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要到了,連著下了幾場大雪,雖然街頭上出現了好幾個被凍死的乞丐,可是不少的人都念叨著瑞雪兆豐年,田地裏麵的莊稼也該長得更好些。人們都盼著來年的年景更好。因此到了年底下,街頭上還是出現不少的鮮豔顏色,買糖瓜灶神和絨花什麽的小販,給街上帶來一抹鮮亮的色彩。萬貞兒坐在車子上看著街上的熱鬧,心裏卻沒了過年的喜悅。


    自從那天被方嬤嬤拆穿了心裏的秘密,她的一切掩飾都成了可笑的舉止,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她依舊是太後身邊的得意的尚儀姑姑,可是隻有萬貞兒自己清楚她被嚴密的控製起來。隻要她想著借著什麽借口出去一趟,哪怕隻是見雨化田一麵的,方嬤嬤就會出現在她身邊,隻是送去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隻要一眼,萬貞兒隻能偃旗息鼓,老老實實的在宮裏呆著不能出去。


    雖然她不能出去,可是雨化田的消息依舊能斷斷續續的傳進她的耳朵裏麵,皇帝處罰雨化田,接著王振在皇帝跟前說他行事乖張不謹慎,不適合在司禮監當差了。於是朱祁鎮一句話決定了雨化田的命運,他被重新扔到禦馬監。雖然聽起來也不錯,看起來沒傷筋動骨的,可是後麵還有話呢。他要去的不是京城的禦馬監也不是南京的禦馬監。他被發配到了中都鳳陽去了。聽著都是禦馬監,可是誰都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 ,北京的禦馬監是四大行的總行,南京的禦馬監就是養老處,餓不死,可是也不能撐著。若書說鳳陽的禦馬監那個根本是垃圾填埋場了。得罪了皇帝的大臣,內侍都被發配過去的,那個地方除了老朱家的祖墳,也就是個十年倒有八年饑荒的“好地方”!最要命的是在鳳陽的管事太監就是王振的嫡係部隊。


    她似乎能聞見了些血腥氣,雨化田若是到了那個地方,沒有幾天就會悄無聲息的消失,連一個骨頭也找不著。好在年底下,一切公事都停了,雨化田不能進宮,隻能在外麵呆著,收拾行李預備著等著開春的時候上路去鳳陽,徹底的走基層去。年底下太後的事情也多了,除了後宮的封賞,誥命夫人們都來給太後請安送上豐厚的年禮。漪瀾果真帶著豐厚的禮物來給太後請安。


    和在太後身邊那個謹慎的漪瀾比起來,現在的漪瀾成了千戶夫人了,她是抱著自己的兒子進來給太後請安的。嫁做人婦生了孩子,現在的漪瀾成了嘴角帶著滿足微笑,嬌豔的少婦了。她身上的衣裳和頭上的首飾都昭示著她幸福富足的生活。太後見著漪瀾的孩子也是生的粉雕玉琢,立刻歡喜的叫人抱過來,親自抱著看一會,給了孩子好些賞賜。


    萬貞兒在一邊看著太後和漪瀾說話,漪瀾雖然在極力的掩飾著,可是幸福的笑意還是從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來。這樣的幸福有些刺疼了萬貞兒的眼睛,正在她出神的時候,忽然聽見漪瀾關心的聲音:“貞兒妹妹看著臉色不好,大年底下的,別是身上不好,趕緊找個太醫看看是正經的。如今你在太後身邊伺候的好,年底下事情多,你病了怎麽好呢?”


    太後也轉臉看看她,擔心的說:“很是,這丫頭的臉色不好不是一天兩天了。哀家記著從賞梅宴之後她的臉色就不好,今天看起來,你倒是瘦的厲害了。”沒等著萬貞兒說話,方嬤嬤卻是出言道:“都是這個丫頭貪嘴吃,吃傷了。年底下太後的莊子上的租子也該收齊了,不如叫丫頭出去走走。她是悶得心裏不舒服了的,心病還要心藥醫,出去走走吧。”萬貞兒吃驚的看一眼方嬤嬤。


    “你這個孩子看我做什麽?好好地辦差事才是正事。”方嬤嬤揮揮手,仿佛根本沒看出來她眼神裏麵的疑問和震驚。


    坐在車子上的萬貞兒歎口氣,她實在是看不懂方嬤嬤葫蘆裏麵裝什麽藥了。想著在自己出宮之前,方嬤嬤把她叫到自己的房裏說的話:“到底是我心軟了,你們不會有結果,何苦要傷心折磨自己呢。這個世界上男人靠不住,像是宮裏這些六根不全的,也是一樣。你去看看他就算是盡了最後情分。以後你好好地在太後身邊服侍。想想漪瀾,那樣的日子才是女人應該過的。”


    方嬤嬤真不愧是深宮裏麵的老嬤嬤,每個字都和刀子似地戳在她的心上。或者自己是該放手的時候了?這樣的話沒有人會說她薄情麽?萬貞兒心裏亂成一團,就在糾纏之間,她辦完了差事,看著莊子上家家戶戶的女人們忙著做過年吃的食物,等著遠方的孩子回家,孩子們站在門口放爆竹,老人在門前貼對聯門神的。萬貞兒也想回家看看了。


    和趕車的小內侍說一聲,他爽快的打答應了,隨著一聲清脆的鞭花,車子向著家的方向走去。太後的莊子和萬貴所在的莊子相隔不遠,隻有短短的一盞茶的功夫,過了一條結冰的小河就到了。萬劫葉正忙著過年呢,因為萬貞兒帶出來的銀子置辦了不少的田園土地,京城裏麵不少的鋪麵房舍,最近一年來還盤下來一間當鋪。如今萬貴的日子過得滋潤不少。尤其是那間當鋪按著萬貞兒的法子經營起來,年底下算賬的時候,硬是比別的鋪子多賺了不少的錢。


    萬貴分了不少的錢,而且萬貞兒從賬麵上自己所得那份裏麵拿出來不少補貼給家用。因此這個年,萬家過得有滋有味,除了遺憾萬貞兒不能出來和家人一起過年之外,剩下的吃穿用度都是萬家曆史上最好的。萬家的娘子在當院裏麵架上一口油鍋,在炸香噴噴的肉丸子什麽的,邊上還是一口餅鐺,裏麵正散發著肉饅頭的香氣 。萬貴過年的時候殺了一口豬,預備著全家上下狠狠地解饞一回。貞兒的弟弟萬良早就沒了心思讀書了,眼巴巴的守在母親的身邊,眼睛一個勁的頂著餅鐺裏麵的肉饅頭。


    就在萬良剛剛伸手要染指鍋裏煎的金黃的肉饅頭,萬家娘子狠狠地一把拍掉了的萬良的賊爪子:“你個饞鬼,這個是給你姐姐預備的,我想著她也許能回來看看。她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


    萬良癟著嘴的,嘟囔著:“姐姐還缺這個東西,皇宮裏麵別是山珍海味堆成山了。我嚐嚐還不行?這樣多的肉饅頭,她一個人又吃不掉的。”嗚嗚,看到不能吃,好痛苦。


    “阿娘還是給弟弟吃一個吧,看著怪可憐的。”萬貞兒站在門口看著家人。萬家娘子手上的筷子掉進了油鍋,萬朗呆一下,接著跳起來叫著:“阿爹,姐姐回來了!”萬貴正在算賬,聽見兒子的叫聲,從炕上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他站在門口看見女兒,竟然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他站在門口看一會的,才回過神來:“姑娘回來了,快點進去坐啊!”


    最後萬貞兒坐在院子裏麵一把椅子上,一家人也都在院子,萬家娘子一邊炸著豆腐,一邊不住的拿眼神看女兒。一串淚水差點滴進油鍋,萬家娘子拿著袖子擦眼淚:“我的兒,你怎麽變得這樣瘦了?可是身上不好,還是被太後責罰了?”萬貴看著妻子又看看女兒,沉默著不出聲了,雖然過上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日子,可是這些都是女兒拿著一輩子換來的。


    因為回家了,那些愁腸萬貞兒倒是暫時放下,她正毫無形象的拿著剛出鍋的肉饅頭在啃呢,萬良也坐在姐姐身邊,嘴裏塞滿了的肉饅頭,萬良吃的一臉幸福好像是隻小豬,姐姐回來有好吃的!萬貞兒咽下嘴裏的東西,拿著茶杯喝一口茶順順:“沒事,年底下事情多。宮裏麵那些東西油膩膩,我吃傷了,就想著娘做的饅頭吃。”


    萬家娘子歎口氣,幽怨的看一眼丈夫,嘮叨著叫她仔細身體,萬貴沉默一會,半晌才歎口氣:“以前我隻羨慕人家日子富裕,現在日子好過了,誰知才明白,好日子不是隻有豐衣足食就夠了。你在哪裏一家人到底不在一處。過年的時候看著人家的姑娘帶著女婿回門,我就是宰十頭豬也沒人家過得有滋味。”說著萬貴眼神一暗,隨即他想起什麽,趕緊開話題:“一件東西,是要當死當的,朝奉和掌櫃的不知深淺,你在宮裏什麽東西沒見過?幫著看看。他們說客人要當一百兩銀子呢。”


    打開外麵的粗布包裹和羊皮,露出來的是一把劍,這個東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萬貞兒拿過來,發現這把劍真的很沉,她一隻手是差點把劍扔了。兩隻手拖著劍端詳一下,摸摸劍鞘,是上好的鯊魚皮鞘,劍鞘上的銅活,不對根本不是銅活,那都是金銀質地,隻是時間久了,顯得髒兮兮的誤以為是銅的。


    拔出寶劍,兩邊劍刃竟然是帶著鏤刻的,寒光閃閃,劍刃閃著幽蘭的光澤,真是一把不錯的寶劍。“這個是一個上年紀的人來當的,穿的破破爛爛的,口音似乎像是關外來的人。他要當死當,一張嘴就是一百兩的。自從你說咱們家鋪子死當比別人多的三成,來當東西的人多了,賺了不少。隻是這個東西沒準,他們怕有人拿著爛東西糊弄咱們呢。他說他家祖上就是鑄劍師,後來流落到了的關外去了。現在剛回來,身上沒有別的東西了,想把這把劍當了,換上幾個錢回家鄉去。掌櫃的擔心真假,隻是給了他一半的錢,要檢驗了真假才肯付餘款的。姑娘你看著這個怎麽樣――”萬貴的話沒說完,就聽見錚的一聲,萬貞兒不知觸動了那個機關,一邊的劍刃竟然飛出去。


    “爹小心啊!”好在萬貞兒手快,她拉開了萬貴,那把飛出去的劍刃深深地嵌在了牆上,發出嗡嗡聲音。


    萬貴嚇得麵無人色,萬貞兒則是驚嚇之後一臉賺翻的表情,她拿著絹子墊著手把嵌在牆上的劍刃拿下來:“爹啊,若是那個當東西的人來了,他要多少就給多少,問問這把劍的來曆。既然他說自己是個鑄劍的,我想著在咱們自己的莊子上開一個兵器鋪子,麵上隻是買鐵器農具的,沒準什麽時間朝廷用兵也還能賺上點呢。”土木堡之戰就在眼前,戰爭財裏麵最好賺錢的就是糧食武器和藥材了。


    看著女兒費了半天勁也沒把劍恢複好,萬貴結結巴巴的說:“這個東西不吉利,大過年的別動了,趕緊著扔出去!傷著人怎麽辦呢,你拿著它上哪裏去!不吃飯了!”剛才差點見血,萬貴下意識的覺得這個東西絕對和他犯衝,不吉利的很。


    “爹隻按著我說的辦就是了,這個麽――我有用處!按著我說的沒錯,多囤積糧食,這幾年收成不錯,價錢便宜。等著賺錢了也好給弟弟娶媳婦啊!”萬貞兒幹脆拿著包裹這把劍的粗布把所有不能歸位的零件包起來,打一個包裹拎著就要走。


    見著女兒回來沒一會就走了,萬家娘子和萬貴都急了:“你這個時候不吃飯了?怎麽急著要走呢?”萬家娘子抓著女兒的手,眼淚差點出來了。萬貞兒想著還有好些事情,隻能硬下心說:“我本來是悄悄地看你們的,若是在外麵耽擱的時間長了,回去不好說。我見著你們都好也就心安了。過年是沒法子給你們拜年了,我上次在延壽寺裏麵給你們少香許願了,求菩薩保佑你們平安健康。”說著萬貞兒撿了一盒子熱騰騰的肉饅頭和別的吃食,就要走了。


    萬家夫婦知道女兒不能自由,也就不再阻攔。萬家娘子拿著袖子抹眼淚一邊給萬貞兒裝吃的東西:“娘知道你不自由,你的孝心我們都知道。這次看著你瘦了好些,仿佛是有什麽心事的樣子。你是娘生的,你雖然臉上裝著沒事人似地,可是你好不好我還是能看出來的。”說著她看看萬貞兒手上包著寶劍包裹,說出一句話差點沒把正在吃東西的萬貞兒給噎死:“你難不成心裏有人了,他是宮中的侍衛?”


    不要吧麽,難道我的臉上寫著□□兩個字麽?萬貞兒跺著腳掩飾著:“哎呀,娘,饅頭沒熟啊,你看肉還是紅的呢!”


    萬家娘子被打岔過去,看一眼萬貞兒手上的饅頭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那是你嘴上的胭脂膏子!你就哄我吧,隻是咱們家從來沒有出不規矩的人。你若是敢幹出什麽不要臉的事情――祖宗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萬家娘子無奈的把食盒放到她手上,白了女兒一眼。


    帶著被說中心事的心虛,她趕緊催著跟著出來的小內侍套車回去。一家人短暫的見麵之後又是長期的分別了。萬家夫婦拉著女兒不放心的囑咐半天,萬良卻是站在院牆底下對著牆外伸長脖子不知在看什麽呢。萬貴生氣的叫兒子:“你姐姐要走,你還站著幹什麽呢,幫著拿東西套車去!”


    萬良疑惑的看著牆外的樹梢:“我方才看見個人從咱們家院牆上一閃而過!”萬貴生氣的大罵:“胡說,青天白日的還有賊不成。”說著一家人送萬貞兒離開不提。


    很快車子進了城門,萬貞兒忽然想起什麽,又轉到的自家的當鋪裏麵,掌櫃是見過萬貞兒的,他見著幕後的東家來了立刻殷勤的把她請進後麵。掌櫃的接過來小夥計手上的茶杯,親自端茶:“姑娘怎麽有空來了,今年咱們的生意――”


    “我信得過你們,今天出來不過是轉轉,想看看咱們收了些什麽。”她吩咐了那把劍的事情,轉身到了庫房裏麵淘寶去了。


    掌櫃的猜出來年底下,宮中總是要迎來送往,她這是要踅摸一些送禮的東西。於是掌櫃的推薦著金玉珍寶和古董字畫什麽的。萬貞兒看了一圈總是覺得不好,掌櫃的揣度著她的神色,忽然想起什麽:“我糊塗了,這些金玉之類的都俗氣了。姑娘在宮中當差,貴人們哪裏肯把這些放在眼裏。櫃上剛有個勾了死當的,是些貝葉經。據說是從天竺國有高僧帶來的。姑娘看看可使得?”萬貞兒眼前一亮,她正想著找金英走關係的,雨化田的事情金英看起來是毫發無傷,其實他和王振之間結怨更深了。


    金英自稱為奉佛弟子,自己出錢修建了圓覺禪寺,算得上是虔誠的佛教徒了。投其所好才是拉近關係的一大法寶。於是萬貞兒立刻叫掌櫃的把貝葉經拿出來看。沒一會幾,小夥計抬著個大大的箱子過來,上麵蓋著舊的泛黃發黑的油布 。等著打開箱子,裏麵整整齊齊的放著一百多張的貝葉經文。萬貞兒拿著一頁仔細的辨認,幾乎和自己在現代看見大雁塔裏麵的珍藏的玄奘帶回來的經文是一樣的。她斷定這個東西是真的。於是萬貞兒立刻叫掌櫃的把這些東西珍藏好,等著自己來取。


    有了意外之喜,萬貞兒的心情忽然輕鬆一截,她帶著寶劍去了雨化田的那處宅子。和上次去完全不一樣了,整個宅子裏麵冷清不少和外麵熱鬧的預備著過年的氣氛完比較起來,就顯得特別的冷落蕭條了。整個宅子安靜的嚇人,除了門口一個小內侍在看門剩下的人都不見了。


    見著萬貞兒來了,那個小內侍忙著打開大門請她進去,萬貞兒看著滿院子的落葉殘雪,忍不住問:“這裏的人都哪裏去了?”


    “我把他們都遣散了,什麽叫樹倒猢猻散我是見識了。”雨化田背著手站在廊簷下,眉梢嘴角帶著些疾風的神色。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朝著他麵門飛過來,雨化田輕輕地伸手接住,到手的分量叫他的神色頓時一凜,摸摸形狀,雨化田緊緊地盯著萬貞兒,眼神裏麵帶著疑惑:“是什麽東西?”


    萬貞兒的計劃有了五成把握,她也就有心情開玩笑了:“我燒香去了,佛祖說誰能把這把劍弄明白怎麽使得,誰就是我的命定的郎君。”


    誰知雨化田聽著她的話頓時僵住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看萬貞兒,沉默一會才冷冷的說:“那些沒邊的話你也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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