    我起身從杌凳上站了起來,小婢女為我理了理裙擺,先一步打開了簾子,等我下去之後才收了簾子下車。


    少年大大咧咧坐在木頭上,左手拿著烤魚右手搭著右腿,明明是鄉間野夫的姿勢卻仍然是一副貴公子的做派,吃得極為優雅。


    看到我出來,少年的臉上滿是驚訝:“原來姐姐真是這般好看!”我兩眼彎彎,抿唇一笑。


    一旁的管家驚詫道:“小姐和少爺真還是像極了!”


    我心道若是你知道這暖玉是我撿來的,我就是一冒牌貨,不知道還會不會覺得像。


    心理作用罷了。


    “管家,你們這一路走來,可曾有遇到危險?”在這山裏麵遊蕩的時候,我曾經看到過狼幽幽的眼睛,但又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狼,隻記得自己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直到這雙眼睛不再看見,才跌跌撞撞地驚恐地跑開,大口大口地喘氣。


    管家搖頭:“馬車上頭都有標誌,一般的小賊看到知道惹不起,自然就會讓開。這一路上倒還是安全。”


    “那類似於狼、虎這類型的呢?”


    “這……倒是曾經見到幾隻骨瘦嶙峋的餓狼。不過小的測這幾隻狼處於這種深山老林,極少看見人,所以未曾靠近。”


    我點了點頭,總覺得心裏有些怪怪的。


    長日漸漸退去,暮色即將到來。方才還是一片清明的天空,此刻卻已是黑雲蔽日,光輝漸漸暗淡了下去,鐵灰色的陰影占據了半個天空,天空中最後場光明也被烏雲吞沒。魑魅橫行,夜風吹過草地,一片蕭索。


    這,是最後的平靜。


    漆黑的夜幕中幾點熒熒的綠色悄然逼近。漸漸地,那幾點綠色越實治多,不一會兒,就仿若墳塋中的鬼火一般,熒熒閃爍著,越來越密集,重透著一股陰森寒冷之氣,隱藏在那些足有半人多高的草叢裏,緩緩逼近,漸漸地靠了過來。


    我趴在剛剛築起的土牆上,雖然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此時真正看到這些嗜血的禽獸還是免不了頭腦發暈、四肢冰涼,整個身體麻麻的。


    我用力地咬住下唇,突然一雙溫熱的手把抓住我的手。誰這麽乘人之危?我眉毛一豎,對上那人的眼睛,卻是弟弟。


    我到了嘴邊的話就那麽憋了回去。


    少年安慰:“姐姐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少年目光灼灼,其中皆是高家子弟的信心。我不由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放心,你姐姐我也不是吃素的。”


    一陣狂風席卷而過,幾盞風燈在狂風中幾欲熄滅。


    突然,身側的亮起火把,少年方一動作就見旁邊那些仆人騰身而起,


    狂沙飛揚而起。


    方才烏雲行走不定,一道慘白的月光突然自空中投了下米,一頭體形龐大的頭狼懶洋洋地迎著月光站起,對月一嘯。


    隨後,無數惡狼一齊發嘯,聲音淒厲,穿透雲霄,令人毛骨悚然。身後的馬受驚,突然揚蹄長嘶,一時間,茫茫草原上風雲變色。


    還來不及害怕,狼群的第一次進攻就已經展開。數不清的惡狼向這邊奔來,一頭頭目光凶狠,速度驚人,有力的後腿一蹬,前麵幾頭尤其凶猛的,已經淩空跳了起來。誰知道剛一著地,那些鋪滿了枯草的地麵就轟然下落,幾十頭惡狼驀然落入了一個圍營而建的環形陷坑之中,倒插在坑中的尖木瞬間就洞穿了群狼堅厚的皮毛。鮮血高高噴起,哀嚎聲不絕於耳,慘叫聲穿透雲霄。


    我等人見此情景無不士氣大振,齊聲呐喊歡呼,呼聲如雷,震天動地。


    狼群似乎也是大驚,僥幸沒有落下陷坑的群狼哀鳴一聲,忙向後退去的。眾狼不再魯莽,似乎在思索對策般,不再輕舉妄動,隻是緩緩伏在草地上,不再動作。


    一時間,隻聽得那陷坑下垂死的惡狼在低喃著。


    少年見此情景,忍不住回頭一笑:“姐姐可真厲害!”


    狼群畢竟是狼群,不過一會兒,便又重新開始了一發進攻。


    狼群不斷逼近,我被嚇得嘴唇發青手心冒汗,連忙拽著少年的衣襟,顫聲催促道:“差不多了……”舌頭幾乎打結,她怕少年聽不清楚,捋了捋重新開口:“差不多了。”


    少年長身而立,麵容凝重,搖了搖頭。直到所有的狼都已聯過箱築,前麵幾頭最幾乎衝到了眼前,才抓起身側的長槍一挺,就將衝在前方的巨狼自喉處槍穿,隨即大聲道“放箭!”


    無數支火箭突然高高地射起,如同一場盛大的流星雨般壯麗,秋草連天,那箭剛剛落在地上,便如條火龍般衝天而起,卷起滔天大火。


    狼群大驚,可是後無退路,前有火海,一時間進退不得,在一一片火海中悲鳴不已,聲音絕望。


    管家大手一揮,一排排的利箭就如牛毛細雨一般,密麻麻地射向那滔天大火。


    管家長笑一聲,下令眾人後退。


    大火越燒越旺,狼群無逃出,隻在大火中悲鳴咆哮。大火燃燒者油脂,劈啪作響,黑煙衝天而起,腥臭刺外。


    眾人大喜,歡聲雷動,人人擊掌相慶!


    烏雲散盡,太陽向地平線下落去,迷霧散盡,最後的晚霞灑下萬丈光芒。


    天黑前下了一場大雨,但風雨停歌後的山林一掃它之前的冷意,到處盡顯其大氣的線條及其壯麗的風景。向陽的方向,一條大河在重山的濃霧中蜿蜒奔流,波光點點,甚為壯觀,峭立的山峰在遠方若隱若現,如大鵬展翅,延伸開去,岩壁幹重,令人不自覺地自愧渺小,更覺其飛鳥難渡。


    仰望蒼天,但覺其高遠難測,風雲莫辨。


    萬山例物,涼風習習,光影婆娑。幾個月來,她從來沒有像這般放鬆過。


    她忍不住大喊,聲音綿長不絕,傳遍丘陵山野,還在餘音嫋嫋。


    身後的眾位家丁大漢正在忙著生火做飯,聽見曉禾的聲音,不由得也放聲大喊,朗聲大笑。一時間吼聲如雷,笑聲遍野,聲音中充滿了勒後餘生的喜悅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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