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鞫猿雖名為猿,然與攀樹吃果子的猿猴卻無甚幹係,此類凶獸一生下便力大無窮,生性凶殘嗜血,喜好生生撕開獵物皮肉,拽出白森森的脊椎拗斷了吸吮骨髓。故罹鞫猿有一渾名“吸髓猿”,蓋落入其手中的獵物無不死狀慘烈,屬最令低階修士談虎色變的凶獸之一。


    郝平溪猶記得,彼時年幼,於山門中苦讀潛修時,負責講授凶獸篇的師長曾告誡過堂下一眾弟子,罹鞫猿渾身上下從頭至尾無一樣是煉器寶材,偏生皮糙肉厚,嗜殺凶猛,非萬不得已,應盡量避免與之正麵對持。


    “若退無可退,隻能與之相搏呢?”同門中有好事者問道。


    師長輕輕一笑,道:“你修為幾何?”


    “現下雖為練氣期下層,然隻要我勤練不輟,總有築基成功那一日,難不成到那時都奈何不了這畜生麽?”


    “築基算什麽,便是幾個築基後期修士合力與之纏鬥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師長嘲諷道,“若有一日,你金丹結成,真正問天道於足下,或可與之一戰。”


    他此話一出,底下頓時,議論一片。


    年輕的郝平溪正是一帆風順,視天地萬物若為己生一般,金丹期修士於玄武大陸雖鳳毛麟角,一旦有人結丹成功即為一方尊主,然對年輕人而言,那並非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


    隻有經曆過變故,他回首往事,才會發現年少時的自己有多輕狂無知,有多淺薄無畏。


    成年罹鞫猿修為類似於金丹期修士,尚未攻擊,其撲麵而來的強大壓迫感使得他即便身處防禦陣中,也忍不住腳軟心顫。


    這是凶獸榜中排行前十的猛獸,而凶獸之上,尚有仙獸,神獸,便是修士們常打交道的靈獸,若發起瘋來,也有抵擋不住的力道凶猛。


    修真世界等階森嚴,永遠都有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便是天賦再高,執念再深,卻總有你如何努力也觸摸不到的境地。


    況且還有多到你想象不到的變故與凶險,趨利避害,人心向背,修道之路越往前走,便越會有數不盡的利欲熏心等著拽人入魔。


    郝平溪在這生死時刻,忽然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到底為了什麽而要逆天修行?


    也隻有曲陵南這種涉世不深的女童,才會將“我不信”這三個字說得格外響亮。


    曾幾何時,他也不信,然而最終卻不得不信。


    罹鞫猿低吼一聲,發足狂奔,直直撞上金光閃閃的防禦法陣,隻聽喀嚓一聲脆響,流光溢彩的金色符咒現出一道裂紋。


    郝平溪隻覺這股震蕩直擊丹田,令他渾身氣血翻湧,一聲悶哼之下,頓時一股甜腥味湧上喉嚨。


    他知道,再撞擊三次,頂多三次,這個師尊珍而重之傳到他手中的中品法陣“鑠金陣”就得玩完。


    而陣外,罹鞫猿一擊不破,更激怒了它,此畜生雙目血紅,吼聲整天,前爪奮力一刨,四下登時激起疾風,飛沙走石。


    它要衝過來撞第二次了。


    郝平溪念頭剛落,就見罹鞫猿後爪一蹬,張牙舞爪衝“鑠金陣”撲了過來,轟隆一聲巨響,金色符咒登時碎裂了一片。


    就在此時,隻聽一聲清叱,一個小身影淩空躍起,衝罹鞫猿直撲了過去。


    郝平溪大驚失色,他看到曲陵南猶如離弦之箭,一下躍上罹鞫猿頭頂,手持匕首一把刺入那畜生的腦袋正中。


    可惜罹鞫猿皮肉僵硬,如何是一把尋常匕首能刺得穿?匕首一歪,曲陵南微微一愣。一擊不中之下,罹鞫猿一聲怒吼,搖頭擺尾,重重地將頭頂的女孩摔了出去。


    “用你的血!”郝平溪喊道,隨即運起全身靈力,凝聚於手中薄劍之上,奮力一劈,淩厲的劍意直取罹鞫猿前爪。


    罹鞫猿伸爪一拍,那股劍意居然被淩空擊碎。它徹底被激怒,厲聲長嘯,雙爪撕扯之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禦陣符咒頓時被撕開一個大口子,流光四溢,郝平溪舉劍相抵,但在這凶悍的猛獸前,他這把劍猶如紙製,毫無用處,砍在巨猿身上隻激起點滴火星,卻無法傷它分毫。


    罹鞫猿的利爪瞬間就到他胸前,一抓之下,郝平溪慘呼一聲,胸口劇痛傳來,低頭一看,抓痕深入幾可見骨。血肉模糊之間,他幾乎要懷疑能見到自己跳動的心髒。


    他直直跌往後,重重落在地上,登時一陣塵土飛揚。原來這才是凶獸的力道,練氣期修士拚盡全力,卻擋不住它一招。


    就在郝平溪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巨猿生生撕成兩半之即,卻聽巨猿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定睛一看,卻見曲陵南半隻手臂都浴血,卻凶悍如小獸般撲在巨猿頭頂,她手中的匕首閃著血光,深深紮入罹鞫猿眼中,又拔了出來,毫不猶豫地再一次紮入罹鞫猿另一隻眼。


    郝平溪這一生從未見過這樣的女童,分明是精致潔白的一張臉,然卻毫無表情,目光沉靜深黑,盯著巨猿全無懼意。揪住巨猿頭頂的毛,一下一下將匕首紮入這畜生的薄弱部位,鮮血四濺,卻全無動容。


    她全無與之性命相搏那等豁出去不要命的凶狠,而是漠然到極點,仿佛手下的畜生是她此時此刻必須宰殺的任務,哪怕下一刻身首異處,她也要先完成了這件事再說。


    巨猿劇痛之下奮力左甩右甩,曲陵南就如吊在上麵一般左晃右晃,然這些全然無礙於她紮罹鞫猿的眼睛,曲陵南仍然麵無表情地揪住一切機會,將這頭罹鞫猿的兩個眼窩紮成兩個血洞。


    巨猿叫聲越發淒厲,它伸爪亂撓,終於撓中曲陵南,甩飛開去,砰的一下,曲陵南倒在郝平溪身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但她甚至不拿袖子擦擦,以匕首撐地而起,又要跳過去殺猿。


    “不!你殺不了它,逃命要緊!”郝平溪勉力開口,一開口便氣血翻湧,丹田靈力四泄幾近枯竭。他忽而湧上一種強烈的情緒,他不願見這個姓曲的女孩兒白白送死。


    他奮力撐起拐杖,往“鑠金陣”陣心一拋擲,流光溢彩的鑠金陣再度轉了起來,團團圍住他們二人,罹鞫猿在外撞擊數下,金符碎裂,已是支撐不了多久。郝平溪趁機自掏出懷中的紫雲飛鶴,輸入最後一點靈力,紙鶴染血後變透明,他擠出一點笑,斷斷續續地道:“這,這是傳送符,抱,抱住它,走。”


    曲陵南睜大眼睛看他,搖搖頭。


    “這個,給你。”郝平溪自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丟給她道,“戴著它,此乃我,郝家的家傳之物,流離配,戴上它,能藏匿你身上的特殊氣息,隻要,隻要你不取下,便無人會知,你是曲家女兒……”


    曲陵南咬牙道:“我不走!你會死的,一起!”


    “我,丹田已碎,再無修複可能,”郝平溪笑得輕鬆,卻又淒然,“便是活著,我也不能忍做個廢人。走吧,壞人多,莫再說你姓曲,我難得,做回好人……”


    曲陵南莫名其妙眼睛中湧上水霧,她固執地搖頭道:“一起,你會死的!”


    “傻子,我若不死,隻怕你要後悔了。”郝平溪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頭,卻終究沒有,此時法陣中一陣巨震,罹鞫猿發狂般衝了過來,郝平溪臉色一變,將傳送符往曲陵南身上一貼,厲聲喊:“走!”


    五彩斑斕的光線頓時湧了過來,曲陵南隻覺身後有見不著的一雙巨手用力一拽,整個人頓時被拉入光圈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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