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萬年靈木乃玄武大陸南疆所產,質地堅硬,氣味寧馨,萬年成木,自有靈性,乃是煉製法陣之上品寶材。坊間仙市賣此物以寸計算,價格昂貴,且有價無市。


    清微門早年有一先祖,得萬年靈木一截,煉成上品攻擊法陣,名“萬木回春”,顧名思義,此陣運作時華光旖旎,猶如春降大地,萬物複蘇,花團錦簇,綠草成蔭。


    可這一派勝景,卻是靠抽取陣中修士身上靈力而成。


    此陣一經開動便生生不息,源源不絕,修士被抽取的靈力愈多,則陣中境況愈是華美。


    不活活將修士抽幹,此陣不會停歇。


    所謂“萬木回春”,意蘊便在於此,有生有死,死生循環,這本是天道,然天道無情,此陣法效法天道,故亦冷酷殘忍。


    饒是杜如風再如何修為深厚,可碰上自家宗門這件寶貝,最多也隻能支撐一個時辰。


    曲陵南微一沉吟,已看明白此陣奧妙。她淩空而上,手掌一抓,將開啟陣法的雲曉夢整個提起,隨手一拋,毫不客氣將她丟到一旁,緊接著手掌翻動,結出無數手結,周遭古木中凝結的靈氣驟然被吸引過來,凝成淺綠色光幕,輕柔籠罩在“萬木回春”陣之上,頓時間空氣變得沁人心脾,被“萬木回春”陣險些吸幹了的杜如風不禁精神一振,慘白的臉色頓時和緩了些。


    這一手乃青玄功法中極為高明的結靈法,青玄仙子一生精研修行根本,不拘形態,不拘法理,飛花落葉皆可為我所用。萬木回春陣雖厲害,然回春也得需遵天理循環,非無緣無故亂回一氣。曲陵南先結靈氣補杜如風燃眉之急,隨後便回頭清叱一聲:“清河!結聚靈陣!”


    清河領命,飛躍半空,手指虛空畫陣,他本就是上古陣法器靈,天下陣法於他眼中皆可信手拈來,區區聚靈陣自不在話下,隻見他手下不停,頃刻間繞著“萬木回春”陣畫了七八個聚靈陣,霎時間靈力四溢,萬木回春陣絢麗到極致。


    盛極而衰,物極必反,“萬木回春”陣自煉成以來,從未試過同時汲取如此多靈氣,一時之間,陣法運轉不再迅速,杜如風已然能從陣中抽出手來,祭出本命法器金色長戟,大吼一聲,用力插入陣眼,頓時彩光四射,白芒刺眼。


    曲陵南眼疾手快,一揮腰上綠絲絛,絲絛頓時如有意識般直直鑽入陣中,嗖的一聲纏繞住杜如風腰腹,曲陵南用力一拽,將杜如風整個提溜出法陣。就在此時,四下震動,萬木顫抖,須臾之間,金色長戟已破開陣眼,轟隆巨響聲中,好好一個“萬木回春”,登時四分五裂開來。


    杜如風神色呆滯,突然間撲向那個法陣,曲陵南一把拽住他拖了回來,罵道:“你傻了你?!”


    杜如風痛惜道:“宗門至寶,毀於我手,我還有何麵目回去?”


    此時破陣而生的光芒黯淡下來,萬木回春陣現出原形,原來是一個精美的木製燈盞。可惜燈盞已斷成兩截,清河跳下去撿起來,好奇地看了看,抬頭道:“主人,萬年靈木的靈性已損,此陣無法修補。”


    曲陵南不甚在意道:“修補不了就算了唄,一個玩意兒還抵得過人命?”


    清河笑道:“是,隻不過可惜了,當年煉製法陣之人也是個難遇的陣法奇才。”


    “哦,可東西做出來就是給人用的,既然要用,就有用壞的時候。”曲陵南轉頭對杜如風道,“那什麽,節哀啊,東西壞了總比人送命好。”


    杜如風苦笑道:“隻怕杜某這條命,卻無此上品寶器值錢。無論如何,多謝仙子救命之恩,請受杜某一拜。”


    他說完便深深作揖,曲陵南奇怪地盯著他,問:“你認不得我麽?”


    杜如風這才抬頭正眼瞧她,慢慢地,眼中露出難以置信之神色,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陵,陵南?不,不可能,陵南已然喪命,仙子仙姿妙曼,也不像……”


    “喂,杜如風,你真傻了啊?”曲陵南偏著腦袋打量他,“不就幾年不見,我怎麽死了?我不知道活得多好!”


    杜如風目不轉睛盯著她,逐漸地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捏了捏,又摸索著扶上她的胳膊,顫聲道:“真個是你?你真個還活著?”


    曲陵南不耐道:“自然,我不過離開瓊華而已,哪裏就死了?”


    “是,是我迂腐,信了那等流言,你本就是丟哪都能活的,是我把你想得狹隘了。”杜如風高興地笑眯了眼,他向來君子端方,極少有咧嘴大笑之時,此時卻歡喜得不顧儀態,一把攥住曲陵南的手不放,顛三倒四地道,“你這些年過得可好?此處偏僻得緊,你可曾吃了苦?當年到底怎麽回事?為何離了瓊華不來找我?你該曉得無論何時,清微門都有個杜師兄欠你人情,能照應你……”


    曲陵南與故人重逢,也很歡喜,笑道:“我自己有手有腳,還有清河,何至於需你照應?不過先謝謝你啦,我這些年挺好的。對了,我怎麽死了?”


    杜如風遲疑了下,歎道:“當日人人皆道你不從太一聖君雙修之約,迫得令師與聖君動了手,險些夷平瓊華浮羅峰。你為免恩師為難,免瓊華與禹餘城反目成仇,便逆轉經脈,自盡於太一聖君麵前,聖君隻得罷手,黯然離去……”


    曲陵南聽得驚詫不已,不禁大聲道:“瞎扯什麽?我是不願跟左律雙修,可我是會自盡的人嗎?旁人不知我,你還不知啊?”


    杜如風有些尷尬,低聲道:“說來慚愧,為兄不是不信你,隻是彼時兩難之局,無法可解,以一人之死全兩派之誼,乃解此死局的唯一法子……”


    “所以你就信啦?”曲陵南瞪了他一眼。


    “是為兄愚鈍,得知你的死訊,我還難過了許久……”


    “你是夠笨的,活該你難過。我跟左律那個事太複雜,說起來太麻煩,也涉及到一些不是太好的事,不能告訴你原委,總之絕不是什麽為求兩全隻得自盡之類的。”曲陵南頓了頓,當機立斷結束這個話題,她轉頭瞥了眼被她丟到一旁,已力竭昏迷的雲曉夢,又問,“這娘們怎麽回事?你怎麽被她算計啦?”


    杜如風臉上現出憤怒嫌惡之色,道:“數月前我外出曆練,見她落難可憐,便念在四大門派同氣連枝的份上,好心收留她至門派,又派人給禹餘城傳了口信,請他們來人接回自己的弟子。哪知此女子心懷不軌,貪婪惡毒,竟趁我門人不備,潛入門派禁地,偷盜‘萬木回春’陣後潛逃。事因我一時心軟而起,自當由我抓回歹人,追回宗門寶器。此女狡詐奸猾,數次明明已要抓到她,又被她使詐逃離。數日前我終於截住了她,本想一舉拿下,卻不料她已琢磨出開啟‘萬木回春’陣的法子,一時不察,這才著了她的道,險些命喪此處。”


    曲陵南安慰他道:“算啦,她心眼多,你是君子一流,吃虧也不出奇。”


    杜如風悵然道:“我吃些虧又算得了什麽,隻是如今寶器已毀,我推脫不了責任,隻得殺了她,取其首級再回去謝罪了。”


    他拱手道:“陵南,我非那等嗜殺之人,隻是此女乃毀去‘萬木回春’陣的罪魁禍首,我不得不殺,你向來宅心仁厚,然此次幹係重大,隻盼你莫要阻撓見怪才是。”


    曲陵南皺眉問:“真的要殺?”


    “是。”杜如風歎息道,“我亦不願在你麵前做這等事,可我身為清微門掌教大弟子……”


    “哦,”曲陵南打斷他道,“她又不是我什麽人,你要殺不殺與我何幹?我適才隻是隨便問問,畢竟她也算故人。”


    杜如風柔聲道:“我自會把她拎遠些動手……”


    他話音未落,雲曉夢已然一躍而起,竄得比兔子還快,霎時間跑出七八丈遠。曲陵南瞥了清河一眼,清河會意,縱身一躍,飛到雲曉夢跟前,將她輕鬆攥住,一把丟到曲陵南腳下。


    雲曉夢摔得仰天八叉,軲轆一下爬起,雲鬢紛亂,哪還有昔日半點風采?她尖聲道:“陵南,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你不能讓他殺我!”


    曲陵南奇道:“為何我救過你就不能看別人殺你?”


    “那當日你救我豈不白救?”


    “可當日我救你也是不情願的,白救正好哇。”曲陵南認真道,“我不介意。”


    雲曉夢眼珠子亂轉,急道:“你不讓他殺我,我就告訴你一樁大事!”


    “我不想曉得什麽大事,”曲陵南對杜如風道,“殺吧殺吧。”


    “事關你師傅的大事,你也不聽麽?”


    曲陵南身形一頓,隨即道:“我已沒師傅。我被逐出師門了,你不知道麽?”


    雲曉夢大驚,失聲道:“不可能!瓊華從未有公告天下將你逐出師門,道門正宗皆傳你以命相抵,方令太一聖君放過瓊華……”


    “別扯淡了,”曲陵南大聲道,“我告訴你,真相是我不願跟左律搞什麽勞什子雙修,他也同意,可我前師傅不同意,所以他把我逐出師門啦!聽明白了沒?”


    雲曉夢呆了呆,忽而哭道:“那你讓他殺了我吧,殺了我就沒人救畢璩那個傻瓜,我們一道死便是,我倒要瞧瞧,到了陰曹地府,他是不是還不理我?”


    作者有話要說:扭傷腳,想動也不行了,明天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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