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的滋味還是有一點難受的。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死相,大概是舌頭伸得老長,眼睛也向外凸著,死魚一般,閆儒玉又覺得好笑,若讓吳錯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心中的恨意會不會少上幾分?甚至,他有可能原諒他嗎?


    閆儒玉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舌頭也吐了出來,臉成了紫茄子的顏色,眼睛好像也鼓起了一點,卻感覺到有人抱住了他的腳往上舉,還有人在動他繞在脖子上的那根褲帶。


    “住手!快住手!”


    他在心中呐喊,可他整個人已經軟得像一灘爛泥,連轉一轉眼珠都做不到。


    褲帶被割斷的瞬間,閆儒玉一頭栽在地上,額頭被石子硌了一下,人便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未睜眼,先聞見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燉雞。


    雞是養了很久的老母雞,肉很有嚼勁,再配上幾把野蘑菇之類的山貨,真能香死個人。


    聞到這香味,閆儒玉便知道,到了金子多家了。


    金子多正坐在床頭碾著草藥,聽到閆儒玉微微唧了一聲,他冷哼道:“越活越倒退的狗東西,上次還知道找人拚命,這次卻拿褲腰帶吊了脖子。丟臉!真不嫌丟臉!”


    “那你又何必救我?”


    “你當我想?!我……”


    “說什麽呢?死老頭子!”


    老太太進屋,也坐在閆儒玉床頭,咧著沒牙的嘴衝著他笑。


    她伸手拍了金子多一下,卻對閆儒玉道:“誰還沒個溝溝坎坎,何必走這條路?你還年輕,多可惜……”


    說話間,她已經搬著閆儒玉的肩膀,將他扶了起來,繼續道:“走,吃飯去,吃了我燉的雞,就是黑白無常也不想回陰間了。”


    老太太的自信不是沒理由,那雞湯不僅喝得閆儒玉渾身發暖,還叫他涕淚橫流。


    他就像個委屈極了的小孩,灌完兩碗雞湯,啃完一塊雞胸脯,將碗一放下,便嚎啕大哭起來。


    幾個月來緊繃的神經,良心受到的煎熬,好友離他而去……他真該好好發泄一下。


    可是,一個人的到來讓他很快止住了哭。


    “小白?”


    不知何時,小白已進了院子。


    與他的稱呼截然相反,他總是穿著一身黑衣,束著黑色的發帶。


    本是凝重的色調,可他隻要一露出笑容,整個人就溫暖得猶如換上了一身晚霞色的衣裳。


    閆儒玉總說小白不像個俠客,倒像個學究。


    小白一露麵就露出了笑容。


    “聽說你出事了。”


    “是。”


    “過去了嗎?”


    閆儒玉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才點了一下頭。


    小白繼續問道:“你已經不想死了?”


    “不想了。”


    “為什麽?”


    “大概因為雞湯太好喝,我舍不得了。”


    他這麽說的時候,老太太就驕傲地挺了挺胸膛,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些。


    “哦?那老人家能否也給我喝一碗雞湯,吃一點雞肉。”


    “快來快來,坐下坐下,老頭子,還不快去添副碗筷?”


    金子多眼巴巴地看了看鍋裏所剩不多的東西,終究還是起身走向了灶房。


    “先說好了,就一碗。”


    金子多嘴上雖這麽說,真正舀起湯來卻是紮紮實實的一碗,鍋裏僅剩的一根雞腿也進了小白的碗裏。


    小白也不客氣,捧起雞湯就喝,咕咚咕咚,一點都不浪費。


    喝幹了湯,又三下五除二地啃淨了雞腿。


    他優雅地一抹嘴,“真是好喝,不過少了點佐料,我知道一種佐料,無論做什麽湯,隻要加上一點,那味道啊……”


    “還有這樣的佐料?”


    老太太將脖子向前探了探,等待著小白的下文。


    小白也將脖子向前探了探,像是要跟老太太分享隻有他們倆才能知道的秘密。


    小白張口,話音還未出來,手中的匕首卻先亮了出來。


    “人血。”


    噗——


    老太太好奇的表情變成了驚恐,她的喉嚨正中有個大窟窿,正隨著呼吸一張一合,魚鰓一般。


    滴答——滴答——滴答——


    三滴血進了桌子正中的鍋裏,老太太的身體終於歪向了一旁。


    金子多早已看傻了眼,渾身僵直,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老太太靠在他身上,才讓他從夢魘回到更殘酷的現實。


    “我跟你拚了!”


    金子多猛然起身,他的身體已經十分衰老,能有這樣的速度已經相當不錯,可這速度在小白麵前簡直就像蝸牛。


    “去陪她吧。”


    又是一刀。


    老兩口雙雙倒地,老婆子的眼睛望著金子多,金子多充血的眼睛則盯著閆儒玉。


    他們造了什麽孽,竟要遭遇這樣的滅頂之災。


    “嗷——”


    閆儒玉猛然躍起,瘋了一般拔劍衝向小白。


    “你聽我說……”


    閆儒玉的招法亂如秋天的雜草,醉漢一般。


    他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劍,隻能將劍當成斧頭、錘子、砍刀,胡亂地掄著,如同從未習過武的小孩。


    “住手!”


    小白揮劍震開閆儒玉的攻擊,卻直接將他的劍震脫了手。


    劍一脫手,閆儒玉幹脆張牙舞爪地撲向小白。


    “為什麽?!為什麽?!”


    他大聲質問,吐沫星子直噴了小白一臉。


    小白也不跟他計較了,回應似的大聲嚷道:“誰讓你跟吳錯交朋友?!……我讓你去比試!誰讓你交朋友了?!……你的朋友隻有我!隻有我……了解你的痛苦,你的……喪父之痛……隻有……我隻有你一個朋友!”


    說到最後,小白的劍法也張狂起來。


    狂而不亂。


    若這隻是一次切磋——就像兩人平常一樣,閆儒玉一定會讚他大氣通透。


    如今,他隻有恨意。


    不死不休,絕不可能挽回的恨意。


    因為他從小白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氣勢。


    一種此生他隻在一個人身上感受過的氣勢,強到能讓熊五爺卑躬屈膝的氣勢。


    “是……你?”


    閆儒玉終於收招,愣愣地看著對麵的人。


    “早晚你要知道。”


    “為什麽?為什麽?”


    “以後會告訴你。”


    “你跟通幽門什麽關係?”


    “這個……以後也會告訴你……你千辛萬苦救了吳錯,這次我就讓你看清楚,同樣的境遇,吳錯會不會救你。”


    小白瞬間出手,掌刃切在閆儒玉脖子上,閆儒玉瞬間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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