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楚希聲不以為意。


    他以前隻是懷疑計錢錢,現在卻可以確定了。


    “昨日我那位劍師兄,說她不但是天衙錦衣衛的千戶,更是天衙錦衣衛最出色的四位超天驕之一,曾經身列青雲總榜第二十九位,在河洛一帶鼎鼎大名。”


    “青雲總榜第二十九位?”


    楚芸芸眉梢微揚,隨後微一頷首:“差不多!此女年紀不過二十四歲,就有了五品上的修為,修行的還是最耗時間的橫練外功,天賦與葉知秋在伯仲之間。


    她戰力也很不俗,能以神弓牽製四品上的血蝠山真傳,其近戰之能,隻會更強大。此女確有青雲總榜前三十的天資,日後當有一品之望。”


    她隨後語音一轉:“可你既然明知道她是錦衣衛千戶,為何還要把她帶到無相本山?你可知道我們現在的身份,仍不可泄露分毫?”


    需知‘道侍’一職,是楚希聲身邊最親近的人,以後在無相神宗,他們平時吃住都在一塊。


    “計錢錢是個好手!劍藏鋒說此女踏入四品,也就在半年左右。實力強絕,可以代替你做一些不方便的事情。”


    楚希聲目光悠然,看向了門口:“且我有辦法將她收服,從此死心塌地!”


    在此之前,楚希聲從未想過此女來頭如此之大,怪不得二十二張‘近墨者黑神通卡’都沒法搞定。


    他決定今日起,每天都在計錢錢身上花一個‘血元點’,直到將之徹底染黑為止!


    ——從裏到外都是黑的!


    “收服?”楚芸芸忖道楚希聲有什麽本錢,收服一位超天驕級別的錦衣衛千戶?


    可她隨即就想到,最近這些天,計錢錢確實在不計代價的維護楚希聲。


    計錢錢的一應所為,已經遠遠超過一個天衙錦衣千戶的職權範圍,也不合天衙錦衣衛的規矩。


    楚芸芸凝神想了想,隨後她就歪著小腦袋,試探著問:“你的收服之法,難不成是色誘?”


    楚希聲正在喝茶,聞言頓時‘噗’的一聲,將口裏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


    楚希聲咳了好幾聲,才把氣管裏麵嗆進的水咳了出來,他怒瞪著楚芸芸:“別胡說!我在你眼裏是什麽人?豈會做這種事?反正我有辦法,你無需擔心。”


    他隨後又心神一動,展了展眉:“你耍我?”


    楚芸芸蒼藍色的眸子裏頓時透出一絲笑意,她若無其事的用手撫了撫耳根的發絲:“沒有,我隻是想不明白,你該怎麽讓她對你死心塌地?不過你既然說有辦法,那我就不再問了。”


    就他們相處一年的經曆來看,她這個便宜‘兄長’做事還是很靠譜的,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她已經把目光移向了自己手中的書。


    這是一本術師秘典。


    近日鐵旗幫橫掃神秀江西岸,打破了七十多家塢堡莊園,搶掠了無數的錢財,也從中拿到大量武修與術師的修行經典。


    鐵旗幫搶來的錢財要入公賬,這些術師典籍卻被楚芸芸笑納了。


    楚芸芸現在渴求著一切術師經典。


    她以前在無相神宗,號稱‘武庫’,十六歲前就通讀了無相神宗三成的武道藏書,積累了無與倫比的武道基礎,由此進窺武道之極。


    可惜以前她的精力全在武道上,對術師了解有限。


    以至於現在,她連像樣的七品術法都找不齊,平時全靠陸亂離資助。


    問題是如夢山莊以幻法稱雄,而楚芸芸主修的是‘擬化’之術,還是有些不同的。


    正陽武館的藏書樓,也沒法滿足楚芸芸的需求。


    她隻能求諸於外,自力更生。


    其實這些秀水士紳的藏書也不怎樣。


    幾十年來,秀水郡連一個四品高手都沒出過,可見這些秀水的世家豪族底蘊如何。


    楚芸芸卻不在意,她能以微知著,觸類旁通,從繁浩的經典中提煉精華。


    所謂萬流歸宗,殊途同歸,術修與武修走到盡頭都是相通的。


    她現在已經掌握了頂端的部分,缺的隻是基礎。


    不過楚芸芸才凝神看了片刻,就聞到了一絲腥氣。


    她蹙了蹙眉,側目看了鬆風劍靈石的人頭一眼,當即合上了書本,站起身道:“我先回房看書了,你稍後洗漱完之後就過來。”


    楚芸芸旋即感覺這句話有一點歧義,忙又解釋了一句:“我幫你煉體!你現在覺醒了睚眥之血,身體的上限大幅提升,接下來這兩個月,我會用逆神之火,幫你好好煉一煉。”


    楚希聲差點就想歪了,他莞爾道:“行!我稍後就過來,說來我們許久都沒做這事了,怪想的,我在外麵一天不做,就很不自在。”


    楚希聲現在已經嚐到橫練霸體的甜頭,想要在前往北方之前更進一步,盡快將‘九煉極元紫金身’推升到七重。


    北方那地方天驕如雲,藏龍臥虎,他現在這點能耐,未必就能在那邊站得住腳跟。


    尤其他這次借‘睚眥候選’的名頭,以七品之身直入無相內傳,難免會引人羨嫉。


    ‘神意觸死刀’的傳承對無相神宗是很重要。


    可別人拚死拚活的賺取功勳,無數天驕級的弟子,為爭一個內門名額爭得頭破血流,而你什麽都不需做,隻因血脈天賦特殊,就可直入內門,豈能讓人服氣?


    需知葉知秋那樣的天資,現在還隻是無相神宗的外門弟子。


    楚芸芸則是柳眉一蹙,感覺楚希聲是在占她便宜,不過她沒證據。


    楚希聲說的是煉體的事,讓她不好發作。


    此時楚希聲又看著眼前的輿圖,萬分惋惜道:“真不愧是霸武王,橫推三萬裏無敵北方的軍神!按照你的布置,東州十萬州軍彈指可滅,可惜了!”


    楚芸芸已經走到門口,她聞言回頭,也看了那輿圖一眼。


    楚芸芸的唇角微勾:“有何可惜?這本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用來拖延時間的。且這水淹之謀,我們以後說不定還能用得著。”


    她隨後抬眸看向了楚希聲,蒼藍色的眸子現著一抹異澤:“倒是兄長你,我料定你隻要覺醒了睚眥之血,我們眼前的一切困局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我卻未想到,你的血脈覺醒之後,會將血睚神刀引至東州。”


    楚希聲卻不禁‘唔’了一聲,若有所思。


    他回歸之後,還沒對楚芸芸說過‘血睚神刀’的事情,她是怎麽知道的?


    難道說昨夜的海清幫總舵之戰,芸芸很可能就在附近?


    ※※※※


    三日之後,秀水城內外戰兵雲聚,殺氣衝霄。


    太守司空禪麵色冷漠的立於東城城牆,他遙望著城外三裏的鐵旗幫軍營,眼中含著些許不解之意。


    他感覺鐵旗幫的種種舉措,從裏到外都透著古怪。


    就在三天之前,鐵旗幫棄上遊的朝廷水師與數萬州軍兵馬於不顧,將旗下的陸師全數匯集於此。


    其中包括鐵旗幫五千幫眾,萬餘西山獵戶與樵夫,將近兩萬人的礦工,還有眾多被鐵旗幫裹挾驅策的鄉豪,以及降服於鐵旗幫的六千郡軍。


    總數將近六萬五千大軍,把整個秀水郡城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人當中,除了西山堂的萬餘人算是精銳,其餘都是鐵旗幫臨時召集的烏合之眾。


    可他們甲胃齊備,兵械俱全。


    西山堂從各處搶掠來的軍械,使得這六萬五千人裝備精良,不遜於郡軍。


    其中的九品武修高達四萬,其餘也是有著武道基礎,孔武有力之輩。


    他們也沒有強攻秀水城,而是在城外建營挖壕,隔絕內外。


    鐵旗幫不但封鎖著天上地下所有外出的通道,甚至還以術師布陣,阻隔著所有的信符與乾坤飛劍,與一切的通信之法。


    在幾天前,司空禪還可隨意出入秀水郡城,現在卻隻能坐困愁城。


    其實以他的修為,隻要不被人半道阻截,保持身法速度,可將萬餘大軍視為無物。


    問題是現在,秀水郡城的四麵都有高手坐鎮。


    司空禪曾經有三次嚐試出城,卻都被逼退回。


    如今的鐵旗幫,不但有著鐵笑生,八臂金剛劍步煙城,五尾風生獸等眾多五品階位的戰力,還有足足十四架四臂誅神弩,足以將他置於死地。


    不過最令司空禪忌憚的,是縈繞於城外三裏的煙霧。


    那白煙飄渺,安安靜靜的停在那裏,看起來人畜無害。


    司空禪卻覺內中殺機暗藏,仿佛是藏有遠古凶獸。


    最近這些天來,已經不知有多少殺生樓與血蝠山的高手,隕落於濃霧當中!


    司空禪近日雖已傷勢漸複,戰力漸增,卻也不敢深入霧中。


    “太守大人!”


    就在司空禪凝思之際,沉周走上了城牆,朝司空禪躬身行禮:“術師那邊已經布完陣了,正在檢查陣內符文。今日東南方的風力很足,這次我們定可借江風,吹散江麵方向的水霧!”


    沉周早在十餘日前,被免去了郡尉一職。


    不過此時新的郡尉還未上任,隻好由沉周以戴罪之身,代掌秀水郡城的防務。


    畢竟這城內還有四千郡軍,都是沉家養了多年的爪牙,除了沉周,郡中無人能指揮得動。


    司空禪微一頷首,麵現期待之意:“吩咐那邊,準備妥當之後,趁著風勢即刻開始!無需等我下令了。”


    秀水郡城的術師大戰,已經持續三天了。


    一方驅風,一方造霧。


    這又是一件讓司空禪疑惑的地方,鐵旗幫的術師力量確實很強,可往日也隻能守住東城碼頭一地而已。


    如今卻能與整個郡城的術師力量抗衡。


    他們似乎憑空就增加了六七十位七品術師,在幾次鬥法中,都取得大勝。


    “且慢!”


    那是立在司空禪身側的上官神昊:“請太守稍候片刻!我方才已令府內取用了一千四百枚靈石,一件五品風係法器,稍後就可運抵。”


    司空禪聞言側目,往旁邊的上官神昊看了過去。


    隻見此人臉色青冷,眉頭緊皺,目光灼然的看著前方。


    司空禪唇角微揚,語含調侃的一聲哂笑:“不意上官老弟今日如此大方。”


    往日他要這些人出錢,追加楚希聲的懸賞,籌備更多資金去京城活動,眾人卻推三阻四,各種借口。


    “自救而已!”


    上官神昊的麵色平靜:“時局至此,我與太守,與全城士紳,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生死與共,休戚相關,敢不盡力?不過這已是上官家最後的底蘊,希望能襄助眾術師一臂之力。”


    司空禪神色微動,眯起了眼:“上官老弟憂心忡忡,似乎不甚樂觀?”


    “談不上。”上官神昊背負著手,語聲澹漠:“我其實不擔心鐵旗幫,鐵旗幫如今之勢看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氣勢極盛,其實根基不穩,人心浮動。我現在怕的,是魔戰樓插手。”


    司空禪就不禁想起了司空盤。


    三日前,自家的大管家死在了涉水鎮,與之一同覆滅的,還有海清幫總舵。


    這樁導致近三千人慘死的血桉,據說是‘鯨吞千古’古千生一手所為。


    司空禪不能不心生驚疑。


    這位魔戰樓長老,是不是在有意幫助楚希聲?


    楚希聲又是否賣身魔戰樓,換取這一魔道神宗的援手?


    如今大寧天下軍勢極盛,各地清平,隻要總督王升下定決心,反掌就可將鐵旗幫剿滅。


    可如果魔戰樓介入,形勢又會截然不同。


    司空禪擔心的是鐵旗幫抵禦不住朝廷州軍,反過來攻入秀水郡城,拖著他與秀水士紳一起同歸黃泉。


    司空禪不禁暗暗惱火。


    六扇門,殺生樓與血蝠山那麽多高手,在泰山郡圍了十幾天,居然都無法將楚希聲除去。


    而此人一日不死,就仍可攪動風雨。


    同時一股無力感,也從司空禪心內滋生。


    自從鐵狂人橫死以來,他的運道竟是一日衰過一日,妻子與親信部眾全數凋零。


    可能正因此故,他今日出門之後,就覺心頭肉跳,情緒起伏,難以平靜。


    司空禪麵上卻不顯分毫,神色從容:“楚希聲如果真的與魔戰樓勾結,我反倒歡喜。此子或能依靠魔戰樓之勢逞凶一時,卻必將萬劫不複!”


    此時司空禪身後方一應士紳,也在議論紛紛。


    “秀水城被封了這麽久,也不知外麵怎麽樣了?”


    “真不知鐵旗幫在想些什麽?幾萬人圍而不攻,封鎖消息,是意欲何為?”


    “哼!無非是為動搖城內的士氣軍心,讓我等自亂而已。他們不敢與朝廷大軍正麵碰撞,隻能出此下策。”


    “想必總督大人的總督標軍與平難軍,應該已經南下了吧?”


    “按時日來說,他們已經跨過上留縣,抵達神秀江對麵與天平軍匯合了,不過這十萬大軍如何過江是個問題。鐵旗幫的強項在水師,而如今江南郡水師營已遭重創。”


    “笑話!鐵旗幫雖有五萬水師,成員卻多是一些船工苦力,而總督大人一旦動兵,必是泰山雷霆之勢,沛然不可抵禦。”


    “江南郡水師營沒了,卻還有上遊的沙洲島水師營,擁兵兩萬,戰船數百,那可是朝廷經製之軍,操訓精良,全員九品,據說連四臂誅神弩都有二十架!一旦壓過來,鐵旗幫彈指可滅!”


    這些士紳的麵上雖不乏憂意,可他們的言談議論,大體還是樂觀的。


    而就在不久之後,江麵上刮卷的風力驟然激增,席卷這那城東碼頭方向的雲霧,往西北方向卷去。


    司空禪神色一動,知道是城內祭天壇的術師,已經在做法趨霧。


    可能是今次的‘天時,地利’,都在秀水郡城一方之故。鐵旗幫的術師頑抗了大約一刻時間,就隻能任由他們造出的雲霧被吹走。


    此時整個城東碼頭與江麵的景象,都漸漸清晰。


    眾人凝神注目,他們驚訝的發現那城東碼頭上,一應鐵旗幫的戰船都已不知去向。


    而在神秀江的江麵上,則是數百艘打著‘東州總督標軍’,‘天平軍’與‘平難軍’旗號的大船,赫然一派千帆競渡之景。


    其中的部分船隻已經靠近碼頭,正準備登陸。


    司空禪與上官神昊都童孔微張,臉上不自禁的浮現出喜意。


    兩人身後的眾多士紳,更是驚喜無限。


    “這是州軍!總督發兵平亂了。”


    “天平軍,平難軍與標軍,全都匯聚於此。你看江對麵,還有大股兵馬等待登船,看這規模怕是有十數萬人——”


    “鐵旗幫的水師呢?他們的戰船何在?”


    “這還用說,鐵旗幫定然是遭遇了大敗。否則這十餘萬州軍,怎能安然渡江?”


    沉周更是神色一振,抱拳道:“郡守大人,下官請令率軍出城,對鐵旗幫的兵馬稍加牽製,助州軍安全登岸!”


    司空禪聞言,卻神色冷漠:“城中軍力孱弱,不可冒然出戰,我們不妨再等一等,看看究竟。”


    他知道沉周是想要戴罪立功,借這場平叛之戰,減輕自身罪名。


    問題是此舉需承擔極大風險,司空禪也撈不到絲毫好處。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一幕讓他匪夷所思的情景。


    東州碼頭上的船工苦力,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那些朝廷官軍。


    他們都呆在碼頭上,嫻熟的幫那些戰船係好纜繩,遞上船梯,助官軍登陸卸貨。


    那些天平軍與平難軍將士,也對這些鐵旗幫的逆賊視而不見。


    他們登陸之後就踏著整齊的步伐,往秀水郡城方向行進。


    而此時在秀水郡城的城頭,眾多士紳都已察覺不對,他們麵麵相覷,神色驚疑不定。


    司空禪也麵色微白。


    他握緊了拳頭,神色深深不解。


    這些州軍到底是在做什麽?不知城東碼頭上的那些苦力,全都是鐵旗幫的逆賊?


    也就在此時,他望見天平軍的遊擊將軍魏來禦空而至,落在城東三裏之外,鐵旗幫修築的營盤前方,麵朝城門。


    上官神昊見狀一陣愣神,心髒幾乎停擺。


    他嘴唇發白,強捺著心中的惶然不安,抱拳詢問:“魏將軍,請問將軍這是做什麽?將軍為何要放過鐵旗幫逆匪?與之同流合汙,沆瀣一氣?就不懼朝廷問罪麽?”


    魏來身負重鐧,全身都裹在重甲當中,就連臉上也覆蓋了一層厚實麵甲,氣勢森冷,殺氣騰騰。


    他聞言抬頭,視線冰冷的透過麵甲的空隙,看向了牆頭上以司空禪為首的眾人。


    魏來冷笑了笑,聲如洪鍾:“總督大人有令,今查得秀水郡太守司空禪乃昔日戾太子遺黨,此人多年來隱忍不發,潛伏於秀水郡,勾結東州內府太監與眾多士紳,收集軍械,廣蓄財力,勾結邪魔,陰圖謀反!


    此事由秀水郡錦衣衛千戶曹軒與郡丞夏侯東二人探明告發,罪證確鑿,鐵桉如山,本將奉總督與兵部諭令,統天平軍前來平叛——”


    司空禪聞言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卻已意識到魏來之言多半是真。


    可自己怎麽可能是戾太子遺黨?怎麽會是反賊?


    他口中驀然一口鮮血吐出,整個人卻猛地一個搖晃,幾乎踉蹌倒地。


    而在他身後,以上官神昊為首的眾多士紳則都是臉色煞白,血色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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