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羅冠回到董家隔壁小院,這本是他兄弟用於成家之處,後來死在打獵中便一直空了下來,被簡單收拾後做了他的臨時住處。


    小院不大,地麵被用心錘平過,雖然邊角有些枯萎的荒草,但看樣子董禮不時會來打理,房屋還算結實、幹淨。


    兩株落光葉子的柿子樹,彼此依偎著在寒風中顫抖,羅冠坐在院子裏,靜靜曬著太陽。沒錯,這封山秘境中也有太陽,且比外界更明亮些,卻讓人感受不到太多暖意,反而有種慘淡、落寞之感。


    「封山遺跡……絕靈之地……人族……層出不窮的野獸……」羅冠一時想的有些入神,直到「啪嗒」一聲輕響,誅仙劍落在腳下,他低頭掃了一眼,淡淡道:「你也察覺到了?」


    嗡——


    誅仙劍震鳴。


    此劍神異,與羅冠早已一體,劍藏於身不在儲物戒中,倒是沒受大道斷絕影響,可其氣息仍被絕對壓製,隻剩餘薄薄一層鋒芒覆蓋於劍身之上。


    羅冠輕聲道:「是啊,如此耀眼以你的能力,怎會毫無所感,可這封山秘境中被斬斷的不止是天地大道,其內所有人也都一並在內啊……」


    一陣歡快的腳步聲響起,羅冠抬眼望去,董平踢踏著小短腿,歡快的跑了過來,「先生先生,入冬前的柿子,可軟可甜了,我娘讓我送來給您嚐嚐。」他說著話,眼神卻直勾勾盯著羅冠腳下的誅仙劍,有點走不動道了。


    羅冠招招手,等董平走近了接過柿子,紅彤彤透著一絲香甜,他想起小時候練武的某個冬天,有次他痛的忍不住哭起來,苦叔也給了他幾個柿子,吃起來很甜。


    嚐了一個,羅冠閉上眼,細細咀嚼回味,似乎是那個味道,但好像又有什麽不同。


    是家的感覺嗎?或許吧,大概是不久前,羅冠知道「妖性」存在後真有一瞬間絕望,被觸動了心神,如今倒是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不要動。」


    他沒睜開眼,卻察覺到了董平的動作,他正偷偷伸手想摸一把誅仙劍。


    被發現了小動作董平臉一紅,小聲道:「我不是要偷拿,就隻是想摸摸它……這是劍對吧?村口劉大叔家也有一把,可那把劍斷了一截,又通體黑不溜啾的,沒先生你這把漂亮。」


    羅冠睜開眼,「你覺得它漂亮?」


    「嗯,不止漂亮,還很親近呢,就像我家以前養的大黃,它可乖可聽話了,從小就喜歡跟我玩,可後來有一次它跑出村去就再也沒回來。」


    嗡——


    誅仙劍震鳴!


    好你個小子,把我跟狗比是吧?虧我還專門出來見你一麵。


    董平瞪大眼一臉興奮,「先生!這把劍叫了……它像是不高興,不滿意我拿它跟阿黃比……可我沒有不尊重它,阿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隻是覺得這把劍也像我的朋友。」


    羅冠看了他一眼,伸手抓起誅仙劍,「你太小了,還拿不動它,之前我答應要送你一個禮物,既然你這麽喜歡劍,我便幫你做一把木劍吧。」


    他走到院子角落,這裏堆積了一些木材,因為在陰影中表麵覆蓋的一層霜白還未化掉,伸手取了其中一根長短、平直適當的,輕輕一抖霜層盡散。


    嗡——


    羅冠拔劍在手,隻見一陣明晃晃的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這家夥平日裏都是一副黑漆漆、遍布缺口的模樣,隻有在他拚命全力出手時,才會展露出最強狀態,如今倒是扛著大道斷絕重壓,也展露出全盛鋒芒。


    可真是幼稚。


    但這何嚐不是表明了,董平的不凡之處?羅冠劍鋒落下,木材被輕易劈開,很快一把木劍雛形就出現了,與誅仙劍相比短了一截,倒更適合現在的董


    平去掌握。


    又細細打磨了一下,去掉表麵刺手的木茬,一把木劍就做好了,羅冠收劍回鞘,「董平,送給你。」


    董平一臉興奮,認認真真行了一禮,這才雙手接過,「謝謝先生!我很喜歡這把木劍!」


    他以前也有一把類似的木劍,是爹給他做的,拿到了他很高興,跑去跟小夥伴比鬥,結果沒幾天就折斷了,當時他哭的很慘。


    「先生給我的木劍,意義非比尋常,我一定要好好保存,絕不能讓它再折斷了。」


    羅冠看了一眼董平小心翼翼的歡喜模樣,淡淡道:「不必愛惜,它雖是一把木劍,但也不易折斷,日後你就佩戴在身上吧。」


    略微停頓,「這把劍是我給的,當有一個名字,你是它的主人,便由你來取吧。」


    董平一怔,取名字?他還從沒想過,一把木劍居然也能有自己的名字,很快就興奮起來,高興的來回走,「叫什麽好呢?我想不到啊,先生你的劍叫什麽名字?」


    羅冠搖頭,「你的劍,你來起名,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參照任何人,更不必有任何拘泥,你想叫它什麽便叫它什麽。」


    董平想了一下,「大黃?它是我最後的朋友了,我一直都想著它……現在我感覺它又回來了,所以就叫大黃好不好?」


    羅冠一笑,點頭,「好,就叫大黃。」


    天日慘白,無力無神無溫的照耀下,那被起名大黃的木劍,表麵閃過一抹淡淡的光暈。


    一閃即逝,快到董平根本沒有察覺,或許便是直視著它也不會有任何發現,隻覺得這把劍更親近了,似乎也變重了幾分。


    董平隻當是錯覺,並沒有在意,舉著木劍在小院裏劈砍幾下,「先生,我要拿回家,讓我爹給我做個木鞘,再讓我娘給我縫一個布袋,以後我都要將它帶在身上。」


    晚飯時,董禮特意提起羅冠送的木劍,鄭重對他表示了感謝。


    董妻看著笑的開心,看著飯後跑到院子裏,又開始揮劍的兒子,跟著連連點頭。


    那木劍夫妻兩個都摸過了,明明就是普通的木頭,可拿在手裏的時候卻總覺得不同,兩人看不出什麽也不好多說,隻是表現的對羅冠更加尊敬。


    「沒什麽,送給董平的小禮物罷了,我如今能做的也隻有這些。」羅冠喝了一口米酒,入口微酸微澀,有糯米的清香與甘甜,順著喉舌落入腹中,散發淡淡暖意。


    他看向對麵的夫妻,微微一笑,道:「明日羅某便要走了,多謝這兩天的招待。」


    董禮一驚,「啊,您才剛來了,就要走嗎?不妨再住幾日,隻當休息一段時間。」


    羅冠搖頭,「還有其他事。」


    董禮就不勸了,轉身對妻子道:「你去取些肉幹,再準備幹糧清水,明日我從村裏找幾個同伴,護送先生去鎮上。」


    「不用。」羅冠擺擺手,「我明日一早便離開,今夜或有大雪,你們不必早起送我。」


    說罷,他起身與一家人告辭,身後董平一個勁擺手,「先生,明天您想吃什麽?我讓我娘給您做……還有,今天白日講的外麵的故事,您還能再繼續跟我講嗎?」


    羅冠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會有機會的。」


    這一夜果然下了大雪,壓彎了樹梢枝頭,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打開門寒風卷著雪沫子直往人脖子裏鑽,董禮下意識縮了縮身子,轉身道:「快關上門回床上去吧,我送先生到鎮上後,如果今日天色太晚,明天日落前一定趕回來。」


    董妻披著棉衣,給丈夫緊了緊身上的幹糧、水袋,「嗯,你跟先生說說,天氣不好要不然晚兩天再走,這大雪封山可看不清路啊。」她有些擔心丈夫的安全,大雪天外出絕


    非好的選擇。


    董禮點點頭沒說什麽,但心裏卻知道,先生昨夜便知道會下雪,又豈會今日再改變決定。他踩著沒過小腿的厚厚積雪,向旁邊小院行去,沒看到什麽燈火,大概先生還未起來。


    「先生,先生!您今日還出行嗎?若要走的話,咱們就該動身了。」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董禮進入小院到屋前又喊了幾聲,他臉色微變推門進去,點亮油燈後隻見床鋪被收拾的整齊,哪裏還有先生的身影?


    難道昨夜落雪時先生就提前動身了?可那麽黑的雪夜,先生又不識得路,萬一出事可怎麽辦?董禮麵露焦急,轉身正要追出去,卻又像是想到什麽,走到疊好的床鋪上,伸手在上麵一摸,被褥竟還有溫熱!


    董禮一呆,這麽冷的天,人走了被褥很快就會冰涼,還有溫熱則表明先生離開不久,可進入小院時他看的分明,院子裏都是落雪,半點腳印都沒有。


    怕自己看得不仔細,他又回到門口,果然小院裏便隻有,他一道孤零零的腳印。


    「先生……莫非您真的是……傳說中的神人嗎?」


    董妻聽到開門聲先是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丈夫後才一臉疑惑,「你怎麽回來了?是先生決定不走了嗎?」


    董禮臉色有點複雜,敬畏與忐忑交織,「先生走了。」


    「走了?」董妻驚訝,望了望外麵的大雪封山,再看看眼前的丈夫,她想問什麽卻被董禮揮手打斷,「以後先生的事少問,我家能跟先生有這兩日的情分,已是天大福氣。」


    董妻若有所思的點頭,「就怕天亮了董平起來,該怎麽跟他解釋?」


    董禮想了一會,輕聲道:「先生答應了給平兒繼續講故事,應該還會回來,隻是不知道是多久……」


    而就在夫妻兩人沉默無言的時候,羅冠已來到一座大城外,此刻隨著一聲口號,城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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