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十萬大山,


    如同冰晶所鑄的神鳥立於山巔,修長的脖頸蜿蜒著,眸中是流轉的熒光。


    翎羽間灑下細雪,讓這炎熱悶濕的大山深處彷若提前來到了冬季。


    如她所料,又是一方世界回歸了九州大地,以十萬大山為中心,靈氣再次往上狂湧,現在她呼吸,都能溢出靈氣潮汐。


    這是一場對於十萬大山的狂歡。


    當然,也遠遠不止是對於十萬大山中生靈的狂歡。冰鳳抬頭,極目遠眺,看見的是即將發生的劇變。


    太行山那一次界崩造成的效果並不明顯,九州大抵上有個臨界值,一方界域的回歸還無法觸碰到那個臨界值,而現在不同了,兩個界域的回歸,別說她,恐怕就能尋常生靈都能感受到這方天地的巨大變化。


    “您……”身旁,舍遲疑道。


    眼前這位君王幫助十萬大山渡過了界崩劫難,但她不知道如何稱呼對方。


    神鳥眸中的寒意可比深冬還要凜冽。


    “冰鳳。”神鳥看出了舍的疑惑。她的語氣很平和,甚至可以說是溫和,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冰寒刺骨。


    “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名字,但用來稱呼我沒有問題。你們的王也是這樣的稱呼我的。不要疑惑,我的名字太多了。”冰鳳繼續說道。


    “康拉,卡瓦博格,祈雪大神……”冰鳳吐出一個又一個相當生澀的詞匯。


    “康拉,這是我雪山山腳下的子民稱呼我的,意思是雪的神靈。卡瓦博格就不怎麽美好了,我的敵人喜歡這樣叫我,因為這代表著凶惡殘暴以及強大。我那裏的環境比十萬大山複雜的多,有很多來自不同國家的人民信仰我,所以稱呼我的名字也跟著多了起來。你如果不介意,這些名字裏麵你可以隨便挑一個。或者給我取一個你們十萬大山特色的名字也不賴。”


    舍默然無語。


    眼前力量難以觀測的神鳥君王微微昂首,似乎在等待她的新的稱呼。


    但對方恐怕要失望了。取名這種事還是得讓知識分子來,比如說螻,她基本就一粗蛇,取個十萬大山特色的名字還是饒了她吧。萬一一個不小心,十萬大山外交曆史她就是莫大的罪人。


    “嗯?”神鳥輕哼一聲,看見蛇女久久無言。


    “算了。”冰鳳抬起頭,不在糾結這個話題,“你們的王呢?就算是他跟著那赤蛟一起破滅了界域,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吧。”


    “不知道。”舍的回答很幹脆。


    “不知道麽?”冰鳳望向天空。


    雲層散開,萬裏碧空,顯然天上這個時候也不會把十萬大山的王給扔下來。


    “你知道界域崩碎後,前往界域而沒有歸來……這意味著什麽嗎?”


    冰鳳微微偏頭,“意味著,他們和那個界域一起毀滅了。別急,別急,你看你,話都沒說完你的靈就開始紊亂了,這麽在乎人家?”


    神鳥懶散而優雅,尾羽輕輕擺動著,話語也不緊不慢。


    “還有一種可能,一方界域崩碎,沒有回歸九州,他們有極大可能去了另一個世界。你又急了,另一個世界不是死了的意思,是另一個星辰,這樣說,明白了麽?十萬大山的二把手,一頭冷冰冰的蛇妖,怎麽回事,一說到你們的王就破防。”


    舍氣餒。


    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君王。


    或者說她印象中的君王,也就兩個,赤蛟和螻,最不著調的典範就是螻,沒想到這來自雪域高原的雪之神鳥言語間像個挑逗人的貴婦,比螻的嬉皮笑臉更加離譜。最不著調的典範大抵上是有變化了。


    “我擔心他,因為他不在,十萬大山我很難有能力守住。沒有承冕君王的古山脈,對世人而言就是沒鎖的寶箱,等著人來開。”


    “這麽沒自信?”冰鳳問道。


    “因為經曆過。”舍回答。


    “好吧好吧,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在這多待些時日,待到你們的王回來,如何?”


    “你怎麽聽上去有些興奮?”舍作為蛇類的直覺告訴她,這隻鳥很古怪。


    “有麽?”冰鳳笑笑。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雇傭一位君王替你們守山,我先收點利息不過分吧。”


    “什麽?”舍開始警惕起來,原本莊嚴神聖的鳳鳥在她眼中已然變了一副模樣,這是鳥麽?真的不是狐狸?


    冰鳳垂下頭,流轉著的光芒消散,露出灰白色的,鏡子般的眼睛。


    在這對眼童的倒映中,是群山的並起,巍峨宮殿的聳立!


    …………


    秦嶺,一處深湖湖畔。


    龐大肥胖的身影從崇山峻嶺之間慢悠悠地走出來,手中拖拽著幾乎和山巒等高的青竹。


    隨後,緩緩爬進了深湖之中,同時調整好姿態,四仰八叉,仰麵朝天,嘴裏叼著青竹開始吧唧吧唧地啃。


    “啊,巴適!”


    過了許久,龐然大物如是說道。


    秦嶺之君,大執夷,任誰也想不到這位君王待在山中是這般樣子。


    “胖子。”有人突然喊到。


    大執夷扭頭,露出一張黑白相間且相當滑稽的臉。最後在一座山巔上找到了喊他的人影。


    “老頭?”大執夷一愣,神色莫名有些慌張,“咋了?不會是安挽仙回來了吧?”


    小書亭


    站在山巔上的老者掐訣,踩著一束遁光就飛下來。


    “不是。”老者搖頭。


    “難得您老出一趟門,怎麽,道觀不開了?”


    老者又搖頭。


    過了很久,湖中四仰八叉的家夥露出一抹為難的樣子。


    “這……”


    他攤開手,亮出最後一捆青竹。


    “我就這點了,您老要的話……”


    “混賬!”老者忍無可忍,終於暴怒。“我是來和你講這個麽?你看看外麵的天,西南方向!”


    “天蹋了?”見不是來索要他的食物,大執夷放心地將青竹塞回了嘴裏。


    “天塌了。”老者第一次點頭。


    “有人去堵麽?”


    “有。”老者第二次點頭。


    “堵完了麽?”


    老者繼續點頭。


    “那不就完了,有人幹這活。”大執夷開心地拍起了肚皮。


    “您老就別操心這事了昂,沒啥好操心的。”


    “這次你不管,上次你又是怎麽回事?”老者問。


    “上次啊,因為隔得近唄。您老想想,太行山,就在我們頭頂上,那一塊出事,咱們這也好不到哪去,西南太遠了,你這是為難胖子我。”


    “當真如此?”老者抬高了聲音。


    “千真萬確。”大執夷誠懇點頭。


    “得,知道了!”老者一揮袖袍,準備離開,未了,回頭點了點大執夷,“走了!”


    “欸!您老慢走!安挽仙回來了記得給我捎個信!”大執夷抽空應和了一聲。


    待到遁光消失在天際,這胖乎乎的臉盤子笑起來。


    “老爺子反應很快嘛。”


    “赤蛟不在,這廣闊大地的中央位置,總得有個家夥鎮場子。”嘩啦啦的水聲,大執夷從湖水中坐起身來,叉腰,“那必須得是大執夷我了!”


    …………


    太行山深處,女孩笑眯眯地將一個人提起。


    “我佛慈悲!施主,當真沒什麽要說?”


    “我不過是個進山搏一搏的崛起者而已,你們這些妖獸占據大山,還打算占據所有媒介不成?我呸,可恥!”


    話音微弱,厚重金光震蕩開來。


    一隻大手落下,險些將這人直接拍死。


    “施主不得無禮。”女孩笑吟吟的。“不過抱歉,看來的確錯怪施主了,這就放施主離去。”


    說完女孩直接將男人扔下,傷痕累累的他用僅剩的力氣質問。


    “為何你知道是誤會,還不幫我治療……”


    女孩拍手,義正詞嚴。


    “先前一掌是施主無禮的警示,沒法治。而最開始一掌是彌補施主對我的驚嚇,也沒法治。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施主我會為你誦經,保佑你平安離開的。”


    說完她怪笑著跑了。


    “妖僧!妖僧啊!”留下男人在原地痛苦掙紮。


    在女孩消失的同一時間。


    湖心島,銀杏樹,楚杏兒睜眼,一片葉子落回她手中,一輪日冕在她身後若隱若現。蜷縮在她腿上的白狐也抬起頭看著她。


    “施主啊,佛祖曾言,楚杏兒釣魚,願者上鉤。這樣的名言警句都記不住,就不要怪貧僧將來哈吃哈吃把你們都宰咯。”


    …………


    極北之地,小興安嶺的更北端。


    終年覆雪,作為過去九州之一的北州,半人高的雪景大抵是最常見的風景線。


    有兩道身影在雪原上搏殺。


    雪塵四濺,彼此撕咬,彼此奔走。


    “轟——!”其中更加魁梧的身影一巴掌將另一道身影直接按倒,可怕的震蕩掃盡方圓厚雪。


    “我以為在太行山獨行的虎該是這樣的強大呢,這樣弱小的你,傷疤也無法給你的資曆增添多少色彩,反倒是你軟弱無能的象征。”一頭魁梧壯碩的巨虎沉聲說道,起伏的肌肉帶動皮膚花紋,在雪地裏尤為顯眼,像團不息的烈焰。


    “吼!”被按倒的蒼白凶虎咆孝,猛地爆發。


    烈焰般的猛虎鬆開巨掌,退後些許距離。


    “不錯,王就該有點王的樣子。你先前的嗚咽的模樣簡直就是小貓。”他舔舐著爪子,奔騰燃燒的靈氣盡數歸於身軀之內。


    蒼白凶虎撲殺上去,兩者再次廝殺在一起。


    不過這也許稱不上廝殺。


    高處,一個背負長劍的女人望著那片戰場。


    遊走在無盡雪原的君王,西紮,一頭蓋世猛虎,他遊蕩雪原,以暴力統治他的領地,殺光了所有不臣服他的生靈,包括冰海中走出的海洋霸主,來自世界狹縫的古老修士,這些無一例外,全部成為他王座下的屍骨。這位君王從不停留在某一處地方,他不停地遊蕩,看到強大的生靈就開戰,這場戰鬥若是不能令他滿意,對方就會死。


    無愧於他的名字,“暴君”。


    如果按照人類的視角,這毫無疑問是位暴君,但在他鐵血的統治下,整個冰原竟然安寧沒有外敵。海洋中的生靈們都因為畏懼他這尊殺神,而不敢再踏足這片被冰封的土地。


    所以,這根本稱不上廝殺。青焰在這位暴君眼中,和幼崽差不多。


    “轟——!”青焰再次被拍飛了,能聽見令人發寒的骨骼碎裂聲。


    大概是在數月前,春天還未完全過去的時候。


    他們遭遇了這位君王。


    極其可怕,甚至可以說是恐怖。大抵上崛起虎類的天賦就是這般,於殺戮中起舞,在屍骨上稱王。從天地複蘇開始,死在西紮爪牙下的生靈不計其數,隻有他認可的存在才能勉強在他的黑色花紋中占據一席之地,成為他驅使的鬼魂。


    成為妖皇,掌握雷霆的青焰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敵。


    但出奇的,對方似乎對青焰沒有惡意。


    他竟在教導。


    安挽仙遙遙望著從雪地上艱難爬起來的青焰,而後再看著遠方佇立不動的魁梧巨影。這大概類似族群中的父輩對小輩的教導,就像她小時候看的動物世界一樣,教導狩獵技巧,教導自然常識,再然後,就撒手不管。她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是某種求偶行為,但看那位暴君的模樣,他明顯不是來找他的王後。


    崛起生靈間當然不能再用這種知識來判斷,不過除此之外,安挽仙也想不明白理由。


    不是沒有問過青焰,得到的答桉和她推蹈出的差不多。


    又是一聲轟鳴!


    雪塵飛散,千萬鬼魂嚎哭,這是青焰的鬼域!


    可下一刻,雪塵中響起一聲沉悶的咆孝聲,刹那鬼魂崩散,一道烈焰閃過,將青焰甩飛,砸倒遠處的一座山巒。


    “什麽玩意。”西紮開口。


    “你的倀鬼和你本身一樣弱不禁風,我看的出其中不乏強者,他們不該如此羸弱。這些鬼魂,不是你親手殺掉的吧?來自一片戰場?有更強大的存在毀滅了他們,於是你作為王的驕傲就是撿漏?”他嗤笑,緩緩在雪地上行走,他身上的花紋在流動,有無數詭異的黑影要突破而出。


    轟——!


    雪地被染成漆黑,一道道龐然大物在天際咆孝,有身披重甲的巨熊,有口銜寶珠的海中大蛇,有生出三對羽翼的持劍人形,也有頭懸法器的古老修士,一道接著一道,填滿了整個天空。


    成千上萬道龐然鬼影之下,那暴君依舊如烈陽般璀璨。


    他澹然舔舐利爪。


    “雪原即將迎來第二次風暴,這場風暴甚至會跨過炎國長城,是一場殺戮的盛宴,沒有生靈會預料到自己是否能活下去,我也一樣,草原上的那匹狼也一樣。”


    西紮抬眼,“如何?小貓咪,要來麽?用這場盛宴為自己加冕。”


    高處,安挽仙緩緩起身。


    她終於明白這名暴君在做什麽了,他是在尋找……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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