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時斷時續,地上愈積愈厚。


    三日一晃而過。


    雷哲所擔心的幻覺叢生並未出現,這讓他大大鬆了口氣之餘,“大哲”亦不得不減少了“上線”的次數,以免截然不同的兩種精神波動頻繁交匯而造成腦神經紊亂。


    與此同時,他與“大哲”也將這次曇花一現的幻視默默記在心底,時不時思索緩著解至乎治療的方法。


    歲末大考漸入尾聲,強強碰撞的頻率越來越高,年長的族兄們似乎都對前三名情有獨鍾。


    畢竟,他們再過一兩年就該離開武學堂,補進族中部曲作新丁,為護衛族地,清理野獸,防備宿敵山蠻而盡心盡力。


    若能在最後兩次歲末大考中搏個好名次,來日進了部曲,無論起始的任職,還是往後的晉升,都大有裨益。


    如此一來,雷哲等劣等生大多數時間都淪為場外陪襯,每每看到族兄們暗自苦修了一年半載的壓箱底絕招大放異彩,都情不自禁地歡呼出聲,恨不能以身相代,親自上場拆解一番。


    盡管眾少年所學的刀劍拳腳均是族中統一傳授的基礎招數,是先輩們千錘百煉的結晶,皆以精簡迅猛,切合實戰為首要之義,但總有悟性出色的族兄或獨自鑽研、或在父母長輩的提點下,從中演化出威力更強,更適合自己的特色殺招。


    其中一些絕妙招數,甚至經過了一代代人修改完善之後,還可當作獨門秘技傳諸子孫。


    樸實而含蓄的文化氛圍,決定了雷氏族人們對“天才”這個頭銜相當吝嗇,更極少宣之於口!


    唯有像公子駿那般百年一出、少年老成的真正俊秀,才能成為大家眾口一詞的“天賦異稟”,餘者亦隻有寥寥幾人能夠讓族人們笑讚一句“好後生!”、“好小子!”,已是莫大榮焉。


    即使如此,同齡人中的佼佼者還是很容易收獲不菲的影響力和凝聚力,最終這影響力和凝聚力會演變成他們人生的第一筆聲望,亦是他們培植羽翼,爭權奪利的啟動資金。


    雷哲看在眼裏,明在心裏,卻羨慕不來。


    在這相對封閉、以物易物的雷氏部族,錢財的觀念聊勝於無,與之相反,名望的作用被無限放大,有名望說話才有人聽,因此名就是權,名就是利!


    而名望又來源於庇護族人、為族而戰的功績,來源於願意追隨他的族人所聚集的聲勢……但這一切都以強大的個人武力為大前提,否則弱者擁有巨大的人望,無異於小兒持金過鬧市,後果可想而知。


    換言之,武功雖非一切,卻是一切的根本!


    亦因如此,雷哲寧願在這落後的生產生活方式下苦中作樂,也從未想過搞出任何小發明來改善部落並引起族人們的重視。


    “阿哲愣著幹嘛?快看啊,雷陶和雷舉終於碰上了,此一戰可決定著誰能打入前三!”


    緊挨著跪坐在最外圍,雷硠胖乎乎的手拍了拍雷哲的肩膀,滿臉興奮。


    “嗯嗯……”


    雷哲隨意應了聲,便也集中注意力觀戰。


    雷陶剛剛十五出頭,比雷舉小了一歲多,但卻生得五大三粗,無論筋骨勁力,還是真元內力,都略勝雷舉一籌。


    因此雷陶一開打就雙手持劍橫劈豎斬,大開大合,劍下卷起陣陣勁風,力爭發揮自己氣力充沛的最大優勢,憑借狂猛搶攻逼迫雷舉全力防守。


    一旦得逞,雷舉久守必失,敗勢難挽。


    可惜雷舉年長的一歲到底並非白給,其招數之老辣遠勝於雷陶,騰躍飄忽中不僅完全避開了雷陶的鋒芒最盛處,反而每每劍出如風,從下盤或側麵襲向雷陶,使得雷陶如虹的氣勢一直難以攀升到最巔峰。


    “剛與柔,力與巧,重與輕……好一番虎撲蛇行!”


    雷哲雙眸異彩連連,口中喃喃。


    旁邊的雷硠聞言咧嘴一笑,“讀的書多到底不一樣,聽你分析就是舒坦,我雖看得明白,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如此精準透徹的見解……”


    雷哲卻沒空理會,鮮少看到這般截然相反的兩種劍招路數的激烈對決,此刻他正靈感叢生,隱隱然一股明悟呼之欲出。


    “危險!”


    腦海中突兀暴起的一聲冷喝,打亂了他的思緒。


    不等他惱怒發問,一陣咻咻銳響斜刺裏從天而降,令他頭皮發麻,想也不想就膝蓋用力,上身後仰,整個人向後倒射而出。


    同一瞬間,疤臉雷力的暴喝傳來:“敵襲!躲避箭矢!”


    眾少年或愕然,或驚駭,或不明所以,但因雷力這首席教習平日裏積威甚重,大都下意識地遵照命令,各自躲閃。


    “嗤嗤嗤……啊!”


    寥寥無幾的慘呼證明,大部分箭矢都落空釘在雪地上。


    到底操練了上十年武藝和兵陣,而且同樣精熟弓弩之術,少年們各施手段避開這一波箭雨之後,第一時間在場中疏散開來,以避免在第二波箭雨的集中攢射下傷亡慘重。


    武功最高的雷力更是一躍三丈,來到場中堆積青銅刀劍處,手腳並用,將刀劍擲向四周的少年。


    “都接著!”


    雷觴、雷輜落後一瞬,同樣如此施為。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武功拔尖的那部分少年第一時間就接到了兵刃。


    雷硠運氣極好,先是撿了一柄青銅戰刀,又有一把匕首當頭落下,他一見不遠處的雷哲仍自兩手空空,連忙一揮戰刀,磕得匕首轉飛向雷哲,“給你!”


    雷哲揚手接住,麵向箭矢來襲的方向凝神戒備。


    人!


    源源不斷湧過山脊的人!


    原本鋪滿積雪的素白山坡仿似正被雜亂汙漬飛速吞噬,密密麻麻的黑黃人影嗷嗷怪叫著衝了下來,斜刺裏截斷了出穀的道路。


    他們個個身披皮袍,頭插禽羽,項戴獸牙,手持的長矛似的兵器更是粗糙簡陋,或是竹矛,或是以尖銳的鹿角或獸骨為矛頭的木矛,隻有少部分使用的是銅鐵兵器。


    “是山蠻人……”


    一些少年當即驚呼出聲。


    雷哲神色一震,山蠻人怎會突然來襲?寨子外圍巡邏的族丁哪裏去了,為何不曾發出預警?還有,山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族長父子外出的時候來……而且一來就是四五百山蠻精銳!


    眨眼間,前世曾經久受陰謀論荼毒的他,腦中便已閃過諸多猜疑,又忍不禁想起上次山蠻來襲的情景。


    那還是七八年前,山蠻盡起上千勇士,強攻雷氏部族的山寨,雙方浴血廝殺大半日,傷亡慘重,山蠻見取勝無望,方才主動退卻。


    縱然如此,雷氏部族的寨子也給毀得七零八落,婦孺死傷頗多,部落元氣大傷。


    那時候,雷哲一家還隨祖父住在山上的族長大宅,享受著最嚴密的防禦守護,然而也是在那一戰,祖父與山蠻酋長兩敗俱傷,不久即逝。


    之後大伯率領族中部曲報複山蠻部落,親手摘回了山蠻新任女酋長之夫的頭顱,這才坐穩了族長之位……


    ……


    “吼……”


    雷力忽地引頸長嘯,聲震山野,顯是在向族人求援。


    “嗤嗤!”


    兩道白芒一閃而至,直襲雷力的咽喉,強烈的危機令他臉色劇變,連忙揮刀格擋,嘯聲戛然而止。


    “叮、叮!”


    白芒爆開,石屑迸濺,原來竟是兩枚菱形尖石。


    同一時間,雷力魁梧身軀一震,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滿臉駭然地望向發射白骨梭鏢的那個山蠻婦人。


    “數年不見,羽鵠這婆娘的內勁竟精進如斯?”


    那山蠻婦人徐娘半老,身形嬌巧,發飾上織滿了白鵠羽絨,此刻奔行飛掠之姿直如鵠鳥展翅,輕盈優雅,快似疾風。


    “羽鵠”之名,半點不虛!


    見到了她,雷力當即明白為何外圍的巡邏哨不曾發出示警。


    “哼!”


    羽鵠不屑地瞥了眼雷力,卻並未上前與他交手,而是率領大半山蠻勇士湧向穀口,反倒是她身旁一個身披黑光重甲,仿似人型凶獸的山蠻大漢持著寬大的青銅重斧狠狠劈向雷力。


    “山甲!”


    雷力低呼一聲,目中閃過忌憚之色,不敢硬接大漢開碑裂石的重斧,剛要閃避忽覺兩股勁氣狂飆先重斧而至,分左右將他的身形牢牢鉗製,隻得提聚全部內勁,橫刀招架。


    “鏘!”


    精鐵戰刀應斧而折,雷力噴血倒跌出去,不知死活。


    大漢一聲獰笑,舉斧直奔不遠處的雷觴、雷輜而去,二人盡管心中驚懼,卻也對視一眼,強打精神分左右牽製。


    山甲乃羽鵠之夫,人如其名,雄偉如山,身披重甲。


    此人天生神力且又練就了一身刀劍難傷的硬功,配上黑鐵重甲、青銅重斧,一出手即予人重山壓頂之勢,擋者披靡。


    夫妻二人一擅刺探追蹤,一擅硬戰攻堅,相輔相成,合稱“羽山”,意謂如羽之輕,如山之重,實乃該部山蠻酋長的左膀右臂,十多年來戰績彪炳,直令方圓百裏的各個部族談之色變。


    在見到這對夫妻親自充任先鋒之時,雷觴、雷輜便知大事不妙,此次該部山蠻縱然不是傾巢而出,也差不了多少!


    “嗚嗚……”


    尖銳的骨哨聲自穀外傳來。


    山甲麵色一緊,手中重斧更增三分勁力,卷起狂飆陣陣。


    雷觴、雷輜先是一喜,知曉族中援軍已到穀外,正在突破羽鵠所率山蠻的阻截,旋又麵色一苦,他們本就在山甲的漫天斧影下左支右絀,岌岌可危,此刻山甲全力爆發,連施殺招,兩三回合就令他們慘哼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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