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庸一見,大喜道:“薛兄弟,你醒了?”原來是薛彤蘇醒過來之後,聽到有打鬥的聲音,急忙趕來。沈庸看到薛彤活生生的站到眼前,本已疲憊的身子,又來了精神。


    薛彤也不答話,隻是惡狠狠的盯著瘦子罵道:“不知羞恥的匪徒,看我不結果了你!”


    那瘦子本就不敵沈庸,眼見他又來了一個幫手,再動手必然性命不保,若是在倆人前後夾擊之下逃走,也並非易事,更何況還有兩個受了重傷的兄弟和五個跟隨他們而來的屬下。一時間彷徨無計,隻好硬著頭皮道:“兩位少俠初來大漠,定然不識沙漠風雲,今日若放我兄弟一條生路,今後在大漠之中,我可以助你們暢行無阻。”沈庸聽他口氣不小,問道:“你們是誰?”那人道:“我們是歐家堡弟子,我叫覆羅,使劍的那個是我二弟同羅,被少俠封住手臂的那個是我三弟骨羅。”沈庸與薛彤本以為他們身手矯健,必是瀚沙堡的人,卻聽他們自報家門是歐家堡弟子,著實吃了一驚。薛彤哼道:“你莫要亂報字號,那河西歐家堡我是知道的,想當年歐家堡主人歐少渠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可二十年前歐家堡便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到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弟子傳人?”那骨羅此時右臂上的冰霜已經融化,甩著剛有知覺的手臂,怒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哪個會冒充字號!”薛彤道:“那你們既然是江湖上數得上來的人物,又為何跑到大漠裏,做起了強人的買賣?”


    覆羅歎了一口氣,說道:“少俠有所不知,我歐家堡本是世世代代居於河西的回鶻人,前朝大中年間,大族張氏率眾組成歸義軍驅逐吐蕃收複瓜州、沙州、伊州等十一州地,並派遣人攜版圖戶籍入朝,宣宗皇帝遂賜詔,任張氏族長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十一州觀察使。自乾元三年,張承奉掌權之後,他不甘坐守其地,開始了與我回鶻部落的連年戰爭,一時間境內號哭之聲不止,怨恨之氣衝天呐。”


    沈庸“嗯”了一聲:“不錯,此事我也有過耳聞,張議潮兄弟治理河西頗有政績,隻是那不肖子孫確實可悲,可不知為何,後來又易主曹氏?”


    覆羅聽了沈庸的話,繼續說著:“連年征戰,張氏早已失了人心,曹氏掌權也是大勢所趨啊。”


    “那你們又為什麽來到庫爾頓大漠呢?”沈庸問道。


    覆羅接著道:“當年我甘州回鶻部為了一舉殲滅張氏,與曹家合兵一處,這才迅速的滅了張承奉,不想事後曹議金突然毀約,短短十數天連克我回鶻部甘州、肅州等地,英義汗隻好率族人大肆遷居,輾轉多地,我們歐家堡的這一支族人,便遷到了庫爾頓漠北一帶,在這裏建立起了瀚沙堡。”


    沈庸、薛彤二人一聽“瀚沙堡”三字,又吃了一驚。薛彤急道:“你們果然是瀚沙堡的人,快說我妹妹被你們藏到何處!”骨羅冷冷地道:“又不是我們做的,你這麽凶幹什麽。”薛彤怒道:“你們是瀚沙堡的人,不是你們做的那是誰做的!”


    覆羅幹笑一聲,插嘴道:“我三弟說的沒錯,我瀚沙堡剛剛建成三個多月,便被程伯領著一夥強人所占,師傅也在那場大戰也被程伯所殺,從那之後僥幸活下來的族人能跑的全都跑了,隻剩下我們幾個了。”


    沈庸奇道:“那你們為什麽不跑?”


    覆羅道:“若不是師妹神誌不清,寧死不離開大漠,我們也不會在這裏一待就是二十年,大漠之中,草木不生,我們也隻能靠搶掠村莊討些口食,還須得晝伏夜出,以免被那程伯所知,殺我們滅口。”


    沈庸扭頭看著薛彤,道:“薛兄弟,這人的話聽來倒似不假,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需要照料的瘋癲師妹,依我看…”說著話,沈庸走到那矮胖子同羅身邊,催動體內真氣灌入那人體內,接著道:“不如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


    薛彤好像沒聽見沈庸的話,雙足一躍,落到同羅身旁,左手抓住他肩頭,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擲出五丈之外。覆羅、骨羅具是一驚,以為薛彤要痛下殺手,待上撲上去迎敵,卻聽薛彤衝著同羅喝道:“若要救人,須得天亮之前把那瘋掉的師妹帶來,我方能相信你們的話。”同羅這一跤正正的摔在那五個大漢腳下,跌的他滿臉黃沙,幸好大漠土地沙塵甚厚,手腳筋骨不至於有大的挫傷,他腰酸背痛的爬起身來,羞憤的帶著五個大漢落荒而去。


    便在此時,村子裏的家家戶戶,都透過門縫看到了搶匪被製服的一幕,村民們個個興高采烈的跑了出來,把沈庸和薛彤圍在中間,歡呼雀躍之聲,讓沈庸聽了好不歡喜。


    薛彤先找來幾個身材較為健壯的大漢,安排幾人把覆羅、骨羅兩兄弟拿繩索捆了起來,關在了葛薩家的偏房裏,讓幾個大漢輪流看守。


    天還未亮,剛剛入睡不久的沈庸忽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推門看去,原來同羅果然帶回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隻見她衣衫華貴,唇有砂紅,整個一大家閨秀的容貌,哪有半點瘋傻的樣子。薛彤此時已站在院中,冷笑道:“這就是你們的那個傻師妹?”他本想這姑娘定是同羅找來誆他的,可找人也得找個似模似樣的,哪有把好人家的姑娘認成瘋子的道理。


    哪知薛彤話音剛落,那姑娘突然大笑了起來。薛彤被嚇了一跳,叫道:“你笑什麽?”那姑娘咧嘴歡笑著指了指天上,道:“你看,那有一條大魚。”薛彤抬頭觀瞧,滿天星鬥未散,似亮非亮的晨幕之中,哪有什麽大魚。


    薛彤怒道:“誰家的女子,在那裏裝傻扮呆?”心下卻暗暗納悶,這女子眼睛大而無光,目色聚而無神,倒不似裝出來的,可如果她真是一個傻姑娘,卻又為何穿的如此整齊?再打量那女子,隻見她正在左一圈右一圈的來回走著,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言行舉止確與常人有別,薛彤又道:“這女子姓誰名誰?”


    同羅道:“她叫歐桐,是師傅唯一的女兒。”沈庸聽到同羅報出家門,心想:“這必然沒錯了,看來這幾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薛彤卻還有疑慮,沉吟道:“她天生就是這樣癡傻?”


    同羅歎道:“小師妹原來也是冰雪聰明之人,隻可惜後來師傅師娘被殺,給她刺激太深,從那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還每天穿著師娘的衣服,死活也不離開大漠,成天說著要回瀚沙堡去找師傅師娘,可我們這點微末功夫,又怎是那‘玄武七宿’的對手呢。”說到這裏,不禁長歎一聲,語調甚是悲涼。


    沈庸走向院中,忽道:“瀚沙堡是你們先前所建,那必然對堡中地形了如指掌咯?”此言一出,薛彤心下一怔,念道:“不錯,我隻想著整治這幾個人,卻不想這幾人真是瀚沙堡傳人,既然二十年前他們參與修建瀚沙堡,那對堡中地形必然十分熟悉,由他們帶領我們潛入瀚沙堡,必是事半功倍。”


    同羅道:“我與三弟當時年紀尚幼,不過我大哥卻是修建瀚沙堡時的督造總管,如今他的懷裏還攜帶著當年的建造圖。”沈庸、薛彤心下一喜,他與薛彤早有商議,瀚沙堡人多勢眾,單憑他二人絕難光明正大的去救人,除非尋得方法,潛入堡中,方可圖謀,而今瀚沙堡的圖紙就在眼前,叫他二人如何不喜。沈庸趕緊走到關押覆羅、骨羅的偏房,吩咐看守大漢把裏麵的人放了出來。


    覆羅在偏房之時就聽到了院中幾人對話,心想這二人雖然打得贏我兄弟三人,但他二人一個雖內功深厚卻招式平平,一個武功雖精卻病體初愈,絕非“玄武七宿”的對手,他們既然放了我們,我就不能讓他們以身犯險。剛一出屋子,覆羅便問道:“敢問倆位少俠,為何要執意去瀚沙堡?”


    薛彤冷冷的道:“救人。”


    覆羅三兄弟具是一驚。


    沈庸又道:“不錯,這位薛彤兄弟的同胞妹妹被程伯所虜,我們此行大漠就要去瀚沙堡救人。”當下將程伯在煉劍山莊如何奪刀又如何將薛祺掠走的經過概略的講了一遍。


    覆羅又是一驚,不想這年歲不過二十有餘的後生,竟是響當當的煉劍山莊四公子,他雖久居大漠,然早年間跟隨師傅歐少渠闖蕩江湖之時,便已聽聞煉劍山莊大名,隻不過那時的同羅、骨羅年紀尚淺自是不知。


    薛彤性急,還未等沈庸說完,搶道:“聽說你有瀚沙堡的建造圖?”覆羅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牛皮圖紙,遞給了薛彤。薛彤接過手,隻見那上麵畫著廳堂廊廡,碉樓地窖。覆羅道:“這圖上所繪,便是瀚沙堡全貌。”沈庸也湊了過來,仔細看著圖紙,說道:“這瀚沙堡好大啊,我們又該怎麽去找薛姑娘呢?”覆羅指了指圖紙,道:“如果我所猜不錯,薛姑娘應該被關在這裏。”薛彤一把將圖紙合上,問道:“那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潛到這裏?”


    覆羅道:“我在瀚沙堡中曾買通一人,從他那得到消息,三日之後,便是瀚沙堡外出奪糧之期,周邊有七八個村子,他們一去便要三天時間,那時堡中大批人馬外出,我們趁虛而入,便是救人的最好時機。”


    薛彤點頭稱是,心中卻焦急萬分,看來又要等上三天了。


    三日後的晌午,覆羅先將歐桐安頓在葛薩家中,又留下骨羅照看,這才與同羅帶著薛彤、沈庸二人,奔瀚沙堡而去。


    大漠之中,黃沙彌漫,沈庸也不知道乘馬奔襲走了多久,隻覺此時已日暮蒼穹,黃沙一片黛色。風呼嘯著掠過眾人臉龐,發出瘮人的嗚咽。一路上,隻有他們四個人四匹馬,忽聽前方一聲馬兒長嘶,為首的覆羅率先勒住馬韁,停住了腳步。


    狂風,衝擊著四人腳下的沙丘,那座孤零零的瀚沙堡已是遙遙在望了。


    沈庸隻見不遠處有一座天然峽穀,在那峽穀轉彎處,一座黑喲喲的城堡立於山壁一側,其勢甚為挺拔,高高的圓頂之下,一片石磚牆,透過被風刮出的昏暗光線,能夠清楚的看到,城堡之中有不少房屋碉樓。


    薛彤救妹心切,正要拔馬前行,忽被覆羅攔下,指了指瀚沙堡的後方,薛彤會意,四人又同時打馬向堡後奔去。


    瀚沙堡的背後,鋪著一塊巨大的避風岩石,岩石之下還有一個半露天的洞穴,或許是受岩石遮擋,那洞穴之中不見一點塵沙。沈庸忍不住問道:“難道這裏是暗門?”


    覆羅一點頭,抬手在那塊岩石的中心拍了三掌,而後傳來一陣使人心悸的“嘎嘎”之聲,那露天洞穴內竟然緩緩開出一個門洞。覆羅道了一聲“下”,身子一躍便沒入了門洞之中,薛彤、沈庸、同羅相繼躍下。


    躍入洞內,沈庸發現自己竟掉在了一個滑道上,越滑越深,深不見底,無邊無際,四周沒有光,隻有四人滑動的聲音。


    沈庸的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亂跳起來,他不知道這深不見底的下麵到底有什麽東西!約莫一盞茶的光景,沈庸的雙腳好像觸到了什麽東西,強大的下墜力卻讓他在平麵之上又滑了一小段距離才停了下來。


    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隻聽有人道:“覆羅,這是哪?”沈庸聽得出來,這是薛彤的聲音。


    又有一聲音傳來:“這是瀚沙堡的地窖,這些人不知道當年的瀚沙堡還幸存著幾個人,所以對那暗門就沒有設防,我們這才如此輕易的溜了進來。”是覆羅的聲音,又聽他道:“薛公子,沈少俠,二弟你們都還好吧?”黑暗中看不到彼此,隻能通過聲音來判斷安危。


    薛彤道:“我沒事。”


    沈庸道:“我也沒事。”


    ……


    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覆羅沒有聽到同羅的聲音,又道:“二弟,你在嗎?”


    ……


    依然沒有聲音。


    覆羅心中一急,伸出手就要往前摸,忽然間,一隻手從他旁邊伸過來,將他伸出的雙手輕輕抓住。


    “二弟,是你嗎?”覆羅話音剛落,這隻手已封住了他身上七處穴道!


    薛彤聽到了一陣細小的聲響,叫道:“覆羅?”


    ……


    還是沒有聲音。


    沈庸心下一凜,難道出事了?忙道:“薛兄弟,你在嗎?”


    薛彤應道:“我在。”說著,順著沈庸說話的方向,薛彤摸了過來。剛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傳來一個蒼勁陰森的聲音:“你們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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