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某位大詩人敬佩另外一位大詩人,故而曾寫下過一句“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這樣的詩句去稱頌他。


    筆落自然驚不了風雨,能驚的也隻能是人心。


    詩成隻能引來讚歎,如何能夠讓鬼神哭泣?


    可劍光落下,卻能驚風雨。


    不是所有的劍士的劍都能驚風雨,但是那位還沒有現身的劍士卻是一定能。


    一位走在登樓巔峰的劍士,這個世間有幾個?


    白翁算一個,之前尚未去世的老祖宗許寂算一個,可這兩人,比得上這一位?


    距離滄海隻差一步的登樓劍士,怕隻有當年那位劍胚白知寒和重傷之前的老祖宗許寂才有如此境界。


    可白知寒已經作古,老祖宗許寂也亡故多年,這世間哪裏來的這樣一位劍士?


    而且還是在劍山!


    白翁死死抓住自己腰間的那柄劍,臉色難看至極,若是旁人隻是感受到那道孤高的劍意,而無邊淩厲的劍氣而已的話,他感受到的除去這些之外,便還有一道殺意。


    一位登樓巔峰的劍士釋發出來的殺意,想來絕對不能以簡單兩個字來形容。


    李扶搖腰間的青絲微微顫鳴,想來是感受到了這些劍意,從而想要生出一戰的想法,這當然不是青絲劍的想法,而是那位劍胚的想法。


    李扶搖按住劍柄,神情複雜,心裏想著原來這個世間還有那麽多事情,是自己沒有見過的。


    無數人都感受到的那股孤高的劍意,境界不夠的劍士們四處張望,很想知道這到底是哪一位前輩,這般劍意,隻怕真能說得上是滄海之下的第一人了吧?


    之前白翁那般厲害,他們也隻是認為他不過是滄海之下的第一劍士,還是有許多人認為那位觀主,才真是這雲端之下的第一人。


    可是現如今感受了這道劍意之後,還有誰會這樣認為?


    開始有人想著劍山果然不愧為劍士一脈的聖地,竟然在老祖宗許寂亡故之後,還有這麽一位坐鎮,這樣不管怎麽看,劍山果然不凡。


    劍氣卷起了風雨,整座劍山都有劍鳴聲,可以說聲勢已經極為駭然,可就在這如此駭然的聲勢裏,那位卻始終不見蹤影……


    隻有白翁身旁的劍意環繞,隨時等著接下來極有可能發生的一戰。


    ……


    ……


    劍山其實風景極佳,所有來到劍山的人都想著這座山是劍士聖地,關注得都是他被劍士們賦予的含義,可又有幾個人當真透過這些,去看過原本的風景。


    在劍山後山,最為出名的一處是劍塚,可在劍塚往上數裏處,有一片峭壁,峭壁布滿了藤蔓,某處便有一個洞。


    洞口被藤蔓所掩蓋。


    哪裏還有人知道這裏還有一個石洞。


    此時此刻,隨著一聲輕響,洞口前的藤蔓好似被某種鋒利的東西斬斷,紛紛落下,露出洞口。


    有個身材高大,身著灰袍的老人站在洞口,負手而立。


    老人的眼裏滿是滄桑,站在洞口處向外看去,僅是片刻便看完了劍山全貌,自然也是看見了那劍仙大殿的光景。


    老人漠然道:“劍山怎容你這小輩放肆?”


    聲音不大,卻很快傳了出去。


    而且在話音未落之前,老人便已經到了劍仙大殿前。


    並未帶劍的老人一出現,所有人都下意識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實在是這老人身上的劍氣太盛,光是看其一眼,便要目呲欲裂。


    白翁神情漠然,這便是登山之時感受到的“那人”隻是感受到的時候,和此時親眼所見又有不同。


    很明顯的是,當老人站在他麵前的時候,劍氣便自然流瀉,而若是遇到了半點阻礙,那些劍氣便如同狂暴的洪水,要將其淹沒。


    這世間劍道有千萬種,但這一位修行的,隻怕是最為直接暴戾的一種。


    高大老人站在白翁對麵,兩人對視,這幅場景落到旁人眼裏,便是極其怪異,兩人身材高低實在是相差太大了一些。


    一高一低。


    高大老人漠然道:“你也配做劍山掌教?”


    這句話說的極為無禮,也很無理。


    但白翁卻沒有絲毫惱怒之意,隻是問道:“敢問前輩大名?”


    “你說那個孩子是盛涼的孩子,故而沒有資格做劍山掌教,老夫也姓盛,倒是想聽聽,誰覺得老夫不能做劍山掌教。”


    高大老人平靜道:“老夫便是盛京。”


    盛京?!


    隻怕世上知道這個名字,並且有印象的人不會太多。


    畢竟這個名字也太過久遠了。


    枯槁老人看著朝風塵,輕輕碰了碰朝風塵的胳膊。


    示意這位朝先生講一講這個故事。


    朝風塵看著那個已經差不多三百年沒有在人世間出現過的老人,歎了口氣,“就算是朝青秋來了,恐怕都要喊一聲師叔。”


    朝風塵的聲音不小,聽了去的人不少。


    盛涼是誰,他們不知道,可朝青秋是誰,他們沒有誰不知道。


    那位劍仙都要喊一聲師叔,這位的輩分豈不是比劍山老祖宗許寂都要高?


    朝風塵說道:“這個故事,想來知道的人更少。”


    ……


    ……


    之前說過的那個故事,是關於吳山河的,這個故事,和吳山河也有關係。


    在許寂尚未成為劍山掌教之前,在朝青秋還沒有嶄露頭角之時。


    還尚未有許寂和朝青秋相比的說法。


    那個時候世間最為出彩的兩個劍士,一個叫做孟晉,一個叫做盛京。


    他們同出一門,孟晉早早踏足登樓,便成了劍山掌教,並且收了許寂做徒弟,當時劍山還不曾凋零至此,仍舊有些出彩劍士還在山上,但是最為出彩的兩人。


    還是孟晉和盛京。


    孟晉是師兄,盛京是師弟。


    這兩人的劍道一直不相上下,在登樓之前,兩人便一直被認為都有可能成為滄海的劍仙,至於誰先誰後,誰也說不好。


    而這兩位,想來也都不甘人後,勤勉練劍,導致他們的境界一直平分秋色。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過去,直到他們兩人都從春秋來到了春秋境巔峰,兩人距離登樓,隻差這臨門一腳。


    春秋入登樓,並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


    若是簡單,這世間的登樓劍士,絕不會隻有這麽幾個。


    彼時劍山掌教,也就是這兩位的師父早早便言到,誰先破境成為登樓,誰便是今後的劍山掌教,於是這一對師兄弟在春秋境巔峰之後,便相約閉關,兩人便看誰先成為登樓境的修士。


    兩人都是天縱奇才,誰能成為登樓,都不好說。


    閉關十年之後,孟晉成功破開春秋境,成為登樓。


    於是他便成為了新的劍山掌教。


    反倒是盛京,他閉關十年,不得寸進。


    又過了五年,還是沒有什麽進展。


    盛京便自行出關,去了世間遊曆。


    去世間遊曆,一來是因為孟晉成為了劍山掌教,讓盛京心裏不好受,二來也是因為盛京想借此破境。


    所以盛京下山遊曆二十年。


    可二十年之後,除去帶回來一個孩子之外,還是沒有成為登樓境的劍士。


    這個孩子被盛京帶回劍山之後,交給許寂傳授劍道,並取名盛涼。


    這便是許寂的第一個弟子,也是盛京的兒子。


    回山之後,盛京再度閉關,便花了百年。


    這二十年裏,孟晉的境界越發高妙,他走到了登樓巔峰,便漸漸生出了倦意,恰逢許寂破開了春秋境,成為了登樓劍士。


    孟晉便將劍山掌教的位子傳給了許寂,獨自一人離開劍山,去往北方妖土。


    或許是想著要去走最後一步。


    而這個時候,厚積薄發的盛京才總算成為了登樓。


    這一慢,便整整比孟晉慢了百餘年,竟然到最後才和孟晉的弟子許寂持平。


    孟晉既然離了劍山,要去看滄海風景,盛京自然也不願意甘為人後,雖說在登樓境這一道門檻上他可以落後一百年,但不見得便一定會比孟晉遲入滄海。


    孟晉要去北方妖土,那盛京便繼續在劍山閉關便是。


    於是在盛京閉關的這百年裏,劍山發生了許多事情。


    許寂成為了掌教,收了許多徒弟,大弟子卻還是盛京。


    這第二個一百年,盛京出關過三次,每一次境界比之之前都有很大的提升,直到最後一次,已經走到登樓巔峰,距離滄海已經不遠。


    這是這幾次出關,都隻見了許寂而已。


    至於盛涼,更是至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便是師父許寂的師叔。


    那個時候,世間最為出彩的劍士便已經變成了許寂和朝青秋,許寂是劍山掌教,境界又要高出朝青秋,自然被認為是山河第一劍士。


    隻是這位劍山掌教很清楚,自己這位師叔比他更有可能踏足滄海。


    盛京出關不久,便再度閉關,這一次,不用多說,應當便是去看看能不能走進滄海了。


    許寂很清楚一位滄海劍士對於已經如此積弱的劍士一脈有多大意義,尤其是在師父孟晉已經離開劍山的情況下,這位師叔便是很重要的那個人,於是許寂便將此事列為了最緊要的事情。


    而且緊隨著,他便宣告閉關。


    除去許寂也想踏足滄海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想著掩蓋師叔在山上的事情。


    而許寂的這次閉關,便引來了禍端。


    道門覺得劍山隻有許寂這樣一位登樓,隻要把他除掉,劍士一脈便會徹底衰敗,因此不惜買通了盛涼,讓這位劍山大弟子做內鬼。


    於是之後的故事便和之前那個故事一般了。


    許寂被偷襲重傷,此生無望滄海,可這位劍山老祖宗即便如此,都對盛涼和秋風滿網開一麵,沒有取他的性命。


    原因除去師徒情深之外,自然還有出於對盛京的考慮。


    而許寂為何非要出劍斬了來犯的修士,也自然不僅僅是因為維護劍山尊嚴,還因為要保證盛京不被打擾。


    而盛京從那一次出關之後,在這許多年裏,不管是劍山遇襲,還是之後的觀主梁亦登山,盛京都一直不曾出關。


    許寂自知活不了多久,在離世之前用劍山大陣封了劍山,不讓外人知曉劍山狀況,也為了不讓師叔盛京被外人打擾。


    而盛京自從那次閉關,直到如今,才再一次出現在世人麵前。


    這一次出現,雖然還是沒能破開登樓,成為滄海,但境界始終已經是走到了登樓的盡頭。


    ……


    ……


    朝風塵說到這裏便閉上了嘴。


    他想起了那個像是一條老狗的孟晉,此刻或許還在北海的那間茶舍裏打盹兒。


    一條無牙老狗,竟然是連叫都不願意叫一聲了。


    故事說的很清楚,盛京是盛涼的父親,是老祖宗許寂的師叔,也是吳山河的爺爺。


    之前白翁這邊的人說,吳山河因為身世,所以不能當劍山掌教,那麽這位境界已經高妙到這種地步的盛京有沒有資格做劍山掌教?


    若是說因為盛涼的緣故,盛京也是沒有資格,隻怕沒有什麽人敢說吧?


    這位輩分比當年的劍山老祖宗許寂還要高,境界更是高到沒邊的老人,還是劍山弟子,若是說重掌劍山,怎麽都說得過去。


    再沒有人多說什麽。


    幾乎是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一片寂靜。


    白翁沉默的看著盛京,若說真要打,能夠取勝的可能,其實很小。


    要是說之前他為何有那麽自信,還是因為他的境界是在登樓裏也是無敵的,不管是周青還是許吏,都沒有辦法打過他,但是眼前這位。


    白翁深吸一口氣,忽然平淡道:“請。”


    這一個請字說出來,讓許多人都為之一驚,之前盛京出關,那道狂暴劍意,誰都看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是什麽好招惹的存在,白翁雖然劍道境界也極為高妙,但高妙,能夠高的過盛京?


    這可是朝青秋都要喊一聲師叔的老人。


    盛京轉過頭來,看著白翁,沒有急著說話。


    他今日出關出得很早,從最開始白翁登山,他就醒了,直到後來他們開始講那個故事,他便聽著,他知道盛涼做了些什麽,知道了吳山河是誰,他雖然對自己那個兒子極其失望,但對自己這個孫子,還是有些欣賞的。


    何況就連許寂也是如此想的。


    要不然也不會把山河劍交給他。


    盛京看著白翁,平靜道:“生死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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