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把子笨力氣,可不敢跟大師相比。”


    見魯智深吃驚,李俠客笑道:“力大力小,有什麽關係,兄弟今天是來吃酒,可不是為了顯擺力氣。”


    本來這大樹底下沒有桌椅,魯智深隻是鋪了一張蘆席權當吃飯所在,吃飯時也都是盤膝於地圍攏而坐。


    李俠客就是不習慣這種吃飯方式,方才把大石搬來,充當桌子,還真沒想過顯擺力氣。


    在魯智深麵前顯擺力氣,那也有點太過無聊,李俠客自然不會去做。


    但他越是自然而然不當一回事,就越是令人心驚,周邊幾個潑皮混混看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便是魯智深也看的雙目放光,道:“灑家以前跟隨小種經略相公,也頗見識過幾個豪傑,卻還從未見過像李兄這般人物。”


    他吩咐左右:“快快快,把肉端上來,我好與李兄弟下菜吃酒!”


    為了款待李俠客,魯智深特意讓人殺了一腔羊,買了半扇豬,弄了些熟鵝、燒雞,熟牛肉,讓幹活的道人早早的做了幾個大菜,就等著李俠客過來享用。


    此時一聲令下,幾個潑皮幫忙,端來兩個大盆,幾個盤子,行了禮,全都退在一旁隨時伺候。


    李俠客拍開酒壇泥封,對魯智深笑道:“魯大師,今天這頓飯豐盛的很呐!”


    魯智深笑道:“昨日你請我吃酒,可也不差,尤其是這等美酒,實是我生平少見,實不相瞞,今日盼你來,倒有三分是看在這壇美酒麵子上。”


    李俠客道:“等有餘暇,我給大師送來幾壇。”


    魯智深大喜:“送別的什麽,灑家不稀罕,好酒卻是來者不拒!”


    兩人邊說邊喝,談論些各地風情,較量些槍棒武功,越說越投機,隻是往往李俠客說得多,而魯智深聽的多,一壇酒堪堪喝了一半,魯智深酒意上頭,對李俠客佩服的五體投地:“李兄弟,我一向少有服人,今番與你相談,才知道原來每一件事都有那麽多的道理!槍棒之道,那是小道,不曾想李兄心懷錦繡,腹有乾坤,那才叫真有大本領的人。”


    他對李俠客道:“昨日你說,你在這個世界裏,最佩服的人是灑家,可知你也是灑家生平僅見的豪傑英雄!”


    兩人說到興起,把幾個潑皮也喊上了桌,讓他們拿了碗筷,一起吃酒。


    李俠客這酒香是香,但也真烈,一眾潑皮喝了幾盅,都有了幾分醉意,都高興起來,站在老樹之下,也有跳的,也有唱的,好不熱鬧。


    這些潑皮中有兩個首領,一個叫做過街老鼠張三,還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兩人又跳又唱,樂嗬了好一陣子,張三便對魯智深道:“師父,您昨日大發神威,將我等打了一頓,今天無事,可否給弟子們展示一下一身本領?”


    魯智深也不推辭,先是在庭院裏打了一通拳腳,當真是凝如山嶽,動若狂風,一通拳腳下來,贏得眾人齊聲喝彩。


    魯智深返回樹下,對李俠客道:“兄弟,你也出來耍耍罷!”


    李俠客笑道:“我這點微末之技,就不敢在大師麵前獻醜了。”


    魯智深道:“忒不爽快!縱是不展示拳腳,好歹做做耍子,說個笑話來聽,那也算過得去!”


    李俠客道:“我倒是會唱一首曲子,唱給大家如何?”


    魯智深喜道:“那也成!”


    當下李俠客手指在青石上輕輕敲擊,唱出一首曲目來:


    “漫搵英雄淚,


    相離處士家。


    謝慈悲,


    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


    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


    來去無牽掛。


    哪裏討,


    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


    芒鞋破缽隨緣化!”


    這首曲子一波三折,婉轉悠揚,雖然精巧,但從李俠客口中唱來,卻又多了幾分英雄氣概。


    不過此曲雖妙,畢竟多了幾分寂寥惆悵之意。


    幾個潑皮聽了,不住鼓掌叫好。


    魯智深也曾聽過幾回曲子,但聽的都是市井俚語之詞,絕少陽春白雪之調,今天李俠客開口唱曲,他心中好奇之餘也多了一分歎息:“果然他是大戶人家子弟,雖然是大好男兒,但畢竟還藏有幾分脂粉氣!男子漢大丈夫,唱這軟綿綿的小曲兒,能有什麽意思?”


    他心中本來有點不以為然,但是李俠客一開口,魯智深便是一愣,隻覺得這曲子雖然好聽,卻多了幾分寂寥悲壯之意,尤其是唱詞講究,好像一句句都說到了自己的心坎裏去了,一霎時,自己跟隨老種經略相公前半生的事情一一浮上心頭。


    他自幼父母雙亡,後來為了吃口飽飯,加入了軍隊,跟隨種師道的種家軍南征北戰,立下不少功勞,後來竟然一路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那當真是威名赫赫,響徹一方。


    隻是後來誤事,出了差錯,官職一免再免,成了軍營裏的一個小小的提轄軍官,跟隨小種相公討口飯吃。隻是脾氣暴躁,一直不曾收斂,更兼眼高於頂,傲氣逼人,真要說朋友,簡直一個也無!


    倒是渭州城內見到的九紋龍史進算得上一個自己,但也就是與九紋龍史進還有李忠等人在酒樓飲酒,卻引出了金翠蓮父女被鄭屠欺壓的事情來。


    他是嫉惡如仇的性子,當即找到鄭屠,不合言,三拳打死了,最後隻得卷包袱逃命,後來在金翠蓮的男人幫助下,出家五台山,當上了和尚。


    不過他在五台山上酒肉難戒,大鬧五台山,醉打山門,推到了菩薩,打爛了金剛,將寺內賓客也嚇走了大半,智真長老無奈,修書一封,趕他下了五台,來東京大相國寺討個差事。


    從五台山上走下之時,魯智深心中實在悲涼,常人隻看他撒潑打鬧,怎知他心中苦悶?


    後來在路上又多管閑事,瓦罐寺裏差點被生鐵佛崔道成和飛天夜叉丘小乙打死,後來多虧了九紋龍史進,兩人合力之下,才打死一僧一道,火燒瓦罐寺。


    他這一路行來坎坷不斷,恰如他半生寫照,無一刻是安頓時候,風波不斷,險惡重重,孤孤單單,連一個訴說心事之人都沒有!


    李俠客這首曲子恰恰就是他這段時間的寫照,即便是魯智深為人粗魯,胸無點墨,此時聽了也是思緒紛紛,呆坐樹下,沉默不語。


    眾潑皮見魯智深神情有異,歡笑的聲音漸漸放低,不知這豪爽的師父為何聽到這個曲子後,一臉深沉。


    魯智深沉默片刻,隻是喝酒,接連喝了幾碗,一語不發。


    便在此時,不遠處一株綠楊柳上老鴰喳喳亂叫,擾的心煩。


    魯智深不在沉默,將思緒盡數收斂,抬頭看向烏鴉群,罵道:“這賊鳥,聒噪的很,擾亂灑家清淨!”


    張三、李四等人道:“師父稍等,我等上樹,把這些老鴰窩打下來便是!”


    魯智深站起身來,走到垂楊柳前,仔細打量一番,道:“哪那麽麻煩?待灑家把它拔出來便是。”


    張三道:“師父,你是出家人,不好說謊話。前段時間,我吹牛說能吃下兩個西瓜,結果吃完兩個,拉了三天稀!可見說大話不好收場!”


    李四也道:“對,對,對,莫要逞強,傷了筋骨!”


    魯智深道:“拔棵樹而已,有什麽大話不大話?”


    他在樹下擼起袖子,彎腰塌背,雙手一上一下將這株大樹攏了,雙臂猛然用力,身子抬起,便聽的“紮紮紮”聲響個不停,樹下地麵不住鬆動,樹根斷裂聲不絕於耳,一株大樹眼看著被魯智深從地下生生的拔了出來。


    現場幾個潑皮混混看的目瞪口呆,禁不住雙膝發軟,跪地參拜:“師父,您是活佛在世啊!沒有千萬斤的力氣,如何能拔起這株大樹?”


    便是在牆外也有人大喝出聲:“好大和尚!好大氣力!”


    眾人回頭看時,隻見一名漢子站在塌了一角的圍牆處大聲喝彩,現場潑皮混混都認識此人,知道他是林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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