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海底有一具巨大的屍體,從它出現在這裏,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三個月,這三個月裏,屍體漸漸腐爛,一些骨頭已經裸露出來,上麵還掛著些腐肉,不管是依著誰來看,都會覺得特別惡心。


    不知道是不是在海底的原因,這具屍體倒是一點都不臭。


    在這具屍體周圍,有個年輕人正在緩緩前行,李扶搖走了三個月,還沒能繞著這條鯤的屍體走過一圈,這三個月裏,他隻是從魚尾走到了魚頭的位置,這期間,遇上過兩位青絲境修士,數位沒有走到青絲境的修士,以及一位太清境修士。


    這些修士裏,隻有兩位青絲境修士和李扶搖動過手,其餘人看到李扶搖腰間懸著的那柄劍,便心生懷疑,認為是朝青秋留下的後手,之前朝劍仙才在北海斬殺了這位大妖,現如今留下一位劍士,他們雖然不知道其中深意,但想來應該是滄海之間的惺惺相惜,不許旁人對這大妖屍首不敬。


    想到了這一點的修士,大抵便不敢再出手,和李扶搖打了個照麵之後便消失了,至於那兩位青絲境修士實在是因為經受不起這大妖屍體的誘惑,強行出手,結果被李扶搖斬殺在這裏。


    他們的屍體和大妖屍體不能相提並論,因此很快便消散。


    李扶搖在解決完了這些人之後,還是在往前走,隻是走的很慢,最開始這四散的氣機便讓他十分難受,他原本以為在熟悉之後會有好轉,可怎麽也沒想到,這三個月來,氣機依舊,自己卻怎麽也適應不了,他每時每刻都在硬抗,他靈府裏的劍氣幹枯了之後便打坐恢複,等到劍氣再度充盈其中,才起身前行。


    這三個月走來,讓他變得極為憔悴,可相應也有不少好處,他的魂魄變得極為堅韌,如果再讓他去走一次還有朝青秋劍氣的門塵山,想來便不會那麽困難。


    不過即便有好處,也沒能讓他的境界有長足的進步,青絲還是青絲,仍舊摸不到太清境的門檻。


    若是以往李扶搖肯定要想想這是為什麽,說不得還要歎幾口氣,想想自己比其他人會差在什麽地方,隻是現在,他實在是沒有那個功夫。


    朝青秋和青天君來到這具大妖屍體前的時候,李扶搖正在很遠的地方走著,他現在要應付這具屍體四散的氣機,根本沒精神去探查周圍發生了什麽,不過即便他想著要探查,也沒有任何可能會發現青天君和朝青秋。


    朝青秋站在原地,看了幾眼李扶搖腰間的那柄劍,平靜道:“白知寒是山河之中最後一位劍胚,當年他隻差一步便跨進了滄海,天資卓絕,性子也冷淡的很,這柄青絲劍應該在劍山下的山崖中,他沒有在洗劍池裏取劍,卻在崖下拿了這柄青絲。”


    朝青秋在講述一些劍士一脈的辛秘,青天君就算是知道一些,也沒有插嘴。


    “許寂有四個徒弟,在意氣術三者上各有千秋,他卻偏偏獨愛陳嵊,陳嵊收了個徒弟,卻不曾如何教導,讓他在那間破廟裏跟著那三位學了兩年。”


    “若是說劍山還有希望踏足滄海的弟子,便隻有吳山河,他資質中上,希望不大,但仍有機會。”


    青天君一如既往的臉色淡然,他也是滄海,雖然不知道李扶搖到底在劍道上能走多遠,但看到李扶搖的資質也沒覺得多高。


    所以他有心理準備。


    朝青秋繼續說道:“資質對於劍道,並未有你們想象的那麽重要,當年許寂被說成資質更勝於我,可我仍舊比他更早踏入滄海。”


    這句話若是換做旁人來說,應該是會有些吹噓的成分在裏麵,可從朝青秋嘴裏說出來,倒是感覺很平淡,仿佛他就在陳述一件事,沒有誇大其詞,每一個字都說的無比平淡。


    “他不適合學我的劍。”


    說完這句話,朝青秋沒有再說話。


    青天君一頭霧水,你之前說了句要教他一劍,現在人都還沒說上話呢,怎麽又是不適合學你的劍了?


    青天君揉了揉臉頰,有些惱怒。


    青天君低聲說了一句什麽,朝青秋轉過頭看著他,“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隻是我不這麽看,這個世道不好,我們需要慢慢去改變,他走的慢一些,不見得是壞事。”


    “當然,走快一些,也不錯。”


    青天君聽著這兩句自相矛盾的話,很想拉著朝青秋打一頓,隻是想著他的劍,隻好做罷。


    朝青秋和青天君緩慢的走在屍體一側,大妖的氣機對這兩位滄海沒有任何影響,之所以走的慢,隻是朝青秋不想走太快。


    朝青秋問道:“一年之後,他要啟程前往妖土?”


    青天君點點頭,“你們劍士不都喜歡往妖土跑嗎?”


    朝青秋問道:“那你準備護住他,不讓他死?”


    青天君搖搖頭,“即便是我閨女喜歡他,即便是我不準備攔著,可我也不準備時時刻刻守著他,我隻幫他兩次,一次是就是現在,另外一次在他要跨入滄海的時候,也很有可能隻有一次。”


    朝青秋想了想,說了句很麻煩。


    不知道他是在說有閨女很麻煩,還是在說李扶搖很麻煩。


    這位劍仙從練劍開始便沒有傳出過心儀過哪位姑娘,在這漫長的練劍歲月裏,更是不曾娶妻不曾生子,朝青秋似乎從不會被這些事情牽絆。


    他的心裏隻有劍。


    青天君好奇的問道:“朝青秋,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某個人。”


    朝青秋看了他幾眼,似乎是覺得這問題不錯,便回答了,“有過。”


    “然後呢?”


    “我十二歲的時候告訴她我喜歡她,她說她不喜歡我這性子。”


    “嗯?”


    “後來我便練了劍,再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青天君臉色有些不自然,“你這個故事有些簡約。”


    朝青秋一臉淡然,“沒有緣分,何況我說過我喜歡她,她不願意便算了,為何要苦苦糾纏?”


    青天君又問道:“有沒有喜歡上第二個姑娘?”


    朝青秋想了想,最後搖了頭。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是因為很難說,隻是練劍之後,他隻想走到滄海,便沒有想過其他的事情,甚至在這之後的歲月裏,他見的都是妖修還有一些別的修士,女人都不曾怎麽見過,自然便再沒有生出過喜歡的情緒。


    朝青秋今天說的話太多了,因此說完這些之後便自顧自轉身離去。


    李扶搖至始至終都不知道朝青秋來過。


    他和朝青秋錯過了兩次。


    第一次在觀主上劍山的時候,老祖宗許寂想讓朝青秋和李扶搖見一麵,第二次便是今天,朝青秋原本想教李扶搖一劍的。


    後來便放棄了。


    以一句不適合。


    就連青天君都沒有想清楚是為什麽。


    站在這具屍體之前,青天君看著這位曾經的朋友,然後他看向遠處的李扶搖,這三個月來,想要打這具屍體的修士自然不少,隻是所有太清境以上的修士都被他攔了下來,其他的都留給李扶搖,他的確是想要讓李扶搖在這條修行路上走快一些。


    但不是要他死。


    不然一位朝暮或者春秋境界的修士來到了海底,那個小家夥很快就會死去。


    青天君心想,要是李扶搖死了,或許以後自家閨女能換一個人喜歡,那人天資比李扶搖更好,或許能更快走到滄海……


    但那人得不到朝青秋的幫助。


    仍舊要站在那門檻前觀望。


    走入滄海,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想到這裏,朝青秋低聲罵道:“這狗娘養的世道。”


    ……


    ……


    海上有太多人太多事。


    那個少年沒有想到,北海竟然有這麽廣闊,他和那老神仙足足在海上漂了整整兩個多月才看到海岸。


    這些日子一直在低頭看著手中書的老儒生看到海岸,便合上了手中書,放回書箱裏之後,老儒生看向了少年。


    少年羞澀一笑。


    這些天他和這老神仙說了很多話,老神仙也給他講了很多道理。


    有些他覺得不錯,但有些他覺得不對。


    他的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下船之後一個人走。


    可這些日子裏,那道聲音越來越淡。


    在這些日子裏,老儒生一直在想一件事,直到今日他才做出了決斷。


    船靠了岸,老儒生下了船,他看著這個運氣不錯的少年,說道:“跟著我走吧。”


    這句話不像是個問句,而是一個陳述句。


    跟著我走。


    還像是要求。


    但實際上還是詢問的意味。


    少年先是一愣,隨即便覺得有些頭疼,隨即便有些茫然,心底一直出現的那道聲音,現在竟然沒有了,他感覺心裏很空,最後他跪倒在老儒生身前,不停的磕著頭。


    不一會兒竟然淚流滿麵。


    老儒生平靜至極,隻是說道:“把書箱背著。”


    然後他便朝著陸地走去。


    少年反應過來,去背起書箱,跟在了老儒生的身後,一起走向陸地。


    於是少年脫離了孟晉給他安排的那條老路,跟著老儒生走上了一條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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