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河聖人自然不會這麽容易便死了。


    一把火,燒了他的仕途,但卻給他開了另外一扇窗。


    他被一位遊方道士救了下來。


    梁溪是道門治下,道士很多,能夠遇到一個道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這個道士卻不是道門裏任何一家宗門的弟子,他隻是個散修。


    但精通許多道門術法,見言河天資不凡,救下他之後,便傳給他許多術法,讓這位禮部員外郎成為了一位修士。


    如此過了百年,言河成為了一位春秋境修士,雖然不是道門修士,但是卻是有一身術法。


    言河原本沒有接觸到修行的時候,想著的是要成為一代名相,等到成為修士之後,自然和大多數修士一樣,都是想著要成為一位滄海修士。


    所以在春秋境逗留多年之後,言河開始去尋找別的可能。


    他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學了術法,把自己的一身修為盡數封存,換名去了延陵學宮。


    言河有天資,延陵學宮沒有理由不收入門下。


    接下來的百年,言河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在一身道法尚在的前提上,還學了儒教的術法,也由此走到了春秋境,然後言河便使了個法子,讓旁人以為他死在了某處,借此離開了延陵學宮。


    這一次,他改頭換麵,去了佛土。


    要入佛教,比入道門和儒教都要難的多。


    所以言河先花了二十年在佛土看著佛教,這才在一間小廟裏出家。


    四十年之後,才得到那住持傳法。


    再四十年,他得到去靈山的機會。


    於是在藏經閣裏,言河待滿了百年。


    花了差不多四百年的時間,言河把三教術法都學了一遍,集三教大成,再往前走,便隻距離滄海一步之遙了。


    ……


    ……


    大黃狗的臉上滿是緬懷之意,“他走到這裏之後,也被攔在了最後一道門檻前。”


    李扶搖沉默不語,怪不得三教對於言河到底是哪一教的聖人一直爭論不休,言河既然是集三教大成,三教自然都能找到其中的聯係。


    大黃狗微嘲道:“言河雖然開辟了一條古往今來從未有人走過的路,但最後怎麽走入滄海,也是一個問題,他被這個問題折磨了許久,一直不得其法。”


    李扶搖說道:“可是他最後還是走完了這條路。”


    是的,不管過程是什麽,經曆了什麽曲折,大多數人都隻能看到最後呈現出來的結果,那就是言河走到了最後,他邁過了滄海。


    成為了一位聖人。


    雖然說不清楚是哪一家的聖人。


    或許言河可以算得上是一位野修。


    大黃狗說道:“他的野望,自然不止於此。”


    李扶搖問道:“言河聖人還想著成仙?”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又感歎道:“是啊,這個世間的修士,有哪一位不想著成仙的呢?”


    言河想要成仙,這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


    當你站在這個世間最頂端之後,你要看著遠處,要看著高處。


    要離開這個世間。


    言河不例外,朝青秋不例外。


    這個世間的所有滄海都不例外。


    大黃狗說道:“三教貫通,讓他走入了滄海,然後便站在滄海看著頭頂的天幕,恐怕當時言河已經有極大的自信覺得自己一定能夠超脫滄海,來到更高的地方。”


    李扶搖點點頭,沒有反駁。


    滄海修士,便應當有如此氣魄。


    大黃狗說道:“想都是這般想,但到底也沒有多少人能走到最後。”


    山河裏已經有六千年沒有出現過滄海成仙,這普遍認為是因為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將整個世間打得破碎不堪,所以滄海再也不能成仙。


    但也有很多人隻是認為,隻是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讓許多天賦絕頂的滄海修士作古,這六千年來並無出現過太過於驚豔的修士,所以才無人成仙。


    不是其餘問題,隻是自己的問題。


    李扶搖問道:“言河聖人既然已經滄海,又有一座霧山隱居,就算是不能成仙,難不成是老死的?”


    大黃狗譏笑道:“不是老死,還能是什麽?”


    聖人們的壽數極長,但絕對不是說壽數極長便能一直活下去了。


    壽數到了盡頭,不死也要死。


    這便是世間最簡單最直白的事情。


    誰也無法更改。


    李扶搖沉默了,然後他問道:“這個地方就是言河聖人的住處?”


    大黃狗搖頭冷笑道:“他既然能夠造出這樣一個世間來潛心修行,怎麽可能會住在這個地方?這間破茅屋,不過是他其中一個住所而已。”


    李扶搖搖頭道:“不對。”


    大黃狗有些驚異,“不對?怎麽不對。”


    李扶搖說道:“這個故事應該是真的,可是為何沒有你?”


    之前大黃狗說他是言河聖人的童子,既然是言河聖人的童子,是怎麽變成的一條狗,是怎麽活到了現在,這都是一件讓李扶搖想要知道的事情。


    這些事情不會太簡單。


    大黃狗聽著這話,臉上出現了極為怨毒的表情。


    它看著李扶搖,冷冷道:“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李扶搖平靜道:“請講。”


    大黃狗露出了些難過的表情,輕聲道:“這不是什麽好的故事,原本我不想再說,可你既然是唯一的聽眾,那我便再說說。”


    這個故事和之前言河如何成為聖人的故事相比,實在是有些簡短,大黃狗隻是說著言河走到滄海之後,想著更進一步,於是便想了各種辦法,三教已經貫通,那麽三教之外呢?


    言河有這個想法,於是便對劍士和妖族起了心思。


    他先去抓了一位登樓境的劍士回到霧山,將那人用秘法刨開,研究他經脈裏的劍氣運行,以及那座靈府裏的劍氣。


    但看了十餘年,並沒有得到什麽答案,言河便換了想法,找了一位登樓大妖,也是刨開身子,鑽研十餘年。


    從劍士身上言河沒有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可上天似乎便開始眷顧他,他意外發現,要是將人族的魂魄轉移到凶獸身上,他會能多活好些年。


    這便好似新生。


    隻是弊端很多。


    於是得找人做實驗。


    這條大黃狗便是那個人。


    “他把我的魂魄從身軀了抽出來,放到了一條狗身上,為了讓我多活些年,又用秘法讓我沉眠了許多年。”


    大黃狗看著李扶搖,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本來是一個人,他卻要讓我做一條狗,你說這種事情,怎麽會不讓我生氣?”


    李扶搖說道:“所以你做了些什麽?”


    大黃狗冷笑道:“我還能做些什麽他是聖人,他是滄海修士,隻需要一個念頭我便要死,我能做些什麽,我隻是一個離不開這裏的可憐蟲。”


    “但好在你來了……”


    大黃狗的眼睛裏滿是殘忍的味道。


    李扶搖覺得有些不好,手裏按著青絲,劍氣早已經聚於身上某一處。


    他早已經散發出劍氣去探查過這個穀底,發現整個穀底都有些玄妙的氣機,就好像是一張網,就連他之前來到的那個地方,現在都沒有辦法再離開。


    這也就是說,要是等會大黃狗發難,李扶搖隻能殺了他才能保命?


    可那大黃狗的氣息他自己一點都感受不到,想來是境界極為高妙,這般高妙的境界,又怎麽有辦法解決?


    李扶搖沉默著不說話。


    眼睛卻是看向了那間茅屋。


    大黃狗站起身來,一身氣勢渾然一變,無數磅礴的氣機在穀底相撞。


    李扶搖臉色有些不好看,他早就知道大黃狗不是一般的狗,但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強大到這個地步。


    難不成這條狗真的已經超過朝暮,成就了春秋境界?


    大黃狗用氣機死死鎖定著李扶搖,往前走來,每一步都走在李扶搖的心上,好似隨時便要將李扶搖給斬殺在這裏。


    李扶搖胸中劍氣已經到了最頂點,之後的一劍不知道會不會是畢生最後一劍,但一定會是最強一劍。


    他看著大黃狗,忽然說道:“你一定做了些什麽,要不然不會這樣?”


    大黃狗眼底生出些厭惡,它看著李扶搖,說道:“你知道些什麽,我做的事情,都不是我想做的。”


    “言河要殺我,我不想著被他殺。”


    大黃狗自顧自的說著話。


    李扶搖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你既然是試驗,為何要殺你?”


    大黃狗冷笑道:“他是聖人,不是神仙,自然不能做到什麽事情都是他掌控,要死,那還不簡單?”


    李扶搖搖頭道:“不會這麽簡單。”


    大黃狗嗬嗬一笑,“不管如何,你反正要死,要是有機會,便去底下問他吧。”


    說著這話,大黃狗往前走了好幾步,一股磅礴氣機在穀底某處生出,準確無誤的朝著李扶搖而來。


    劍光也好,還是說別的什麽也好。


    李扶搖腰間青絲瞬間出鞘,攔在了身前。


    劍罡驀然生出。


    青絲劍不是什麽普通的劍,尤其是在李扶搖手裏握住的時候,更加不普通。


    這道劍罡生出之後,直接便向前壓去。


    磅礴氣機與劍罡相撞,就像是天地之間的一種美妙樂器奏出了樂章。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但是看起來,那道劍罡已經快要破碎。


    再響。


    李扶搖舉起劍,往前遞出了幾劍,有幾道劍光分別落到了某處,很快便讓人覺得很是不凡。


    有一道劍光落到了大黃狗的身上,但卻沒有能讓他的皮毛出現半個傷口。


    大黃狗看著李扶搖,說道:“果然不愧是劍士,這一劍,有些疼。”


    李扶搖沒有說話,隻是下一劍便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準確無誤的將一塊襲擊他的巨石斬開,巨石變作兩半,向著遠處飄落。


    大黃狗不僅僅是境界高過李扶搖,而且看起來還很是喜歡用些特別的招數。


    “你這般的劍士,也經受不了言河洞府的貪念,真是該死!”


    說著話,大黃狗往前走了好幾步。


    帶起來的風聲,就好像利劍一般刺向李扶搖。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利劍。


    因為李扶搖是劍士,若是大黃狗用劍術,那便是最為愚蠢的方式。


    當然,也可能是最為挑釁的招式。


    李扶搖之後接連出了好幾劍,但並沒有能擋住那些接連而來的氣機,他被一道氣機打中後背,整個人倒飛出去。


    大黃狗斜著眼睛,看著他,笑道:“果然不錯。”


    說著這話,它舔了舔嘴唇。


    陰森可怖。


    李扶搖沒有說話,與之回應的隻是一道劍光。


    劍十九不知道何時已經掠出某處,到了大黃狗身後。


    大黃狗被一劍刺中後背,踉蹌幾步,然後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那柄飛劍,說道:“兩柄劍,你學的是萬尺的禦劍法門!”


    言河功參造化,又在儒教道門佛土分別待過,自然知道的極多,六千年前那位劍仙的壓箱底功法,就是禦劍法門。


    大黃狗既然是他的童子,自然也會知道不少。


    “你這樣的劍士,真的該死!”


    這句話和之前差不多,但更多了些殺意。


    這句話一說出來,穀底便起風了。


    一陣狂風吹過。


    大黃狗身後有著一道磅礴至極的氣機生出,看著便要朝著李扶搖而來。


    李扶搖落到那間茅屋門口,說道:“我知道,你是一條狗。”


    這句話有些突兀。


    讓大黃狗都頓了頓。


    “一條看門狗,是沒有資格進到屋裏的。”


    說著這句話,李扶搖轉頭看著身後的茅屋。


    大黃狗眼底出現了些忌憚。


    李扶搖說道:“你想看看這裏麵嗎?”


    大黃狗臉色越發陰沉。


    李扶搖看著大黃狗的表現,想著自己果然沒有猜錯,他伸手按在門上,緩緩推開。


    大黃狗說道:“我一定會吃了你。”


    李扶搖不理會這件事,轉身便走了進去。


    顯得很是平常。


    就像是回家的農夫。


    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


    大黃狗忍不住吠叫一聲。


    趴在了溪邊。


    眼裏滿是恨意。


    不是對李扶搖,是對那間茅屋,以及那位原本的主人。


    ……


    ……


    茅屋裏沒有什麽特別的陳設。


    就隻是一間普通的茅屋。


    兩張桌子一張椅子。


    椅子很是陳舊,但是看起來有種莫名的感受。


    李扶搖看著那兩張桌子。


    往前走了過去。


    桌子上放著一本書。


    泛黃。


    李扶搖轉頭看著窗外。


    想著那條大黃狗果然沒有進來,這證明他猜的沒錯。


    之前他在用劍氣探查穀底的時候,便發現了問題,整個穀底都有氣機籠罩,偏偏這間茅屋沒有,而且大黃狗在講故事的時候,明顯表達出來了許多對言河聖人的恨意。


    但是卻沒有將這間言河聖人曾經逗留的住所破壞掉。


    很能說明問題。


    之前李扶搖見到那條大黃狗的時候。


    大黃狗是趴在茅屋外的。


    這種種跡象就可以說明,這大黃狗不能進來,或者說對裏麵很是忌憚。


    所以李扶搖才要落到茅屋門口,然後走進來。


    至於之後怎麽出去,暫時不用考慮。


    先活命。


    李扶搖看著那本書。


    其實仔細來看,應該是那位聖人的手劄。


    李扶搖輕輕翻開。


    看向那本手劄。


    上麵是一些潦草的手書,大概是這個聖人對於三教合一的理念,這種理念並非有多高多遠,隻是基於修行方麵上的。


    上麵甚至還記入劍士和妖族。


    這位言河聖人身兼三教之長,野望甚大,即便是不能越過滄海成為仙人,也是想著要做一代偉人。


    隻是誰能想到,自己沒能把這些想法告訴世人。


    李扶搖看著上麵的內容,越發相信這位言河聖人不是老死的。


    他進霧山,除去要幫師兄之外。


    還想著一件事,他要找點東西。


    找點什麽呢?


    大概就是某位大詩人對於六千年前那場大戰的看法。


    之前李昌穀便提及這位詩人有可能知道些什麽,但李扶搖沒有深思,現在來看,言河聖人既然是集三教之長,說不定他就會知道一些什麽。


    或許他就是那個詩人。


    李扶搖沉默著翻看著那本手劄,希冀從中得到些什麽。


    等到他屏氣凝神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才發現這本手劄竟然不是全本。


    有些被人撕去了。


    這在最後半頁,上麵隻有半句話,“若說世間不幸,劍士……”


    世間不幸,劍士如何?


    李扶搖看著那行字,沉默著想著後麵的東西。


    他隱隱感覺後麵的東西或許很有作用。


    其實早在李扶搖練劍的時間越來越長之後,他便在開始想很多事情了,比如為何當初那場大戰,既然是三教和劍士都聯手抗擊妖土。


    為何到最後卻是劍士所有劍仙都死了。


    而三教則是還有聖人。


    要是說妖土忌憚劍士,先殺劍士一脈這也說得過去。


    但看起來怎麽都不太好說。


    就拿柳巷雖然一分為二去追尋成仙之道來說,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好好藏著的。


    為何會被妖土知曉。


    讓那位劍仙就此隕落。


    這一切的一切,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所以李扶搖聽著李昌穀的話,才會想著來霧山,除去為劍山之外,還有別的理由。


    現在這本手劄,上麵這句話,或許便是關鍵。


    李扶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後麵半句話是什麽。


    隻是等到他找遍這間茅屋,都不見另外半本手劄。


    “為何偏偏是從這裏斷的?”


    李扶搖看著手劄,沉默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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