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為斷頭坡。


    斷頭坡地勢東高西低,一旦占據東邊,對騎兵衝刺十分有利。當年,李秋衣就是在這裏,以三千騎兵破鬼圖族三萬步兵,並一刀斬落鬼圖首領頭顱,才有了斷頭坡的稱呼。


    梁遠誌見北周騎兵已落好陣型,厲聲道,“布盾陣。”


    數百名盾牌手一字排開,建成了一道盾牆。這種盾牌,以荊藤為主,內鑲嵌鐵片,以減輕重量,底部有活扣,一旦打開,可以插入地麵,形成一個坡度,從而增強了盾牆的穩固性。


    每個盾牌手身後,兩名長矛手將長矛從縫隙中探出,若是以往,火字營弓弩手、弓箭手也是標配,如今火字營被留在雙峰山斷後,形勢十分不妙。


    無數鐵蒺藜撒在盾牌手身前十幾丈處。


    北周戰馬腳底有鐵掌,這種鐵蒺藜用處不大,但如今形勢危急,也顧不得這麽多。


    一定要擋住第一撥攻勢!


    越是危急時刻,梁遠誌越要自己保持冷靜,他已傳令後方,六人一組,迅速組成梅花陣型,向前排移動,並隨時關注敵軍的側翼衝鋒。


    號角聲響。


    第一撥數百騎兵,開始衝刺。


    斷頭坡上,大地震顫。


    梁遠誌拔出長刀,道:“征西軍,死戰!”


    眾人齊聲道,“死戰!”


    斷頭坡上,滿是肅殺氣氛。


    眾人眼神之中,露出堅毅的神色。


    為了大明,為了家人,為了活下去。


    死戰!


    ……


    隱陽城。


    在李先忠等人協助下,趙攔江很快控製了隱陽局勢。李仙成在隱陽城不得人心,稱帝之事早已成了鬧劇,除了李人傑不知所蹤外,滿府上下十幾口,都被誅殺。


    趙攔江得到斥候傳來消息,梁遠誌征西軍在斷頭坡被困,情況危急,當機立斷,命令李先忠召集三千白馬義從,加上征西軍三百人,率軍支援。


    隱陽城隻留下兩千白馬義從守城,由李先忠坐鎮隱陽。至於李仙成那一萬多私兵,趙攔江不能用,也不敢用,讓李先忠派人接管,在隱陽城外待命。


    出城之時,李不凡從人群之中衝了出來,對趙攔江道,“城門卒李不凡請戰!”


    趙攔江見過他,知他與蕭金衍有些交情,於是道,“你的職責是守住城門,不是去前線殺敵!”


    李不凡卻道,“不上陣殺敵,又怎能算得上隱陽男兒!”


    趙攔江見他意誌堅定,道,“會騎馬嘛?”


    “你這不是侮辱人嘛?”李不凡道。


    “少囉嗦,上馬!”


    城門打開,三千騎兵出城。


    李先忠道,“趙將……城主,帶他們活著回來!”


    趙攔江聞言渾身一震,感覺到身上壓力驟增。當年他還剛當上遊擊將軍時,卸任的老劉頭,曾經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可是橫斷山一戰,幾乎全軍覆沒。


    這也是他一生最後悔的事之一。


    正因為如此,當征西軍放回太子項時,他一時大怒,暴打上司後離去。


    趙攔江望著李先忠,道:“我會帶他們回來的。”


    ……


    屍山血海。


    盡管梁遠誌做出了最正確的應對,但北周占據地形上的優勢,三撥重逢下來,大明征西軍死傷慘重,整個陣型也被騎兵衝散,數十人一隊,各自為戰,再也無法聽從梁遠誌統一指揮。


    拓跋牛人騎著一頭大馬,站在山坡上,手中拿著一根雞腿,邊吃邊喊,“投降不殺!”其餘北周士兵也紛紛喊道,“投降不殺!”


    一些意誌力稍微薄弱的士兵,丟了兵器,放棄了抵抗,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北周騎兵的屠刀。


    這種話最為瓦解士氣。


    拓跋牛人征戰無數,深諳此中要領,一旦占據上風,以言語毀對手心智,屢試不爽,就連梁遠誌連殺數人,也未阻止士兵丟械投降。


    一個時辰下來,征西軍死傷將近三萬人,其餘人馬,逐漸像帥旗靠攏,將梁遠誌圍在正中,統一指揮之下,頹勢才稍微止住。


    但敗局已定。


    北周軍忽然停下了攻擊。


    拓跋牛人策馬下坡,來到征西軍陣前五十步外,喊道,“帶頭之人,可是梁遠誌梁總兵?借一步說話!”


    梁遠誌驅馬,來到陣前,“梁某在此!”


    拓跋牛人將手中啃了一半的雞腿往前一送,滿身肥肉一顫一顫,問:“餓了麽?”


    梁遠誌第一次見到拓跋牛人,本以為這位北周戰神,應身材魁梧,狀如天神,可今日一見,肉球一個,少說也得三百斤,就連快下戰馬,行進之間,也有些吃力。


    他道,“有屁快放。”


    噗!


    拓跋牛人露出一絲滿足的神色,抖了抖肩膀,“放完了!舒坦!”他又驅馬上前幾步,勸道,“你們敗局已定,不如束手就擒,我帶你回北周,我們陛下也是惜才、愛才之人,到時高官厚祿、美女相伴,榮華富貴,用之不竭,關鍵是,還有雞腿,管夠!”


    梁遠誌罵道,“做你娘的春秋大夢。梁某身為大明總兵,又豈能做出投敵叛國的行徑?你未免太小瞧梁某人了!”


    拓跋牛人大喝,“征西軍聽著,誰若取了梁遠誌人頭,官封一品侯,銀萬兩,良田千頃!”


    眾人嘩然,罵聲一片。


    “呸,不要臉!”


    “大言不慚,還良田千頃,彈丸之地,鳥不拉屎的地方,種出來的糧食都是臭的,誰稀罕!”


    拓跋牛人對此表示遺憾,“我不過給你們一個機會而已,既然你們不肯,我再給你們一個機會。梁總兵,你可敢跟我單挑?隻要你在我手下走過十招,我便放你及你身後這些士兵一條生路!”


    梁遠誌有些猶豫了。


    今日一戰,五萬征西軍損傷大半。一旦全部殲滅,北周將調動兵馬,與西楚兵馬聯合攻擊葫蘆口,那麽此戰過後,大明西線全麵失守,大明國運將變。


    戰,還有機會。


    不戰,死路一條。


    “此話當真?”


    拓跋牛人將雞腿隨手賞給了參將馬自達,在戰袍上擦了擦油,舉起手道,“我以聖樹之名發誓!”


    北周人篤信萬物有靈,他們京城之中,有一株椹樹,枝繁葉茂,庇護北周數百年。拓跋牛人能以此樹發誓,梁遠誌決定一戰。


    屬下勸道:“總兵大人,北周人狡猾,萬萬不可輕信!”


    梁遠誌搖了搖頭,“我們別無出路。”


    他策馬前行幾步,來到拓跋牛人身前十丈處,拓跋牛人一揮手,一張巨網鋪天而來,將梁遠誌困在了其中,幾名北周士兵上前,將梁遠誌捆了個五花大綁。


    這一切如此突然,梁遠誌也猝不及防。


    “無恥之徒!“


    拓跋牛人嘿嘿一笑,“我這人無恥之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點計謀,我還真不太習慣!”


    參將馬自達連恭維道,“元帥英明!”


    拓跋牛人道,“回去加雞腿。”


    他厲聲道,“主帥被擒,爾等速速放下兵刃,可活命!”


    征西軍眾人梁遠誌被擒,頓時失去了鬥誌,紛紛丟棄兵刃投降。


    另一參將戴姆勒道,“恭喜元帥,不費一兵一卒,俘虜明賊兩萬人。有了這些俘虜,我們北周又多了一分戰力!”


    拓跋牛人道,“你懂個屁,兩萬人,就是兩萬張吃飯的嘴啊。老子雞腿有限,哪裏給他們找吃的?讓他們列隊到赤水河,全部殺了了事!”


    馬自達卻道,“元帥,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


    拓跋牛人道,“那就別說了。”


    馬自達道,“如今五萬明賊盡廢,隱陽城不過一彈丸小城,不如趁勢拿下,一來搶掠城內資源,二來以此為據點,可盡數全殲明軍。這兩萬明軍,可用來打頭陣,讓他們自相殘殺,豈不妙哉?”


    拓跋牛人聞言,哈哈大笑,“這哪裏是不成熟,簡直熟透了。馬參將,你真是越來越深得本元帥的無恥之風了。”


    馬自達道,“元帥過獎!”


    戴姆勒眼神之中,露出一股不甘的神色。


    “聽說李仙成被人宰了,現在一個叫趙攔江的小子守城,俗話說,嘴邊沒毛,辦事不牢,屬下願意打頭陣!”戴姆勒自告奮勇。


    這時,探子來報,有一隊騎兵從東邊趕了過來。


    馬蹄聲響。


    趙攔江已率人占領了斷頭坡。


    北周軍幾次衝鋒,加之明軍投降,戒備心稍減,已將地形優勢拱手相讓,拓跋牛人也不含糊,道,“上馬,應戰!”


    呼哈!


    北周騎兵上馬迎敵。


    戴姆勒道,“大元帥稍等片刻,屬下這就取敵方主將人頭!”


    拓跋牛人道,“準了。祝戴參將旗開得勝,回來給你慶功!”


    戴姆勒問,“但求一雞腿!”


    拓跋牛人道,“給你倆!”


    一般督促戴姆勒迎戰,一邊命令步兵擺好陣型,弓箭手做準備。


    戴姆勒上馬,率領百騎,道:“二郎們,隨我來,誅殺此賊!”


    戰鼓聲起。


    戴姆勒率眾騎兵向山坡之上衝了過去。


    趙攔江一聲令下,腰掛金刀,手中持一柄偃月刀,?自己率先衝出,李不凡等人跟在身後,成犄角之勢,向斷頭坡下衝了過去,戰馬越來越快,眼見與戴姆勒相距不到百丈。


    戴姆勒覺得胯下戰馬有些踉蹌,速度開始減慢,低頭一看,馬身上開始滲出黑乎乎的東西,滿是油膩,心中不解,好好的戰馬,怎會這樣?


    距離越來越近。


    砰!


    戴姆勒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種感覺,就像是吃了蜂蜜,整個人都要上天的感覺,半空之中,他望著戰馬向前衝出了三四丈,跪倒在地上,一具無頭的屍體,被白馬義從挑了起來。


    咦?


    這不是我嘛?


    這是戴姆勒生前最後的一絲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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