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清涼的水花在眼前飛濺著,伸出手去,有一種異常暢快的感覺。


    林明攤開手,接了一大捧,俯下身,狠狠地朝臉上一摔——


    “噗——”


    冰涼如絲,絲絲入扣。


    “好久沒有過這麽舒服的感覺了。”


    低著頭,林明在心中自言自語道。


    冰涼透心的感覺從接觸到涼水的麵頰與濺到水滴的雙耳一路傳到心底,悅耳的鳥鳴與微醺的風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種空曠寂寥的感覺不知不覺朝自己襲來。


    林明怔怔地直起身子,抬起頭,停滯了一會兒,仿佛一瞬間來到了某種奇異的外域,但是——隻在一瞬間,他便冷靜自持地搖搖頭。


    “無趣。”


    雙手隻在片刻間便被感應機烘幹,水龍頭自動關上,林明平靜地朝衛生間外走去,離開前點了點牆上模擬外景的“自然模塊”,於是充盈著整個衛生間的自然之聲在他身後立時斷絕。


    ——


    平靜地行走在甬長的走廊上,回到了辦公室內,林明坐回到椅子上,看著空曠的房間,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麽。


    林明是做物理研究的,但他很不幸地走上了理論研究的道路。在這個明知道基礎理論被三體人鎖死的危機紀元,做物理理論研究的人其地位有點類似於兩個世紀以前研究風水的人,做的是什麽,有沒有用,不僅別人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


    在曾經的二十一世紀,量子物理有一段時間被普羅大眾視為“玄學”,特別是研究超弦理論的人,更容易被不知真相的學力智力一般的群眾給當成故弄玄虛的騙子。其實當理論走到了一個頂端,已經超出普通人的知識理解範圍後,科學本身就成了一種標杆式的存在,標杆立在那裏,無論你見或不見,永遠不會在意你的想法,它迎風招展,自成王旗。


    ——但是現在,這麵王旗好像已經走到了墜落的邊緣。


    林明揉了揉眉心,拿起桌上的杯子,給自己灌了一口溫度恰好的溫水。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水灑出來了少許,灑落在桌上。


    但是林明毫不在意,他隻是沉默地轉過身,望著窗外。那裏已是斜陽餘暉,日暮西山。


    生活在這個時代,說實在話,對普通人來說,確實是一件極美好的事情。


    ——假如沒有三體人的話。


    作為大低穀數十年後“新鮮出爐”的這代人,確實是很幸福的。


    享受著可控核聚變帶來的近乎無窮無盡的物質資源,享受著人類文明高速發展的便利,在三大艦隊的巡遊下有著“太陽係內皆為後花園”的極高自信,到最後,憑借著與三體艦隊的航速對比甚至得出了“此輩已不足為慮”的結論,於是全人類普天同慶天下大吉。


    因此一出生,林明就時常聽見類似於“啊呀呀,你們這些小孩子,哪裏知道當年的苦喲……”


    ,“如果你們經曆過那個時代的話……”之類的話。


    一開始他對這些東西還是深信不疑的,但到了後來對理論物理研究得越透,內心中的疑惑卻反而越深。


    ——三體人用來鎖死地球基礎物理發展的智子,直到現在人類對它都無法詳知盡透,而這就意味著,哪怕直到現在,人類在對宇宙規律的掌握上,依舊落後三體人一大截。雖然人類艦隊的航速遠遠超過了三體艦隊,而且裝載的武器也確實威力強大,但是這些最多隻能算是技術,而非科學。


    技術可以成集團,成模塊,最後形成集群效應,稱霸地麵。但科學才能給技術插上翅膀讓它飛上天空。


    基礎科學上極大程度的落後,絕對不可能依靠這些還沿用二十一世紀標準的技術集群便能跨越的。


    ——正因為心中隱藏的消極情緒,或者說——心底深處多多少少還留有一些的英雄情結,林明選擇了理論物理的研究,到了這間位於華夏東南的理論物理研究所中任職。


    這個時代是寬容的,仁慈的,自由的,因此無論一個人做什麽——隻要是正當的職業,甚至哪怕什麽也不做,也可以活下去而且還活得挺好。正由於此,這個時代有著許多的理想主義者。很多時候一個人選擇職業看的不是薪金,報酬,而是工作時間,工作環境,乃至於工作理想。


    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這間號稱“世界上規模最大將會開創理論物理研究新領域”的實驗室著實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引得各方研員博士教授宗師紛紛來投,可以說天下英雄濟濟一堂,其中更有不少具有國際聲望的物理學家。


    ——當然,沒有超過一年,這其中的大部分人就離開了。


    因為他們發現,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畢竟,當一群自視甚高的大師天才們聚在一起時,靈感迸發思維活躍之下,很容易便產生許多個想法,這些想法有些是正確的,有些是錯誤的,有些能根據錯誤的想法得出正確的結果,有些在正確的想法上重重深化,最後反而成了一個東歪西扭的四不像。


    結果到了最後,所有人都發現,他們做的其實是一份“空對空”的工作。


    ——因為,在智子的破壞下,任何的理論實驗創新研究全部都成了空談,在一個無法用實驗檢驗想法的,或者說,無法重複得出穩定結果的物理世界裏,一切都毫無意義。科學分析三原則“重複,任意,可定量”都成了虛言。


    所以沒有要到一年,大部分人都離開了這裏,並轉行做起了應用物理。


    畢竟,在這個時代,那些能夠進一步節約“可控核聚變”成本的技術受到的關注自然要遠遠多於“關於相對論與量子物理的統一研究”。


    到了最後,這間原本輝煌一時的實驗室隻剩下了大貓小貓三兩隻,其中每天都來這裏穩定地進行著自己工作的更是包括林明在內,隻剩下兩人。


    另一個人叫黃養文,不好不壞的一個名字,長相也是不俊不醜,性格倒是不冷不熱,不陰不陽,卻不知為何把林明視為知己,應該是覺得兩人居然都一心撲在理論物理這種虛幻的東西上,而且研究的還是“大一統理論”這種簡直比鏡花水月還遠的玩意,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雖然此人脾氣頗為獨特,但林明平日裏倒是不怎麽討厭,畢竟就算在整個世界上,現在還在研究“大一統理論”這種近乎空想的東西,而且還有著深厚的理論功底,有著實際的學力支撐,能夠和自己聊得來的,說不定也隻有身邊這家夥了。


    不過隨著水滴的到來,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一顆小小的水滴,直截了當地便讓全人類的迷之自信化為泡影,這間實驗室原本就是除了林明和黃養文兩人,連鬼都沒有幾隻,看到現在這種情況,原本在實驗室中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幾隻鬼更是話都不留一句就辭職離開了。


    不過林明倒是沒有不怎麽介意,畢竟世界末日說不定就在眼前,就算不是現在,最多一百多年後,這世界就指不定玩完了,怎麽能強行要求大家還來勤勤懇懇應名點卯呢?


    但是,雖然這麽說,林明仍舊習慣性地每天來到這裏,然後記錄下自己的假想,驗證方法,通過計算機進行一些基礎的模擬,對“大一統理論”不斷地進行著數據模型的探究。哪怕這些探究本身就可能是錯的,而且它們本身就建立在空想的基礎上,但是除了這些工作,林明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放縱麽?墮落麽?飲酒麽?**麽?殺人麽?搶劫麽?自殺麽?發瘋麽?


    毫無意義。


    不過,令林明有些意外的是,黃養文在水滴封鎖後一開始還表現地比較正常,但是沒過幾天就突然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這讓原本以為他會一直堅持在這裏的林明大跌眼鏡,不過倒也沒覺得有什麽。畢竟是到了這種時候嘛……


    但是,最讓林明驚詫的還是黃養文之後的留言。


    在離開出走後沒幾天,黃養文通過郵件告訴林明,他加入了一個名叫“至高神教”的宗教組織。當然,這不算什麽。但是接下來黃養文的話就讓林明苦笑了。


    黃養文在郵件中說道,他之所以加入“至高神教”,原因便在於這個宗教中有著貨真價實的神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在這裏麵找到了“大一統理論”的鑰匙。


    在郵件的最後麵,黃養文還勸林明也隨他一道加入其中。


    看完郵件後,林明無話可說,暗地搖了搖頭。


    “黃養文瘋了。”


    這是他唯一能下的判斷。


    “如果這個什麽‘至高神教’能讓我們找到‘大一統理論’的線索,那麽中世紀的教廷豈不是都能解出相對論了?”


    所以,最後林明隻在心底深處暗暗嘲笑了這麽一聲,然後便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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