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皮二人正好趕回來。全力說一會兒自己先回去,讓皮逑盯著點。古池抱著一摞桌牌去五樓,常務會議室設在那裏。方格平拎著兩件瓶裝水跟在後麵。布置會場工作主要就是把桌牌依次擺上,試放音響是否正常,然後每個單位桌上放置一瓶水。領導們則無須考慮,因為會議室有一台消毒框,裏麵專門置放各自的水杯。皮逑手持參會人員及部門統計表,不停掃視著桌牌擺放情況。


    開會桌牌擺放位置可是大有講究,尤其是領導們的座位,以縣長為中心,左為上右為下,絲毫不能出任何差池。古池起初不太在意,後來才知道有人耗費多年光陰,最終才盼得自己桌牌前提一位,若貿然放錯,小則引來領導不快,大則挨斥被罵。每位參會領導看似很隨意,實際上皆嚴守著一套金科玉律,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永遠不能觸碰。


    皮逑讓古池去辦公室把會議資料搬上來,給參會者每人麵前放置一份。古池氣喘籲籲地下來時,碰見正鎖門欲走的賈立仁,問候道:“賈縣長好!”賈立仁手提公文包,臉上露出笑容,嗯了一聲。三人忙活近一個小時,方把會場布置完畢。離開時,皮逑叮囑明日一定要早點兒過來,提前準備會議簽到。


    人去樓靜,夜色蒼茫,忙碌的綜合股終於歸入沉寂,滿屋散發著打印機硒鼓的味道。古池軟塌塌地靠在椅背上,長籲一口氣,試圖清空腦袋裏擠得滿當當的內容。獨自靜坐一會兒,認真梳理一遍一日來的頭緒。突然,桌上手機響起來,凝思中的古池被嚇得一跳。來電人是梵汐汐,古池拿起手機道:“還沒睡啊?”那邊並沒有回話,反而陷入一片沉寂,他頗為奇怪,又重複一遍同樣的話。良久,梵汐汐匪夷所思道:“你覺得李東坡這個人怎樣?”古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道:“為何突然問起這個?我與他隻是吃過兩次飯,來往也不是太多,所得的印象未必正確。不過,感覺倒是個不錯的人。”梵汐汐道:“今日,他突然問我有沒男朋友,我感覺他想跟我好。”“啥?”古池覺得有些荒唐加意外,錯愕道,“真的假的,你是不是誤會人家了?”梵汐汐道:“開始我也以為是多心,畢竟都是同屆公務員,大家又是朋友。李東坡說,他媽就想讓他找個人在本地工作,家在外地的姑娘。又問我是否願意以後留在薊雲,這不是明擺著的意思嗎?”


    昨日,甄子賢說發現一個秘密,古池滿以為他在胡扯,未料現在竟成真了。那日在海峰吃飯,李東坡飯桌上挑汐汐話裏毛病,說“男大當婚”後麵少一句“女大當嫁”,當時古池未介意,現在想來卻是別具深意,安慰道:“被人追是件好事啊,女孩子一般不都挺喜歡這種感覺麽,我看你就順其自然吧。現在工作的事情已經解決,也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單身?我現在不也淪落到相親的地步,依靠媒妁之言,期望有朝一日碰見人生伴侶呢。起碼從幾次接觸看,李東坡本人條件還是不錯的,既然對方有意,你們就發展一下試試唄!”梵汐汐以為是在調侃自己,嗔怒道:“這麽大的事找你商量,你就不能認真點?我現在根本就不想結婚。”言畢,那邊撂了電話。古池一頭霧水,拿著手機發呆。抬眼望去,牆上掛鍾顯示夜裏九時。時候已經不早,就關燈鎖門,緩步走上樓梯。


    隔壁屋內燈還亮著,古池敲門進去。甄子賢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書,看到來人後,麵無表情道:“咦?一日未見人影,新官上任挺忙啊,小心三把火燒著自己屁股。”古池麵對奚落懶得貧嘴,隻道:“明日要開常務會,忙了一整日,現在感覺全身快要散架了。你看起來倒是享受,一人清閑地待在屋裏讀書。”甄子賢目不離書,緩緩道:“能人多勞,吾非能人,自然不勞。你胸懷大誌向,我不過隨遇而安,所以這是兩種命,也是兩種皆然不同的生活狀態。”古池不想聽他講大道理,想把梵汐汐的事說一說,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心想若真說了,他又該吹噓自己察顏觀色的本領,況且這種事他未必就能說出花來。遂道了聲拜拜,回房歇息去了。


    關上宿舍門,雙眼尚未適應黑暗,四周漆黑一片。古池刻意沒有開燈,默默坐在床沿上,感受著這份靜幽。黑夜總能擴大人內心的恐懼,讓人變得膽怯敏感。一天工作下來,古池感受到了緊張和忙碌,也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許外人不太了解,他知道自己並不畏懼辛苦,從那個小村落一步步走到今日,不知經曆過多少更為困苦之事,眼前這點不易又算不得什麽呢。倘若追求安逸與舒適,何必千裏迢迢遠離家鄉,來到這個北方小城吃苦受累?如果說一切僅是公務員身份帶來的吸引力,那是不全對的,之所以會有今日的選擇,根源還在於自己胸懷的大抱負,一個不甘於平庸一生的夢想。正如雒海文曾說的那樣,他現在才算步入正軌,綜合股就是政府辦的核心。古池經過一番自省,逐漸理清腦中脈絡,清空了累積在心頭的汙穢塵垢。此時,他非常想聽塤的聲音,卻始終沒有等來。


    一大清早,昨晚定的鬧鍾尚未響,古池就已經醒來。他依舊還是老習慣,心裏裝著事便睡不踏實。於是,洗漱後朝樓下走。忽然發現身上的短恤和牛仔褲似有不妥,開會來人想必會很多,覺得還是穿正式些比較合適,樣子也顯得成熟穩重些。踅至宿舍,重新換上西褲和襯衫,對鏡自我觀察一陣,頗為滿意後方安然離開。會議議程上寫著上午八點半開始,昨日皮逑讓大家早些來,古池就提前到了辦公室,結果發現其他人皆未至。一看時間,才剛剛七點。正好肚裏有些肌餓,想著乘早兒把早飯解決了,食堂開門時間未到,於是就去街上尋了些吃的。


    吃飯回來,古池發現辦公室裏依舊沒人。這時,手機響了。皮逑在電話裏生氣道:“人呢?昨日不是告訴你早點過來嗎?”古池忙道:“是啊,我起得挺早的,現在辦公室呢!”皮逑沒好氣道:“別說了昂,我們剛從辦公室出來。”古池以為他不相信,正欲解釋自己剛才出去吃飯,那邊就截住了話,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趕快上來吧昂!”古池被突如其來的斥責弄得一頭霧水,抬腕一看,離會議開始還有一段時間,疾步朝會議室走去。


    五樓常務會議室門口擺著一張桌子,皮方二人站在一邊,上麵有一份幹淨的簽到表。古池尷尬地走上前,主動說明了情況。皮逑板著臉道:“不是不讓你吃飯,但咱們起碼得先把工作安排好吧?”古池唯諾地點頭說是是,縱然心有不平,卻也不好說什麽。過了一會兒,陸續有參會人員過來簽到。皮逑讓古池進去把桌上所有話筒調試下,古池就逐個打開試驗是否正常。正張羅著,皮逑道:“古池,你趕快去趟辦公室,再打印兩份楊縣長的決策參考,都在我的電腦桌麵上。”古池說好的,正好還剩下幾個話筒未試,就交待給了方格平。


    常務會轉眼開始,其他領導紛紛就位後,楊曉風才款款進來,秘書劉偉端著水杯跟在後麵,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中間是一張巨大的橢圓型會議桌,薊雲縣政府正副處級領導圍坐其中,縣直部門參會者坐在後麵。縣電視台過來一位攝像人員,一位新聞記者。古池平生首次參加政府常務會,以為伊芾會來,後來才想通她如此一位嬌媚的美人,未必就願意幹這種枯燥的技術活,寫會議新聞稿這種事當然會不屑一顧。會議按照議程進行,古池和方格平負責全程記錄。會議記錄講求一個快字,領導講話要點往往一閃即逝,手慢則記不完整,甚至記下的皆為廢話。古池寫字一向較為工整,速度因而不太快,在會議記錄時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好在當部門匯報時可以得到短暫的休息。


    古池坐的地方距離楊縣長很近,可以非常詳細地觀察到領導的一舉一動。楊縣長平日裏似乎不苟言笑,不知是其性情本來就如此,還是一個人做官到一定級別自然而然會有的姿態。古池發現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每位領導都是神態迥異。常務副縣長林朝瑞端坐著一動不動,嘴角略帶笑意。劉麗琴副縣長低頭在筆記本上寫劃。賈立仁緩緩翻動著手裏文件,全身動作都極為緩慢,仿佛電影畫麵中的慢鏡頭。楊曉風表情則較為嚴肅,手裏夾著一根細長香煙,時而翻動資料,時而低頭做筆記,要麽就注視著對麵做匯報的人,眼神冰冷,不露纖毫情緒。古池發覺楊縣長有個小習慣,每當顯出凝神思索的模樣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把手邊的小東西豎立在桌麵上。這是一個不易為人察覺的小動作,古池不禁為自己的發現暗自得意。此時,楊曉風把筆帽捏在兩指中間,輕輕豎到旁邊,接著又把打火機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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