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當清晨的第一縷霞光撒落,臥榻上的人亦緩緩醒轉,茶香伴著劍器破空的聲響,自窗外傳入。


    “呼——”


    隨著一口濁氣被呼出,藺重陽的狀態亦恢複至最佳,隻覺得渾身輕鬆,彷若卸下了沉重的枷鎖。


    當然,這隻是一種錯覺,因為那都是他所走過的道路,是真實不虛的人生經曆,亦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坦然麵對,於他而言本是理所當然,既然選擇走上這條路,那這些“苦”便是他該經曆的。


    “人,貴在自知,更貴在自製。”


    一聲輕歎,藺重陽起身穿好靴子,翻身下了臥榻,伸了個懶腰。


    霎時,極為古怪的顫鳴響起,如雷神擊鼓,似大地脈動,又像江河奔湧翻騰,直到他重新放鬆,方才恢複平靜。


    在一番洗漱後,藺重陽將頭發重新束起,打開房門。


    庭院內,一道身影執劍而舞,看到人自房間出來,亦未停下動作。


    自房間內走出的人,行至琴桉前,隻見爐火初紅,沁人心脾的茶香縈繞,使人神清氣爽。


    先為桉上的博山爐添了香,而後將其點燃,鳥鳥輕煙自爐內飄出,在爐體之上流淌,使群山蒙上一層薄霧,在晨光的照耀下變得朦朧起來,宛如蓬來仙境。


    坐於桉前,一杯熱茶下肚後,藺重陽將萬壑鬆風化出,開始著手調整琴弦。


    雲海蒼茫,白雲蒼狗,弦歌與劍舞相映,開啟了平靜而舒緩的一天。


    ……兩刻鍾後,琴歇劍止……


    將泰若山劍歸於鞘中,霽無瑕看著已經換了位置,開始擺放棋盤的藺重陽,出言詢問道:


    “今後有什麽安排嗎?”


    相較於昨夜,他今天的精神狀態,看起來明顯好了很多,與往常之時,基本一般無二。


    “該做的安排,昨日皆已做好,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應當能閑暇一段時日。”


    出言同時,藺重陽已將棋盤擺好,隨後做了個請的動作。


    入座後,霽無瑕看著棋盤斟酌了一番,落下一枚黑子,輕歎道:


    “若這世上之事,都能與這盤棋一般黑白分明,或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不少。”


    白子落在棋盤上,藺重陽緩緩開口:“死物永遠比活物簡單,棋盤之上的黑白能夠分明,人心中的黑白,卻永遠難以分明。


    比如,成見,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即便是我,亦難以避免。”


    這位儒門主事大方的承認,成見與對立,哪怕到了他這個境界,亦難以避免人之常情,隻是體現的地方與常人有所差異。


    “不同的立場,注定了各自的選擇,然而,身為棋手總是有更多的選擇。”


    霽無瑕借物喻事,又落下一子,她之棋藝隻能算一般,畢竟,這背後沒有愛好作為推動,而她亦非是喜歡算計之人。


    “棋之一道,我遠不如縱橫子,他將棋當做一門高深的藝術,願意用一生去研究。


    為了不被弟子比下去,我也隻能另辟蹊徑,套用另外的理論。”


    藺重陽先是自嘲了一番,他確實沒有研究所謂的棋道與學問,而後落下白子,繼續說道:


    “棋子,棋手,旁觀者,皆有各自的無奈。


    棋子身不由己,無法左右自己的行動,隻能任由棋手擺布;


    旁觀者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無法左右棋手的決定,更無法參與到棋局之中;


    棋手看似掌握自由,但若是想贏,依舊跳不出多少年來的定式,不管有多少選擇,皆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


    棋盤上廝殺不斷,看著陷入劣勢的黑子,霽無瑕無奈道:


    “死物也不見得比活物簡單。”


    被逼至這樣的局麵,在過往的生活中,並非是少數,誰讓儒門的娛樂活動貴乏,她亦無法整日練功修劍,自然會在閑暇時,接觸其他的事物。


    “人言世事如棋局局新,然而,能夠掀翻棋盤讓一切重來之人,終究是極少數。”


    說著,藺重陽不動聲色的賣了個破綻,使原本處於劣勢之中的黑子,迎來了轉機。


    霽無瑕卻沒有繼續關注棋上勝負,落子很是隨意:


    “若是如此,就算換了棋手,他與棋子以及旁觀者之間的關係,依舊如先前一樣。


    本質上,那所謂的讓一切重來,什麽都沒有改變。”


    兩人口中所談,與其說是棋,不如說是苦境的現狀,以及當下的局限性。


    規則,將所有人囊括其中,是選擇自當下出發進行潛移默化的改變,還是將一切毀滅重來,兩條看似截然不同的道路,卻與人間之存滅息息相關。


    “而且,成局之後,必然會有勝負,不管是下棋之人,亦或者棋盤中人,皆不願意輸。”


    話雖是這麽說,但他手上的動作,卻與所言背道而馳,隨著棋子繼續廝殺,黑子竟是隱隱追平。


    然後,就事發了。


    “哦?那你是否該解釋一下?”霽無瑕指了指棋盤上開始陷入劣勢的白子,語氣有些微妙。


    最後一子落下,黑子一飛衝天之勢,已是無可阻擋,藺重陽放海放的明目張膽:


    “你我之間,勝負從來便不重要。”


    話語落,隨著一點真元的加入,棋盤上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先是變成全黑,然後變成全白,最後黑白相易,勝負逆轉。


    霽無瑕將棋子丟回棋盒:“你有這時間,還不如陪我過上幾招。”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以你如今之境界,拆招破式已無太大意義。”


    對於此事,藺重陽自是出言婉拒,畢竟今時不同往日,隨後話鋒一轉:


    “不若先聽一下最近發生之事,昔日我前往風之穀後……”


    此時他所講述的內容,要比昨日在昊正無上殿所講的,要詳細很多,包括風之穀血桉,鸑變迦羅與伏字羲的結局,西武林的現狀,俠菩提與開天六王,以及氣急敗壞的梟……


    其中還穿插了一些,他們師兄弟昨日商量的對策,可謂麵麵俱到。


    …………


    說是能閑暇一段時日,然而,以藺重陽之性格又豈能閑得住,在德風古道停留了數日之後,便準備按照先前的想法,再去處理幾件舊事。


    不過,天不遂人願,藺重陽剛出山門,便見一名故人迎麵而來。


    “凝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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