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空間收攏,大地的觸感重歸腳下。


    李熄安歸劍入匣,將石匣扔給李成器,他注意到古界之天從做了那所謂的噩夢開始便魂不守舍,目光遊離。李熄安沒有閑心像個老媽子一樣關心這天類究竟夢到了什麽,於是扔給他能夠鎮壓任何邪祟的昏劍和石質劍匣。


    古界老天爺還在回憶夢中的細節,尤其是那張獨目猙獰的臉,猛地抬頭,一方石質劍匣已經飛到了他臉上。


    “上人……”他接住,並將劍匣固定在身後,搓起手向李熄安靠近,“有啥需要我的?”


    他沒有領會到李熄安的意思,隻是單純的認為扔給他昏劍是讓他當打手,去處理些李熄安如今分身乏術的事情。這也可見那詭異的夢對他的影響了,在平常李成器不會誤解李熄安的意思。


    “拿去守心,你的心魄很不穩定。”李熄安淡淡地看了眼李成器,便轉移了目光。


    順著他目光延伸,是那道深淵,垂首的白色屍骸被揭開麵具,麵具下是腐爛了半邊的臉,介於人麵與鳥麵之間,暫時沒有腐爛的部分能看出這頭巨獸過去完美溫和的模樣。


    此刻,這具屍骸在逐漸融化,如白雪般消失在空氣中。


    李熄安知道這是對方給予了他維係存在的最後一個媒介,那張躺在他手心的善麵。失去了善麵,紀元的侵蝕早已讓這不再是律道的生靈千瘡百孔。


    他站在原地,靜靜的目睹白色屍骸的消失。


    一位古聖的離去。


    “你有名字麽?”李熄安突然說。


    “颻。”身後,白雪融化潰散的光芒匯聚成一道人影,他披著絢爛的羽翼,白的幾乎透明的發絲飄動。他身上的純白色彩在褪去,就像白雪融化後自然會露出原本大地的顏色來。


    當純白的光暈徹底消失,站在原地的不過是個帶著溫和笑意的男人。


    “你在做什麽?”男人向李熄安的身前探頭。


    “給你刻個牌子,說不定以後還能見到,幽冥而已,此身未嚐不可去。”金行的庚氣噴薄吐息,在一枚光滑無垢的白玉上刻下“颻”的名字。隨後,黃金古樹升起,李熄安將這枚新雕刻的玉牌牽引紅繩掛在某一處樹梢上。


    善聖的感覺很奇妙,他的目光隨著玉牌的升高不斷攀升,混沌的瞳目散去神通,澄澈的眼睛倒映輝煌神樹的枝和葉。這種感覺,在玉牌刻下他真名的那一刻,仿佛本該徹底死去的整體分割出來一個微小部分注入其中。


    他聽到李熄安的話,不禁笑起來,“這個話說的可太大了。”


    “不光是為了你吧,沒有察覺到麽?這棵樹,它如今能在塵世是因為此身仍在塵世中,有朝一日,這棵樹會不斷生長,樹冠懸掛晨星,樹根紮進黃泉,我會親自去一趟幽冥,這棵樹真正的根應該紮在那裏。”


    “入主幽冥?”男人的眼色波動了一下。


    他仔細觀察了李熄安片刻,“幽冥隻有死人才能去,聖者都不能冒犯宇宙循環的基本,惡也不過是因為本體的緣故掌握了幽冥與塵世的狹間,讓一些遊離在狹間的惡鬼湧入現世,真正的幽冥死土,惡從未觸及過。”


    “倒是你這棵樹……”善聖走上前,伸手撫摸浮泛金光的樹幹。


    “陰司若是有人間行走注意到,會找上你的。如此一來,你說的將來好像真的是個必然。你身上帶著這樹,幽冥便是你繞不過的一道坎。它是你的法相神通,成道路上,所有的骨像都將融於法相,以此來承接律法。”


    他思索著,“似乎沒有比生死律法更適合這棵樹的了。”


    “你不輸那所謂的九天,自然該博一個歸源的未來。”


    李成器卻聽得眉頭一皺,久違的出聲道:“生死律法早已被分割了,如今是兩大律法,生律如今在大荒,至於死律,聽說是墜入了幽冥,也許如今的陰司之主正是死之律法的掌握者,善聖,你消息落後的過頭了,宇宙大事都不知道?”


    善聖凝視著李成器,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古界之天。”


    李成器一愣,沒有意外,在一位聖者臉上站這麽久,能被認出來相當正常。“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展露九州真龍身份的時候,一位星彩帶著天類不會令人意外,但若是星彩並非星彩,而是一件能夠瞞天過海的星紗,甚至這件星紗足以引動群星呼喚時,那個天類的身份便隻有一個了。”


    “至尊虹所駐足的古界。”


    “古界之天,生死律法被分割,你是如何得知的?古界漫長歲月以來的觀測麽?”


    沒多想,李成器便說道:“自然,古界最輝煌的時候,善惡界的聖還不是你倆呢。”


    “那如果我告訴你,古界從來沒有與生死律法接觸過,哪怕在道源海的聖者眼中,生死律法也是一體,正是歸於你口中那位大荒律道。你仔細想想,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李成器怔住了,他翻找自己的腦海,一處一處的追尋生死律法的痕跡,一無所有。


    善聖說的沒有錯,古界不曾與生死打過交道。


    可他無比確定生死律法如今分開了,大荒那位明麵上的生死之歸源隻是生之歸源而已。


    他……怎麽知道的?


    好像認知出了差錯,憑空多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如他還是凡人時做夢醒來,時常會發現一些正在做的事情在某個時候已經做過了一樣。


    等等……夢?


    金色的火焰再次將李成器的心聲吞沒,他在那隻金色的獨眼中截取到了這個宇宙中某個關鍵的點。


    這個關鍵的點正是……生死律法的分割!


    那東西在撕裂宇宙邊緣,眼中看見的便是構成這個宇宙的基礎,所謂的歸源,李成器在那不經意的一眼中窺探到了生死律法的歸處。


    他頭快炸了!


    “嗡——!”溫熱的火背後包裹住他,將他帶離夢中冰冷的黑暗。


    是石質劍匣中的昏劍在震動,火行銘文活過來般,在劍身上流動。


    李成器回過神,驚恐地環顧四周。


    善聖的表情很凝重,連一旁的李熄安也不再鬆懈,宙法降臨,蓮花綻放,掃視李成器,在追本溯源。


    “他被汙染了。”善聖說。


    “什麽意思?”


    “這段認知記憶不會憑空得來,我感覺生死律法的分割不是謊言。這樣一來,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古界之天一定是在某個節點觀察到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東西,同時被那東西注意到,於是龐大的、關於宇宙認知的錯落感會形成靈魂深處的斷崖,他從那個未知存在的身上得到了這個信息。”


    善聖沉吟,“天類的身上出現這種情況我並不意外,本身就是與宇宙本源接近的生靈,但能在碎片的交錯中知曉關於歸源律道的認知,我不得不懷疑他窺見了一位寂照至尊。”


    “能治好麽?”


    “難。”


    “但他畢竟是十類之天,若是將他放歸古界,會有好轉。”善聖搖頭。


    “多謝。”李熄安頷首。


    “我是個死人了,怎麽樣無所謂。很多時候,死了可比活著輕鬆許多,比如你之後,路途艱險,滿是殺機,有太多人不希望見到九州的再次出現。”


    李熄安低頭,看著李成器痛苦跪地,目光無神,隻是不能地捂住頭,不停地哀嚎。


    他招來一枚玉牌,納入李成器。


    “如此,告辭了。”李熄安拱手,將石質劍匣重新提起。


    那道身影沉默了一會,說:“最後贈你一物吧,留著也是無用,此界諸靈不堪重用,亦無福消受。”


    話音落下,善界各地,願力的光芒衝天而起,化作長河。


    “這是在聖戰中歸寂的祖所留。”善聖指著遠方浩浩蕩蕩的願力海洋。


    下一刻,濃鬱到極致的金色光芒填滿山嶽間,被願力環繞的善聖說道:“這是此身餘下,本是為了此界往後的諸靈修行路。”


    善聖頭頂願力洪流滔天,那諸祖死亡潰散處願力比起善聖引出的,稱的上小溪與汪洋的區別。


    誰知李熄安搖頭道:“饗食眾仙相已經願力滿溢,留給這個世界吧,劫後餘生的諸靈可能比我需要的多。”


    “善律未歸,此界不得安寧,你既然有心,我助你又何妨?如今此界眾生之苦怎比得上往後萬世生靈失善之悲。”


    善聖神情肅穆。


    他合掌,善界層層天穹皆遊蕩金色願力的海洋,浪潮拍打,要化作一場暴雨澆灌古樹。


    “願力滿溢,不得承載而已。”


    “我有一法,可鑄虛像,是純粹的願力載體,虛像亦是修為的一部分,不過是失了對敵的手段,你盡可放心。再往後若是你找到合適的鑄像材料,可以改變無麵虛像,直接引取其中願力重新鑄像。”


    “聽好,此法名為無麵無相術!”


    願力金光的衝刷下,一篇奇異的古老經文也傳入李熄安耳中。


    文字被拆解,意象被領會。


    宙法下,時間緩速,李熄安開始飛速理解這篇法術要訣。


    難怪他從未聽說有這樣的法,因為鑄就虛像說需要的願力甚至要比常理鑄就骨像多的多。沒有生靈會腦子不好鑄就一座完全不能對敵的虛像,諸祖為了汲取眾生願力苦心經營,在願力還未到新生神像半數之時就開始尋覓新的骨像材料,這樣一來,通常是骨像材料具備而願力不足。


    幾乎從未有過願力滿溢,而沒有材料鑄就骨像的生靈。


    他跟著善聖低頌,饗食眾仙相的願力漸漸分流,引出一座無麵之像,金色暴雨澆灌,頃刻塑性,從虛幻化作實體。


    李熄安發現自己的力量在同步提升,這的確是一座骨像,幫助他承載願力,化作他修行路的基石,他此前三像的靈在這個基礎上繼續增長。


    古文低唱,金色暴雨傾瀉,一座神像徹底鑄就後,善聖神色一變,金色海洋環繞的方向,盤坐的人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遨遊在願力海洋中的赤色巨龍。


    還沒結束。


    先前鑄就的神像是赤龍的第四像。


    雨繼續在下,願力海洋中,第五像開始緩緩成型。


    “真是驚人的積累啊……”善聖目睹了一切,望著金色雨幕中肆意遊弋的赤龍,他的鱗片在不斷生長,隱約能聽見骨骼扭動的爆鳴聲,無麵無相術竟然直接支持了赤龍的蛻變。


    …………


    善界一角,無形之火蔓延最頻繁的地域。


    任何生靈都無法穿越無形之火所構築的屏障。


    這霸道的法術鎮壓了惡聖,讓這輪黑色太陽無法燃起火焰,被拘禁在大地深處。


    惡聖在封印中看見大地各處願力金光升騰,向著一個地方流去。


    “你在幹什麽?”惡聖不斷轟擊封印,可封印不動如山,任由他用盡手段也無法突破歸源的靈力封鎖。金色的暴雨籠罩大地,群山,連鏡海的波瀾中都浮泛這金色的微光。


    此刻的金色輝煌回蕩天際,突破重重天穹,仿佛為這個經過了大戰,滿目瘡痍的世界帶來黎明。


    可惡聖目眥欲裂。


    那堪稱無窮無盡的願力海洋是善界所有隕落在聖戰中的祖。


    這些祖死去後,他們的一身力量神通都將回歸善惡界本身,以此完成循環不息的法則。


    但他感知到了善的波動,這家夥在死亡的時刻呼喚了善界所有無主的願力,朝著一個地方流去。


    惡聖想不到答案。


    有哪個生靈能承載如此可怕的願力洪流。


    那一場金色的大雨,若是羸弱之祖,這便不是饋贈,是能直接殺死他的毒藥。


    很快,惡聖屏息。


    因為暴雨傾瀉,其中甚至有善聖自身的願力波動。


    “混賬!”惡聖低吼,若不是他被鎮封在大地深處不可動彈,此界大地上的無盡願力哪能由善那個失敗者掌握!如此龐大的願力,能在循環反複後造就多少真一生靈?


    善界的基礎和底蘊,甚至還包裹善聖他自己都統統給了個他不知道的生靈!


    這讓惡聖幾乎瘋狂。


    他不能忍受此界之物歸於他人。


    “我倒要看看……你是誰?”黑色太陽轟鳴,黑炎重燃,竟然有一部分穿過封印,踏足塵世!


    今日複勤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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