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妃卻是不答, 隻是垂首流淚, 仿佛有著莫大的委屈。


    皇帝看了看手邊的奏折, 聲音放柔了些,說道:“貴妃有什麽事便直說, 朕一定會為愛妃做主的。”


    戎妃卻不哭了,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說道:“皇上,臣妾等前來, 隻是想讓兒子早日回封地的。”


    皇帝笑了笑,問道:“哦?怎麽忽然想讓玨兒回封地?”


    然後他又看了看同樣跪在那裏的淑妃,問道:“如果朕沒記錯, 琴兒應該還未有封地吧?”


    淑妃垂首,隻是應了一聲, 卻並未說什麽。


    皇帝卻自己給了她一個台階:“琴兒的確也不小了, 該封王立府了。也的確該選封地了, 淑妃可有中意之處?”


    淑妃磕頭:“全憑陛下做主。”


    皇帝點了點頭,又上前把戎妃扶了起來,說道:“颯兒可是受了委屈?朕從未見你哭成這樣過,心裏有什麽不痛快的,可跟朕說說。”


    戎妃仿佛是終於忍不住,放聲哭泣起來, 無奈控訴道:“升米恩,鬥米仇。臣妾自小養大阿琝,卻沒想到他竟……如此待我與阿玨。臣妾並不怨他, 畢竟阿琝的功勳,是阿琝自己爭來的。我玨兒已經放棄了他的一切,隻是個為人夫為人父的小郎君了。比起高人一等的鐵帽子王,自是比如可比的。合該我戎氏無能,隻能孝忠陛下。隻願阿玨可以與夫君平平安安過一世,戎颯再無他求。”


    皇帝聽完戎妃的話,微微歎了口氣,開口道:“難為你了,這件事,的確是阿琝做的不對。”


    戎妃搖頭,說道:“臣妾從不後悔為皇上養育皇子,隻怪臣妾無福,消受不起安親王的孝敬。”


    關於安親王和楚親王兄弟鬩牆之事,皇帝早有耳聞。


    如今聽到戎妃這麽一說,便心中有了數。


    他想了想,說道:“既然玨兒有心回封地,那朕也便不做挽留了。當然,京城的楚親王府,仍然是給他留著的。不論他是想回京久居,還是小住,都可以隨時回來。玨兒……畢竟不同於尋常男兒,這麽一去,朕也有些不放心。這樣,朕再將他的封地擴充到東海以東,那一片區域農桑肥美,總算不是委屈了玨兒。”


    戎貴妃一聽,立即傾身拜下,說道:“臣妾謝皇上對玨兒的疼愛,臣妾定會教導玨兒,時時謹記聖恩,效忠父皇。”


    皇帝又是一番安撫,而後轉身對淑妃說道:“既然淑妃也一起來了,那便把琴兒的封地也設在東海之濱吧!雖然不比他大皇兄的封地富饒,卻也是個風景宜人,氣候溫和的好地方。東海之濱有個蓬萊,朕便封琴兒為蓬萊王,讓人入主蓬萊吧!”


    淑妃麵上透出幾分意外,大概是沒想到皇帝不但給宇文琴封了王,還給他選了那麽好一處封地。


    於是立即跪在地上,對皇帝磕了個頭:“臣妾謝皇上聖恩!”


    皇帝又囑咐道:“琴兒是玨兒的兄弟,須得記住,他之所以能得到這樣一塊封弟,完全是仰仗皇兄。朕想讓琴兒和玨兒多多往來,玨兒的情況淑妃你也是知道的。哪怕是皇家長子,也該有個娘家人照應。”


    淑妃恭順的拜謝皇帝:“臣妾銘記於心。”


    戎貴妃皺眉,不是很喜歡這種對別人要功勞的感覺。


    不過她未動聲色,隻是默然的站在那裏。


    從前延回來後,戎貴妃對淑妃說道:“妹妹若不嫌棄,便讓琴兒和玨兒一起回封地吧!”


    淑妃說道:“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其實剛剛皇上所言,妹妹聽了慚愧。平日裏都是大皇子照應五皇子,阿琴隻要乖乖聽大哥話,便是對大哥的幫助了。怕是到時候,又要給大哥添麻煩。”


    雖然淑妃性子軟,心思倒也通透。


    她這一番話說完,戎妃的心裏總算是舒服了些。


    她拍了拍淑妃的手背,說道:“琴兒長大了,哪還能是原來隻會給哥哥添麻煩的孩子?他們兄弟,自會有一番建樹。”


    淑妃垂首,心裏卻是明白,哪怕宮外幾位親王奪嫡奪到風聲水起,像她這種出身的,卻是別想染指的。


    隻要一輩子能過得平平安安,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第二日,楚親王要回封地的事便仿佛長了翅膀傳遍了整個京城。


    這下街著巷尾終於熱鬧了起來,隨便往哪個茶水攤子上一湊,便能聽到有人在談論關於楚王要回封地的事。


    “你們聽說沒有?楚王要回封地東海了。”


    “早就聽說了,之前還以為楚安兩天兄弟鬩牆大概是個謠傳。如今一看,他們二人之間果然是出了嫌隙。”


    “安親王本來就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再加上安親王妃招搖的個性,怎麽可能相處的來?”


    “那安親王莫不是傻了?難道他不知道楚王背後的百萬雄獅?如今他也算是實力與太子相當,怎麽就說翻臉就翻臉了?沒了戎家做後盾,安親王怎麽跟太子爭?”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安親王自負功勞,處處壓了楚親王一頭。他倒的確是有些本事的,隻是過於忘本了些。”


    “這我倒不敢苟同,若說忘本,難道那楚親王的性命,不是安親王所救?如果不是安親王千裏奔馳劫了大昭獄,楚親王焉還有命在?哪怕是有養育之恩,這也能相抵了。”


    “話雖如此,可安親王這一路立了那麽多功,也全是仰仗了戎家的支持。若非有戎家支持,安親王又怎麽可能一路馳騁?”


    “君此言差矣,你這麽認為,戎氏自然也會這麽認為。安親王也是堂堂英雄,怎能如此寄人籬下?我便不信,沒有戎氏扶持,安親王便不是安親王了!”


    ……


    陸含之躲在二樓雅間兒,聽著樓下之人討論的熱火朝天。


    他對麵坐著戴著麵紗的宗源,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已經皺成了什麽樣。


    陸含之用扇子敲了敲他的碗,說道:“茶再不喝就要涼了,你這是什麽表情?”


    宗源無語道:“這就是你所說的來刺探情報?”


    陸含之說道:“是啊!”


    宗源問道:“就在這兒?”


    陸含之說道:“對啊!”


    宗源繼續無語道:“這兒能刺探到什麽?”


    陸含之甩著扇子,說道:“你知道,京城百分之九十的流言蜚語都是在餐館茶攤飛出來的嗎?隻要掌控了這些場所,你便扼住了整個京城的傳媒。”


    “傳……什麽沒?”宗源剛剛和陸含之相處,還不是很習慣他的說話習慣。


    陸含之說道:“就是消息集散中心。”


    宗源大概能聽明白了,他問道:“所以呢?你聽這些人嚼舌根幹什麽?你和楚王不是好好的嗎?”


    “是好好的,畢竟造謠的人是我自己,我得借這悠悠眾口傳播出去啊!”


    宗源終於明白陸含之的用意了,也終於明白他那個傳媒的意思了。


    他默默衝著陸含之豎了個大拇指,問道:“接下來呢?你想怎麽做?蘇婉凝昨天又去找我了,他問我戎家軍的情況。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說最近並未得到情報。如果不給我下一步計劃,我怕我要在她麵前穿幫了。”


    畢竟宗源現在每次看到她都想直接揮拳打穿她的肚子。


    陸含之揮手道:“別急,等一個人。”


    “等人?”宗源終於喝掉了他的冷茶,問道:“等什麽人?”


    宗源的話音剛落,便見一個著素衣戴圍帽的男子持劍走了上來。


    陸含之抬手朝他招了招,說道:“先生,這邊。”


    那戴著圍帽的男人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看到陸含之後,便坐到了他們的麵前。


    陸含之看了看男人橫放在桌上的劍,問道:“沒想到先生也懂劍術?”


    對方朝他點了點頭,說道:“防身罷了,行走江湖,總免不了動手。”


    陸含之笑:“這可不像先生的氣質啊!”


    對方圍帽之下看不出表情,語氣裏卻是有幾分落寞的:“氣質是什麽?為了生存罷了。”


    陸含之問道:“我很好奇,先生……是怎麽生存下來的?又是如何,變成現在這般模樣的?”


    對方沉默了片刻,問道:“安王妃大概是都知道了?”


    陸含之笑:“先生心中應該有數了吧?鍾先生是不是跟您說過了?”


    對方可能是沒想到陸含之竟然是直來直往的風格,先是怔了怔,隨即點了點頭,說道:“鍾兒是個很難搞的孩子,我沒想到他竟然能對你全然放下心防。”


    陸含之對他咧嘴一笑,說道:“鍾兒?看來,鍾堯的確不是鍾先生的真正姓名了?那他應該叫什麽?叫……尹琮?或者,宇文琮?”


    這個名字出口的瞬間,宗源也抬頭看向了戴著圍帽的那男子,皺眉問道:“宇文琮?那不是……”


    關於尹平梧的一切,宗源再了解不過了。


    宇文琮是誰,普通百姓不知道,宗源這個被培養出來的替身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陸含之答道:“是,正是尹先生的孩子。”


    宗源的眼神太過震驚,以至於讓他的睫毛都跟著顫抖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宇文琮……他仍在世?”


    陸含之還未說話,對麵的男子便開口道:“是尹琮,宇文琮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尹琮。”


    宗源又抬頭看向那戴著圍帽的男子,皺眉問道:“那……你又是誰?”


    對方想了想,便摘下了自己的圍帽。


    宗源驚訝的看著對方的臉,也把麵紗摘了下來。


    兩張一大一小,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了陸含之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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