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朱涇寬失魂落魄自下瓊華主峰,那廂曲陵南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不明白為何打都沒打,怎麽朱涇寬的師傅就判斷他輸了;而不過是打架輸了,朱涇寬又何必一臉死了老子娘似的悵然悲傷。雅*文*言*情*首*發曲陵南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忽而道:“喂,等等。”


    朱涇寬停下腳步,曲陵南蹬蹬跑到他身後道:“給。”


    朱涇寬轉頭,卻見她玲瓏潔白的手掌伸到鼻子下,掌心臥著一顆圓溜溜的紅色丹丸。


    朱涇寬微微眯眼,他挺直脊梁,傲然道:“若當是對手,未必能贏!”


    言下之意是別以為真贏了臭得瑟裝憐憫,老子不吃這一套。


    曲陵南點頭道:“對啊,起碼築基中階功力,咱們要明刀明槍來一場,能不能贏還真不好說。”


    朱涇寬冷哼一聲。


    “既然沒能真贏,那氣什麽?”


    朱涇寬張開嘴想說啥,卻一時語塞。


    曲陵南熱心地道:“喏,給。”


    “小爺用不著瓊華派的丹藥……”


    “不是丹藥,是師叔雲埔真閑著沒事煉的糖丸,可好吃了,又酸又甜的。喏,拿著吧,甭客氣。”曲陵南一把抓起他的手,將甜甜丸塞到他手裏。


    朱涇寬伸手就想丟了,可眾目睽睽之下,此舉未免太過心胸狹隘,隻好強忍著。


    曲陵南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個,壓低聲音,漫不經心地道:“才剛確實是誑說出侍妾二字,然見著後心裏頭想打的主意,說出來了怕是比侍妾還難聽,對吧?”


    朱涇寬一驚,睜大眼睛瞧著她。


    曲陵南微微一笑,悄聲道:“朱涇寬,別把女的當傻蛋,咱們下回再打過。”


    她說完轉身便走,不再理會朱涇寬。


    曲陵南笑吟吟地走向自己師傅,孚琛笑著搖搖頭,點了點她的腦袋,似乎拿她沒辦法,態度寵溺又親昵,道:“赤水真君適才一番話,固然是教導徒兒,又何嚐不是提點?要時刻謹記參悟。來,快謝過真君。”


    曲陵南朝赤水真君畢恭畢敬行了禮,赤水真君為公道,自己徒兒不爭氣,倒不至於遷怒旁,當下微微一笑道:“文始真君這是往老道臉上貼金,卻是不敢當,免禮。”


    旁邊清微門的師長笑道:“此番比試,瓊華弟子勝出。赤水老道是不是該再出點血,勉勵一下家小姑娘?”


    赤水真君搖頭歎道:“了不得,今日是來拜壽,可不是來被敲竹杠。”他仔細端詳了曲陵南半日,忽而嗬嗬大笑,指著孚琛道:“這個不消停的,徒兒所修功法,是否將靈力蘊藉於四肢八骸當中、血脈肌理之內,而非丹田之中?等閑以神識觀丹田,必隻瞧見她丹田空空如也,以為其功力全無,修為停滯,可憐那呆徒兒,生生上了們的當!”


    孚琛搖頭道:“這可忒瞧得起,陵南數年前丹田被毀,藥石無用,後幸得太一聖君親賜功法,這才因禍得福。雅*文*言*情*首*發”


    他這話一出,周圍都正了臉色,赤水真君吃驚道:“真個是太一聖君?”


    “太一聖君親上瓊華,哪會有假?”


    “那徒兒可真是福澤深厚,竟得他老家青睞。”赤水真君睜大眼睛,重新打量曲陵南,越看越滿意,點頭笑道:“不錯不錯,相貌出眾,行為坦蕩,就算愛打架了點,卻也是赤子之心,難得修為精純,又得老弟悉心教導,他日成棟梁之才指日可待,對了小姑娘,多大了?”


    曲陵南被他瞧得渾身不舒服,有些不耐,可師傅場隻得強忍著,憋著聲道:“十七。”


    赤水真君吃驚道:“才十七?”


    “朱涇寬不也不大?”曲陵南忍不住嘀咕道。


    赤水真君笑眯眯地掐指捏算,又左右端詳,點頭道:“很好。未滿雙十便成就斐然,這等資質直追師傅了。文始老弟,可得了個好徒兒啊。”


    孚琛假意謙虛道:“哪裏哪裏,她也就堪堪邁入築基門檻,這丫頭平日給少惹些禍,便要給曆代仙長上高香了。”


    赤水真君又道:“徒兒雖頑劣,然心底不壞,且也算勤勉好學,勤練不輟,小姑娘,瞧老道的麵子上,可莫要因今日他出言不遜,便心存怨懟可好?”


    曲陵南不明白這怎麽就扯到朱涇寬身上了,瞧見師傅臉上的笑似乎有些僵,也不知該答好還是不好,正此時,赤水真君卻自懷中取出一對剔透水亮的碧玉環,笑道:“適才的見麵禮薄了些,來,這才是給的好東西……”


    他這對碧玉環造型古樸,篆刻複雜的上古圖陣,陽光下一照,隻覺流光溢彩,暗波流動,端是不凡。曲陵南就算再不識貨,也知道這東西值錢了,她手還沒伸出去,周圍已一片嘩然,耳邊隻聽得禹餘城那位適才譏諷孚琛的道長左元平尖聲道:“赤水老道,老糊塗了不曾?徒兒又不是一敗塗地,何至於將這看家的法器拿出來賠?”


    他此言一出,四下議論聲更大,赤水真君卻不以為意,笑道:“與陵南小友一見如故,這碧濤流光環不過身外之物,拿出來結個善緣又何妨?來,小姑娘,拿著。”


    曲陵南不識貨,但她會辯師傅臉色,這會師傅的臉上已然連那點長年累月裝模作樣掛著的微笑都蕩然無存,眸子中竟然隱隱有怒色。曲陵南自來最意師傅喜怒哀樂,一見這等狀況,還管什麽赤水真君為啥要硬塞這兩個值錢玩意給自己?


    她隻知道不能接,要是稀裏糊塗接了,恐怕師傅登時就要翻臉。


    再漂亮的碧玉環此刻她眼裏看起來都是個屁了。曲陵南後退一步,慌忙擺手道:“別,赤水真君啊,您別硬要送這玩意,不能吃不能用的,拿著它幹嘛?還得整天擔心給它摔了對不住您……”


    “個小丫頭別不識貨,告訴,這對環乃上品法器,離寶器就一步之隔,若有造化,他日將之鍛造成寶器也未可知。來來,演示給瞧瞧……”


    “太厲害就更不能要了,”曲陵南振振有詞,“沒得還得費精神提防誰來搶來偷,忒麻煩。”


    赤水真君被她氣笑了,罵:“這不知好歹的小丫頭。”


    曲陵南瞥了眼師傅的臉都要陰得擰出水來,當機立斷,蹭蹭跑到師傅身後,探出腦袋說:“多謝真君美意,可無功不受祿,拿了您這麽好的東西,可做不了什麽事來還。”


    她誤打誤撞一語中的,赤水真君倒是愣了,孚琛則忍不住嘴角上勾。赤水真君還待說什麽,曲陵南從背後撞了她師傅一下,意思很明顯,徒兒費了半天口舌,現下輪到了。


    她隱約覺著,這道君心思與他那徒兒有些殊途同歸,朱涇寬花言巧語,赤水真君對她突然改觀,他們所謀,隱隱都指向自己。


    她可沒興致陪這爺倆虛度光陰,從來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砸她頭上,就像朱涇寬說他可為她求門派玄珠法寶,赤水真君說他可將自己煉製的上品法器割愛相贈。


    她自己的師傅,朝夕相對,患難與共,都沒有無緣無故給她東西的道理,更何況其他?


    孚琛被曲陵南一撞,有些不悅,卻隻微微皺眉,隨即雲淡風輕道:“赤水真君,快快將東西收起,她年紀還小,別折了她的壽。”


    赤水真君笑道:“這也不是白拿,與令徒一見如故,甚為喜歡,她今日又被那孽徒衝撞,心下愧疚,對此補償一二,也算解了兩個小輩之間的怨懟。且話說回來,都道不打不相識,那徒兒癡長幾歲,陵南日後見到也可稱呼一聲師兄。這對碧環亦可作二師兄妹的憑證……”


    孚琛立即打斷他道:“赤水真君,相識多年,徒兒們親厚些原是應當,還需什麽憑證不憑證?也忒見外,且實話跟說,家底可不比,一出手就是上品法器,自己還沒呢?那日後徒弟跟討要見麵禮,可要賴賬。”


    陵南他身後點頭道:“是啊,師傅很窮的,他自己都舍不得掏錢買飛劍……”


    師徒倆一樣不要臉,旁倒不好多說,隻得嗬嗬取笑倆句。赤水真君心裏明白,今日意圖已然被文始真君識破,他這才諸多阻撓,但也怨不得家,雖讓朱涇寬大庭廣眾之下出了這麽大洋相呢?他歎了口氣,隻好把碧玉環收了起來。


    此時正殿大門開啟,仙樂飄渺,雲彩繽紛,瓊樓玉宇之上金碧輝煌,畢璩率領一眾弟子整整齊齊出迎,躬身行禮道:“瓊華掌教師尊有令,恭請四方賓客入內相聚,列位仙長仙君,請。”


    眾齊齊客氣一番,相互謙讓著依此進殿,曲陵南跟師傅身後,跟眾隔開一段距離。她瞧著四下注意前方,方小聲對師傅道:“師傅,那老頭適才為何非塞東西給?”


    孚琛皮笑肉不笑問:“可是眼饞?”


    “怎麽會,要那玩意來幹嘛?瞧瞧身上戴哪合適?根本就沒戴的地方好吧?”


    孚琛上下打量她一回,果然徒兒一身素服,半點首飾玉牌全無。她是真不意,可對照四下打扮得宛若九天玄女般的女修們,孚琛心裏難得有些小波瀾。但他生來不會照料,當下咳嗽一聲,道:“就是,莽撞又糊塗,戴那些東西必定會成累贅。”


    “是啊,打架也不方便。”曲陵南打斷他問,“師傅師傅,還沒說他為何要送東西給。”


    “覺著呢?”


    “覺著肯定挖了個坑等跳呢。”曲陵南怒氣衝衝道,“徒兒這樣,師傅也這樣,都不是好東西。”


    孚琛失笑,問:“朱涇寬真個說要當侍妾?”


    “他才沒那麽笨,”曲陵南熱切地湊上去跟師傅匯報,“告訴喲師傅,娘當年不糊塗的時候,也念叨過爹怎麽害的她。聽來聽去,無非就是無事獻殷勤,無故贈珍品而已。那朱涇寬可不是這兩步?他想拿當娘欺負,呸。”


    “倒不笨。”


    “那是,”曲陵南點頭道,“也覺著很聰明。”


    “很聰明跟不笨差遠了吧?”


    “有嗎?”曲陵南眨眼睛問他,“咋覺著是一回事?”


    “懂什麽叫侍妾嗎?”


    曲陵南鄙夷地瞥了他師傅一眼,道:“嗐,不就是姨太太嗎?爹後院好幾個呢,啥事不幹,專門哭,不過哭得挺好看就是了。”


    孚琛笑了起來,他發覺自己這似懂非懂的徒兒跟前,總能真正笑出聲來。可他不願意這麽笑,於是他換上慣用的溫文麵孔道:“總之,往後有要拐做侍妾一流,就給揍。”


    “好咧師傅,”曲陵南高興了,擄袖子道,“等下就去問那幾位老偷偷看的師兄,瞧瞧他們是不是也想做侍妾,隻要他們點個頭,就一揍一個準。”


    “嫌不夠亂麽,”孚琛屈指敲了她腦殼一下,“少裝糊塗。”


    曲陵南嘿嘿笑了,輕描淡寫道:“不如此,師傅也不肯多笑倆下。”


    孚琛微微愣住,他瞧見徒兒耳朵尖悄然發紅,暗自歎了口氣,道:“赤水真君適才是想替他徒兒先聘下。”


    “啥?”曲陵南問,“聘做侍妾?”


    “他敢?是聘做朱涇寬的道侶同修。”


    “啊,”曲陵南後知後覺地低喊出聲,“怪不得師傅死活不讓接他的東西。”


    孚琛冷笑道:“就憑他朱涇寬這麽個玩意,也配來肖想的徒兒?”


    這句話說得霸氣十足,曲陵南卻不知為何,聽了之後,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楚。她瞧著師傅的臉,悄聲問:“師傅,幫結這個發帶好麽?”


    孚琛頓住,低頭卻見少女殷切地看著他,手中托著一條碧綠絲絛。她目光太過清透,帶著純粹的期待與歡喜,這樣的目光竟然令他一時不想再看。孚琛匆忙掉頭,啞聲道:“胡鬧!為師怎會係這等女子用物,便是會,也斷無給徒兒做梳洗侍兒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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