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日來總是嗜睡,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日子,醒了也喜歡發脾氣,似乎有些事忘得已經差不多了……


    她假寐躺在榻上,聽見鍾聲鳴響,共響了九十一下,她嘴角輕揚,鳳眼微眯,撚起桌上的茶盞緩緩放至鼻尖嗅了嗅,冷笑一聲:“如今連茶也不給本宮備了嗎?”


    她嗔怒甩袖,將茶盞拂了一地,仆人丫鬟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吭聲。


    “秋水!秋水!”她大喊著卻無人應她。


    “妹妹好生糊塗,喚一個死人做什麽?”一個溫柔熟悉的嗓音響起。


    對了,秋水已經死了……


    她緩過神來,隻見她已經來到了榻前,一襲正紅曳地金鳳碧霞羅,外加霞帔,一頭黑發挽成高高的美人髻,頭戴紫金瞿鳳珠冠,滿頭的珠釵散發出華貴耀眼的光芒,麵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還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


    “今日是你的冊封禮,竟還跑到本宮這裏來,湘妃果真是姐妹情深啊。”她斜了眼她張揚的裝束,淩厲的目光中盡是不屑。


    她如何能想到那個一直在暗處陷害她的人是麵前這位看起來柔弱膽小的平凡女子啊!


    原來她早就恨毒了自己,而她傻到三番五次的被她欺騙、被她陷害,傻到將身邊對自己好的人全部推開,她看著一個又一個至愛之人死去,痛到麻木,心早已沒了感覺,殘留下的隻不過是她那骨子裏的可憐的驕傲。


    “來人,把她給本宮請下來。”秦湘厲聲吩咐身後的宮婢們,睨著眼睛瞟向她,帶著厭惡。


    而這個“請”就是眾人將她從床榻上毫不留情的拖到地上。


    秦湘遣散宮婢,一步步的走到她麵前蹲下,塗著蔻丹的指甲勾起她的下巴,指甲嵌進肉裏,流出殷紅的血液。


    “多精致的臉啊!真是可惜了這張臉,嗬,本宮今日鳳冠霞帔,鳴鍾冊立,從此便是萬人之上,而你雖有這張臉卻依舊隻能在這冷宮等死!”她猛的甩開她,指甲裏還殘留著鮮血。


    她狼狽的被她甩在地上無法動彈,隻能艱難的挪了挪身子,聽到她說的話卻是斷斷續續的笑起來,笑聲像一把把鋒利的刀,插入的卻是她自己的心髒。


    笑聲戛然而止,隨即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死死的盯著她:“容貌?是了,以你的那副嘴臉,如果少了這些冷冰冰的裝飾果真是入不得眼的!秦湘!如果你隻因如此便恨毒了我的話,你也未免太可悲了!”


    秦湘不以為然的勾了勾嘴角,抬手扶了扶發髻上的鳳凰步搖,淡淡道:“我就是恨你,沒有理由,若非得說是那張臉的話我現在倒無所謂了,你看看你,即便有這張臉,炎玨依舊舍你要天下,炎陌生更是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如今他榮登高位,卻封我為貴妃,虧得你當初還對他那般上心,要死要活的,如今看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雙手都跟著顫抖起來,她緊閉雙眼,放慢了語調問:“那你到底為何……為何這般恨我,不惜害死那麽多人,不惜害死你的至親骨肉都要與我勢不兩立?難道你就無半點愧疚?”


    她想要的是一個答案,必須要一個答案!到底為什麽?她多次對她的寬恕,卻換來她對自己的怨恨,對自己的步步相逼!


    秦湘站起來,甩袖轉身,嗤笑一聲:“我貌不如你,權不及你,如今的地位都是我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何來愧疚?”


    她走過去蹲下,似乎在端詳著她,那雙陰惻可怖的雙眼中充滿著怨恨和欲望,如果這張臉是她的,她何須吃那麽多苦頭啊!她忽的皺了皺眉頭,眼底若隱若現的血光卻成了濕潤的霧氣。


    “他們總說我是命苦,可你們是否還記得當初秦家絲毫不比幕府差!你以為他們看上的是你幕傾揚?他們看上的是你這張臉!是幕家!是皇位!”


    她站起來,眼底恢複淡漠:“你不是早就看清了嗎?那些替你去死的人真是不值得,竟換來這樣的結果,你自以為下的一副好棋,可惜啊,你萬萬沒想到,炎陌生愛的居然是我。”


    她掩了掩麵,做出一副嬌羞狀:“你真是夠傻,還以為炎陌生真的愛你,他不過將你當做墊腳石,你的嬌縱任性,專橫跋扈,這世上恐怕沒一個男人能受得了的,我早就勸你改改,可是你總不聽,瞧瞧,如今多可憐啊!”


    她對上秦湘得意的雙眼忽的冷笑起來,笑聲回蕩在偌大的宮殿裏,冗長恐怖,讓人毛骨悚然。


    他們果真就這麽恨她嗎?恨不得將她蝕骨嗜血,讓她生不如死!


    她是個壞女人,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她可以接受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恨她,包括眼前這位因嫉妒而恨她的女人,可她始終無法接受那個男人的恨呐!那個她傾盡所有守護的男人,那個與她彼此相知的男人,那個與她說會護她一生安好的男人。


    而那個男人卻造就了她所有的噩夢!


    她似乎迷茫在沾滿鮮血的道路上,忘了她最初的目的,那些曾經在她懷中死去的,在她眼中倒下的,都成了一個個噩夢,一個折磨著她,抑製住她,讓她無法呼吸,讓她苦苦掙紮的噩夢!


    天地間,值得去爭的,值得去愛的,難道隻有那冰冷冷的至尊之位嗎?


    她眼神漸漸黯淡下來,自嘲道:“原來你們都如此恨我,無論是我所厭的,還是我所護的,都是恨毒了我的人,連給我這可悲的人生一個結束都不肯……”


    秦湘走過去,嘴角輕佻,眼底冰冷一片,聲音卻依舊溫柔:“幕傾揚,想死的話本宮可以成全你呀!你恐怕怎麽也想不到最後是我贏了!而且命還被我抓在手裏吧?看你這副樣子,本宮實在是忍不下心來,畢竟以往我們可是比親姐妹還要親的姐妹啊!”


    她假裝兩難的模樣,隨即掩麵直笑:“這話說出來我都覺得可笑,妹妹近日吃的茶味道還不錯吧,那可是姐姐親手準備的,準備……送你與你那苦命的兄長見麵的。”


    她看著幕傾揚漸變的臉色,趕忙解釋道:“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假哥哥如今也戰死了沙場,現下幕家已經隻剩你一個了,你又是戴罪之身,如今本宮執掌鳳印,你說該如何處置你呢?”


    她大驚失色,一張臉瞬間慘白,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怎麽會……炎陌生不是答應過我,他會放過她的嗎?她不是幕家人,為何,為何……”


    她艱難的向外爬去,而她似乎忘了身下早已是殘體,她吃力的拖著身子盡量向前,卻仍是停留在原地。


    秦湘嫌棄的一腳將她踢開,她摔在桌角,額頭上立刻血流不止,她卻仍不放棄,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來人!來人!我要見皇上!”


    秦湘居高臨下的看著狼狽不堪的她,輕蔑一笑:“來人?你以為你是誰?是昔日風光無限的幕家嫡女,還是如今連冊封禮都沒有的廢後!”


    她愣怔了一會兒,是啊,她是廢後,她怎麽連這個都忘了,她不該忘,她也不會忘!


    是她將那個男人扶持上太子之位,也是她幫他排除異己,雙手沾滿鮮血讓他風光登上皇位,這個皇位是她幫他奪的!


    她為了他曆盡艱辛,四處尋藥醫治他的怪病,落的雙腿致殘。


    可他卻一道聖旨將幕家幾百條人命斬首示眾,一夜之間幕家化為虛有,允諾她的後位也奪去,如今連幕家唯一的血脈也死在他的手裏!


    她恨!即使她會忘了所有的的事,但恨依舊不會少一分一毫,她恨麵前這個虛偽的一直在欺騙她的女人,她恨那個坐在皇位上冷血無情的男人!


    可是她更狠自己!她恨那個可憐他的幕傾揚,她恨那個將一生都賭在他身上的幕傾揚,她恨那個隻相信……他的幕傾揚!


    秦湘看著她崩潰的反應,滿意的勾起唇角,拿出一份無字聖旨,宣讀道:“廢後幕氏,心腸歹毒,殘害子嗣,又身患惡疾,瘋癲無常,有失宮闈,理應問斬,但念其昔日情分,特賜毒酒一杯,留其全屍,欽此。”


    賜酒宮婢送來毒酒,她顫顫巍巍的拿過酒杯,望著那鑲著紅寶石的黃金酒盞,忍不住冷笑起來,忽而毫不猶豫的一口飲下。


    “……謝皇上!”


    她輸了!她輸得一敗塗地!她輸得……一無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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