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七十二諸侯亂戰。橫斷山以西的土地之上,當西邊最後一名天人境的五穀道尊被書劍山的劍修斬殺之後,草原上九大部落陷入混戰之中。


    在這場亂戰中,踏雁氏由一個不起眼的、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小部落,逐漸發展壯大,利用三代族人,逐漸統一了橫斷山以西的大草原,建立了赫赫威名的踏雁王庭。


    在常年與各大部落鬥爭中,踏雁氏逐漸養成了尚武的精神,從以遊牧為主的部落,發展為以農耕為主、貿易為輔的小國。經過兩代修養生息之後,農耕製度的優勢也逐漸體現出來,暴增的人口、充足的食物,讓踏雁氏逐漸強大起來。


    一百年後,踏雁氏第五代首領年輕時來到中原學藝十年,路經長安城,在見到長安盛景之時,為之驚歎,回去之後,遂依長安模樣,建立了西京城,並依照盛唐時的規製,結合草原現狀,進行改革,帶頭改穿漢服,建立三庭六部製,推行科舉、學習漢家文化,同時,將踏雁王庭國號更改為大楚。如今大楚,橫斷山以西、穆勒山以西,依舊是草原遊牧文明,而以西京為首的北部、西部則逐漸有了城市文明。


    不過,由於為推廣漢化而帶來的妥協,也導致了大楚國長期以來部落王庭和封建領主兩大勢力之間的衝突不斷,而楚國皇帝則依靠皇室血統維係著兩大勢力之間的平衡。


    蕭金衍抵達西京時,天空中下起了鵝毛大雪,將整個西京籠罩在一片朦朧雪白之中。


    蕭金衍也感到驚愕不已。


    整座西京城巍峨壯觀,無論城牆、甕城的設計,還是街坊的布置,都與長安城有七八分相似,這讓曾遊遍天下的蕭金衍覺得仿佛回到了中原一般。布達十分興奮的跟蕭金衍介紹這座城池的由來,自豪道,“我們大楚上京城建立數百年來,從未被正麵攻破過!”


    上京,是楚國人對京城的稱呼。正如北周也將他們都城稱為上京城。


    在遞交文書之後,一行人入城。


    各大部落在西京城中,都有部落會館,古邦族的會館,就坐落在皇宮以北的三條街道之後,他們早已得到消息,族長之女太陽之心將於近日抵達,提前在門口等候。


    古邦會館帶頭之人是個年輕人,穿著西京流行的漢服,皮膚略黑,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威猛氣勢,見到阿裏、布達兄弟,連上前擁抱,互相寒暄。


    待介紹到蕭金衍時,那人握住他手,向胸口一拉,行撞胸禮,道,“你便是蕭金衍?聽族中人說,月亮節之上你武功很厲害,有機會切磋一下!”


    蕭金衍覺得他手上勁頭十足,兩人才認識,就已運起了真氣,也毫不示弱,以弦力將他真氣卸入地下。


    那人一愣,吃了個暗虧,旋即鬆開手,哈哈大笑,“我叫果岩,因為我五行缺水,所以起了個漢名叫李沙漠,在上京城內,我們都用漢名。”


    蕭金衍心說就算你缺水,起個沙漠的名字,也解決不了問題啊,不過,他遠來是客,不方便對主人名字評頭論足,隻是微微一笑。


    “你們楚人都用漢姓嗎?”


    李沙漠道,“也都是胡亂叫的,在西京城,除了不能姓才楚,其他姓氏隨便取。”


    布達也笑道,“果岩是我們古邦族中最硬的石頭,也是古邦族內最厲害的勇士,如今在上京城中,很有名氣!”


    李沙漠道,“布達兄弟,頭一次來上京城,不也起個時髦的漢名嘛?”


    布達卻搖搖頭,“草原名字挺好的,我可不想因為這個,回到家中跟阿爹大吵一架。”


    雖然隻是一個小細節,蕭金衍注意到,西楚國人對中原文化有兩種不同的聲音。


    李沙漠來到太陽之心馬車前,十分恭敬的行禮,道:“請準王妃入會館歇息,成賢王府已得知您抵達京城的消息,準備明夜在獅子館設宴款待。”


    太陽之心在婢女攙扶之下,緩緩走下了馬車。


    一路上,蕭金衍雖同行護送數日,極少與太陽之心見麵,今日她穿了一身古邦族服裝,以白紗蒙麵,走到蕭金衍身旁,淡淡說了一聲,“多謝蕭大俠一路護送。”


    蕭金衍點頭示意。


    太陽之心也未作停留,徑直向會館之內走去。


    古邦會館占地麵積頗大,由七八個院落相互串聯而成,後麵三個院落是給太陽之心準備,中間三個則是會館中辦公所用,前麵則是宴廳、客廳及客房等。


    李沙漠道,“蕭兄一路護送有功,成賢王有交待,明日夜宴請務必參加。”


    蕭金衍正要推辭,李沙漠又道,“你們明人在橫斷山打敗我們楚人,如今朝野之中,對明人十分排斥,能夠結交成賢王,對蕭兄來說,也不是件壞事。”


    此時,楚軍在橫斷山大敗的消息,已經傳入了西京,朝野之中,一股反明的情緒也在蔓延。然而楚軍一敗,元氣大傷,已無力繼續發動戰爭,作為戰敗國,大明沒有向楚國索要賠償,已屬不易。


    蕭金衍暗忖,西京城這麽大,宇文霜又不知所蹤,若以一人之力,來尋她蹤跡,怕有些難辦,若費時間還好,若宇文霜離開了西京,西楚疆域遼闊,他又哪裏尋人去?旋即答應下來。


    蕭金衍在古邦會館略作休整,換了一身幹淨衣服,與阿裏、布達兄弟知會了一聲,便走了出來。


    雖已入冬,剛下過一場雪,但西京城依舊熱鬧非凡。整個西京城六十四坊,鼎盛之時,人口達三十萬,是西楚第一大城。


    沿街之上有不少商鋪,也有路邊擺攤販賣之人。蕭金衍放眼望去,鹿角、羊皮、香料、琉璃一應俱全,還有從中原運來的茶葉、瓷器,據說在這裏很受歡迎。隻是最近楚國戰敗,楚人反明情緒漸盛,這些商鋪前客人並不多。


    蕭金衍在一家瓷器鋪麵前停了下來。


    瓷器鋪的門板上,左邊畫著一條龍,右邊畫彩虹,看似小孩子的塗鴉,歪歪扭扭不成形,但蕭金衍卻認出,這是登聞院的聯絡暗號。


    蕭金衍推門而入,店內客人極少,他問道,“有貞觀三年的汝窯產的夜壺嘛?”


    老板聞言,抬起頭來,“三年的窯口不好,不如看看五年的?”


    “五年的太金貴,隻要三年的。”


    老板笑道,“客官是中原人吧?原來是客,請入後堂一敘。”


    來到後堂,蕭金衍亮明了身份,那老板見到他那塊副監察令牌,連施禮道,“登聞院四處駐楚境總辦郭城,參見副監察大人!”


    蕭金衍將他扶起,“郭總辦辛苦。”


    郭城早已泡好茶葉,兩人閑聊片刻。從他口中了解到,當今楚國西京城內的一些風向,以及西京城內的一些部署。


    “不知大人來西京,有何公幹?”


    蕭金衍尋思,登聞院西楚境內人數不少,但他來找宇文霜乃是私事,若動用他們力量,一來有些不妥,二來怕動作太大,容易被西楚人盯上,於是道:“我來辦一些私事,順便找個人。”


    郭城早已得到消息,試探問,“大人可是要尋宇文大……逆賊的女兒宇文姑娘?”


    蕭金衍奇道,“你怎麽知道?”


    郭城道,“屬下已得到京城命令,一旦發現宇文霜,格殺勿論。”


    蕭金衍大驚,“什麽?”


    郭城道:“這是李院長親自下向登聞院各處下達的密令。”


    蕭金衍心中大為疑惑,招搖山上,宇文天祿所拖之事,李純鐵是知道的,他來尋宇文霜,李純鐵也是知情,但為何自己師兄卻向天下登聞院密探下令追殺宇文霜?


    難道京城之中,情況有變?若真如此,宇文霜情況確是不妙了,若論武功,登聞院潛伏在各地的高手,恐怕並不比宇文霜高明,但他們真正厲害之處,在於精通刺殺,殺人於不覺之間。


    “你們可見到宇文姑娘?”


    郭城道,“聽那邊人說,她離開了葫蘆口後,就失去了蹤跡,我們的人在西京四處尋她,並未得到消息。”


    “若有消息,立即通知我!”蕭金衍將自己暫住之所,告訴了郭城,郭城麵露為難之色,“若是讓李院長知道,我們很難辦啊。”


    “若有什麽事,盡管我身上推!”


    蕭金衍離開了瓷器鋪,心中暗想,務必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宇文霜,否則以她現在的處境,遇到麻煩,恐怕很難脫身。


    宇文霜啊,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否則我如何向你父親交代?可如今,茫茫人海,我又如何去尋你?


    蕭金衍知道,此事急不得,少不了要動用古邦人在西京的力量,既然阿裏兄弟答應了自己,以草原人的性子,想必不會食言。


    與中原的城池不同,西京城內,寺廟繁多,其中以藏傳佛教為主,西楚人在定居西京之後,將在藏傳佛教定為國教,與西域藏傳保持頗為密切的聯係。也正因如此,招搖山之戰,西楚請來了西域喀巴活佛前來助陣。


    路上僧侶抬頭可見,在楚國,僧侶地位極高,僅位於皇室、貴族之下,與士大夫平級,多數百姓見到僧侶,都十分恭敬的讓路。


    街頭鬧市間,忽然聽到有人吵架,蕭金衍望去,原來是幾個潑皮無賴,在圍毆一個乞丐。


    那乞丐抱頭喊道,“不要打,不要打,我是活佛!”


    “我呸!你是活佛,我還是死佛呢!”


    “我是如假包換的喀巴活佛!”


    蕭金衍聽到這句話,才注意到那人,一身破爛不堪的喇嘛服,蓬頭垢麵,下肢全無,不是喀巴活佛又是何人?招搖山一戰?,喀巴被自己師兄一劍劈為兩半,想不到才幾個月,原本騎白獅仙風道骨的他,竟落到了這般田地。


    “喀巴活佛?他老人家早已羽化,還送了寶雁塔一塊舍利子呢,你哪裏來的臭乞丐,竟敢褻瀆活佛!”


    “什麽?舍利子?”喀巴活佛欲哭無淚,“沒死,哪裏來的舍利子?”


    “據西域僧人說,他的佛身,被白獅馱回到了大量寺,隻剩下半截繩子,他乃得道大能,就半個佛身,焚化之後就出了三斤舍利子!如今舍利子在世麵上一塊難求,寶雁塔還是靠皇室的關係,才弄來了巴掌大小的一塊。”


    另一人道,“走吧,跟個臭要飯的說這些作甚!”


    “等等!”喀巴抱緊其中一人大腿,道,“就算如此,你們幾個行行好,賞幾枚銅板,我去買個包子可好,佛祖說,日行一善,勝造七級浮屠。”


    那人一腳將喀巴踢開,罵了幾聲,才悻悻然離去。


    蕭金衍見狀,來到喀巴身前,“活佛,咱們又見麵了!”


    喀巴活佛認出了蕭金衍,道,“是你?”


    ……


    包子鋪。


    喀巴飽餐一頓,摸了摸肚子,打了個嗝,道,“不吃了,沒胃口!”


    蕭金衍心說三十個包子落腹了,還說沒胃口,若真放開了吃,還不把包子鋪吃倒閉了?


    “大師,你怎得落得如此田地?”


    喀巴怒道,“你是來取笑本活佛的嘛?”


    蕭金衍連道不敢,“招搖山一戰,在下對大師的武功十分敬仰,能夠親眼目睹,在下受益匪淺,見大師今日落難街頭,於心不忍,才鬥膽請大師吃飯。”


    喀巴冷哼一聲,“氣死本佛了,夥計,再來十個包子!”


    一頓風卷殘雲,喀巴活佛這才消氣。


    自招搖山一戰後,眼神不好的白獅子拖著他下半身跑掉,喀巴活佛一路風餐露宿,沿街乞討,逃難到了西京,本想投靠寶雁塔的門徒,誰料對方非但六親不認,還將他趕出門外,落得流浪街頭的地步。


    李純鐵那一劍,過於狠辣,直接斬斷了他脈絡,如今喀巴活佛武功盡失,如廢人一個,講到傷心之處,竟落下淚來。


    蕭金衍無暇聽他胡言亂語賣慘,他之所以請喀巴吃飯,是因為在招搖山上發生的事,他始終想不通,為何皇帝對宇文天祿忽起了疑心,而以西楚、北周的力量,又怎麽會請得動喀巴親自出手?


    他出口相詢,喀巴聞言,氣得肚子直捋肚子,罵道,“直娘賊,你們皇帝老兒,才是天下最陰險的小人,若不是他承諾,要在京城中修喇嘛寺,本佛會親自出手?誰料,宇文天祿與李純鐵早已串通好,做戲給我和赫連良弼那傻缺看的,可笑我們被人賣了,還替他數錢!”


    蕭金衍更是疑惑。


    若真如此,李純鐵、宇文天祿聯手,這兩人根本沒有絲毫存活的可能,可兩人明明可以殺他們,卻偏偏留下他們性命。


    在當時,李純鐵要殺宇文天祿之心也不似作偽,直到宇文天祿說出了定州之事,李純鐵才改變了主意。


    放走宇文天祿後,李純鐵向皇帝複命,宇文已伏誅,才有了朝堂之中那一番大動作。這其中,必然有他遺漏未知的事情。


    難道又與那座山有關?


    他問喀巴道,“你可聽說,當年我師兄率中原武林高手前往書劍山之事?”


    喀巴有些不耐煩,“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當年李純鐵曾找過我,但我是見識過那些苦行僧的劍法的,所以沒有跟風,否則哪裏還能站在這裏跟你說風涼話?”說起李純鐵,他又罵道,“你師兄當年率人去攻打書劍山,恐怕也沒安什麽好心。”


    蕭金衍聽他誹謗師兄,心中不悅,這家夥不過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不過他落到這般情景,也是拜師兄所賜,說他兩句壞話,也不足為過。


    又聊了片刻,問不出有用的消息,蕭金衍取出阿裏送他的一些銀子,遞給了他,“好好活下去!”


    喀巴道,“活著幹嘛?繼續要飯嘛?”


    蕭金衍被他一句話噎得夠嗆,又將銀子收了回來,“生死有命,好自為之。”


    喀巴道,“我這副模樣,就算回到西域大量寺,怕也不會為他們所容,本來我想吃完這頓飯,就找個地方跳下去,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祝你好運。”


    “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喀巴活佛道,“我算是看透了,這狗日的人間,恐怕也撐不了幾年了,我要活下去,親眼看到這個世間,淪為人間地獄!”


    蕭金衍咂舌,“你是出家之人,滿口汙言穢語,怎麽這麽大怨念?”


    喀巴冷然道,“你若享盡人間富貴,又嚐盡人間冷眼,便懂得我今日所說,否則沒有資格評判我!”


    蕭金衍心說老子請你吃飯,你句句話針對我,真是豈有此理。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指了指喀巴活佛,道,“夥計,結賬,記在他身上!”說罷,離開了包子鋪。


    夥計道,“一共六十楚幣。”


    喀巴傻眼了,“你怎麽不找他要!”


    “我瞧的真真的,四十個包子,人家一口沒吃,都是你一個人吃的。”他上下打量著喀巴,“半截身子都沒了,我就納悶,這麽多包子,你都塞哪裏去了。”


    喀巴道:“我沒錢!不過,我乃佛門之人,我可以給你們講大乘教義。”


    夥計道,“教義不教義,我們什麽興趣。我就問一句,你耐不耐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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