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元化捂著額頭爬起來,想罵又不敢罵,那一臉憋屈的樣子,若是換了在地麵上,早就招來一幹錦衣衛的大聲嘲笑了。


    不過眼下卻沒有人顧得上搭理他。


    “這裏就是上層,”劉村長道,“往這邊走,上回俺們就是從那邊下去的。”


    他在前麵帶路,龐齊等人將火折子點起來,周圍瞬間明亮了不少,所有人都能看見,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按理說應該是地宮裏宮門左側的耳室,朽木散落一地,還有不少箱子,瓷器碎片,早就被半掩在塵土之中,飽受歲月的侵襲,永厚陵,不愧是已經被盜成了篩子的帝陵,這一眼望去,幾乎就沒有齊全的器具。


    這裏作為宋英宗死後安寢的宮殿,曾經也有無數金銀財寶,珍貴瓷器陪葬,但現在,隻剩下拱門和石壁左右上方那些精美的花紋和青磚,才能證明這裏也曾輝煌過。


    尤為可惜的是,許多盜墓賊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們往往隻會盜走金銀財寶,對那些瓷器陶俑則棄若敝履,甚至在盜墓過程中破壞殆盡,以致於現在滿地瘡痍,甚至比地麵上還要殘破。


    但此時此刻,很少有人有心情去關心這種細節,唐泛彎著腰,從地上撿起一枚白色的東西。


    他拂去塵土,發現上麵還沾著一點幹涸的血跡。


    “這是什麽?”隋州命劉村長先不要往外走,又讓眾人在四周仔細查看,他見唐泛正對著手裏的東西發呆,就走過來問。


    “玉蠶,這不是宋陵裏的東西,而且這血色看著不像年代久遠,應該就是之前錢三兒的師父那幫人逃出來的時候太過慌忙,不慎掉落的。”唐泛道。


    聽見他的話,人們都圍上來看。


    錢三兒道:“對對,我師父和盧胖子都說在第二層再往下走,就能看見好多寶貝!”


    唐泛沉吟道:“我心中有些猜測,不過還得再往下走才能知道,這宋帝陵下頭,興許隱藏著一個秘密。”


    眾人麵麵相覷,完全不知道他說的秘密是什麽。


    龐齊啊了一聲:“那屍體呢?如果他們逃到這裏來了,應該會有屍體留下才是!”


    他望向錢三兒,好像希望他給出一個解釋,後者被他瞪得後退兩步,結結巴巴道:“小,小人不知啊,我師父他們就隻是說一路逃出來,中途把寶貝都掉光了,可能,可能這是他們掉的罷?”


    唐泛道:“繼續往前走罷。”


    隋州頷首:“大家小心些。”


    一行人出了耳室,其實前麵也就隻有一條道路,錢三兒那夥人挑的盜洞角度確實很刁鑽,這地方附近並沒有盜洞的痕跡,不過那不代表這裏就少被盜墓賊糟蹋了,可以說整個宋帝陵,現在除了殘垣斷瓦,朽木碎瓷,就算有寶貝,也應該早就被這一百多年來的人盜挖一空了。


    所以當他們又一次在前路上發現零碎散落的金獸和金耳墜等物時,都十分驚奇,不止如此,腳下偶爾還能踩到圓溜溜的金珠,又或者珊瑚玉璜,雲紋玉帶鉤等,不說錢三兒忍不住彎腰去撿,連尹元化這等自恃清高的人,唐泛也瞧見他忍不住悄悄將一顆金珠收入懷中。


    相比起來,錦衣衛們倒還能克製得住,唐泛手裏拈著一件剛剛在腳下發現的,鑲著綠鬆石和蚌片,又貼著金箔的銀手釧,心中的猜測已經漸漸成形。


    他們出了耳室,順著通道走向大殿之中的地下碑亭,卻見劉村長三步並作兩步繞到碑亭後麵,驚喜道:“就是這裏!上回我們就是從這裏下去的!”


    這座地下碑亭建得蔚為壯觀,比地麵上尋常的碑亭還要大出一倍,中間立著三塊石碑,上麵記述的是宋英宗一生的功績,當然,英宗當皇帝也才三年,功績再多也不可能比得上仁宗太宗,所以字數不夠廢話湊,洋洋灑灑皆是溢美之詞,華麗的辭藻不要錢似的往上麵刻著,唐泛隻是略略看了幾行便移開視線,望向劉村長所指的入口。


    地宮下層是用於安放皇帝棺槨的,也是地宮的中心,這個入口同樣也是後天挖掘的,並非地宮原本的入口,據說因為原本的入口會有不少機關防盜的手段,所以後世許多盜墓賊就挖了一個另外的入口進去,經過一百多年來前仆後繼的嚐試,從他們在上層暢通無阻的情況來看,下層機關恐怕也所剩無幾了。


    隋州讓大家小心,然後還是由劉村長先下去,這並不是隋州要讓他當炮灰,而是劉村長是唯一來過這裏的人,相較其他人,他已經算是最熟悉道路的了。


    龐齊等人帶的火折子數量足夠,並不擔心會有用完的時候,等所有人都踩在地宮下層的青磚上時,他們手上的火光足以照亮周圍一整片空間。


    “這裏有血跡!”嚴禮低聲道。


    所有人心頭一跳,循著他所指的地方望去,但見地上一灘暗紅近乎黑,已經幹涸了的痕跡,上麵還有好幾塊同樣被血染黑的金箔片。


    一名錦衣衛彎下腰,撿起那些金箔片,遞給隋州。


    隋州拿過來看了看,道:“這裏肯定經過一場惡戰,但屍身全都沒有了,有可能是被怪物吞掉了,所以大家都要小心些,盡量不要走散,一聽到怪聲就圍聚起來,準備用火銃。”


    不必他說,所有人也都感覺到這裏的古怪了,尤其是錢三兒,他是親眼看著李葵那一夥人下去的,出來的時候卻隻有他師父和盧胖子兩個,第二次下去的時候甚至連他倆都折在這裏頭,沒有再上去過,這說明了什麽,說明這裏的凶險肯定遠遠超過原先的預期和想象,連李葵等人都沒能逃過,如果是自己這種半吊子的攤上……


    錢三兒不敢再想下去,他甚至連眼前地上四散的財物也沒了興趣,忽然很想一口氣跑回地麵上去,被那溫暖的日頭曬上一曬。


    可惜這裏由不得他作主,所以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唐泛接過隋州手裏的金箔片,看了好一會兒,道:“這上頭刻的是金文。”


    眾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過去,隋州問:“什麽是金文?”


    唐泛:“金文又叫鍾鼎文,春秋戰國以前一般流行於銘刻在青銅禮器上的,但有時候別的陪葬器具也會出現,這些金箔應該原先是被貼在某些器具上麵,被剝落下來的。”


    隋州與他的默契已經到了一定程度,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就會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所看到的這些財物,都不是來自宋帝陵,而是來自永厚陵下的?”


    唐泛點點頭:“錢三兒的師父和劉村長都說下麵還有一層,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個疊穴,永厚陵好巧不巧,選址正好就在另外一個墓穴上方,宋代皇帝奉行‘天子七月而葬’,死後才開始選址,不排除因為永厚陵下的這座墓穴葬得太深,而英宗皇帝選址下葬時又過於匆忙,所以才沒有發現兩墓相疊。”


    說到這裏,他也沒有賣關子,而是繼續道:“鞏縣在春秋時,曾是周天子敕封鞏國的封地,上麵那幾個金文雖然有點難以辨認,但從隨葬品來看,下麵應該是一位君侯的墓穴。”


    錢三兒恍然大悟:“難怪我師父說下麵有一大堆寶貝,那會兒我們還奇怪呢,說宋陵早就被盜光了,哪裏還有寶貝,我師父他們還疑心是自己除了幻覺,原來是這樣!”


    唐泛道:“是與不是,還得下去了才能確認,先秦時貴族隨葬一般都有車馬坑,規格製式也與後世陵墓大不相同,很好區別。”


    一行人說著話,一麵隨著劉村長穿過一道拱門,而後在宮門後麵的內側凹陷處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上回我們就在這裏發現了入口。”劉村長指著那個黑漆漆的洞穴入口道,“但是因為當時我們火折子快用完了,而且那個洞很深,我們下去走了一段,就沒敢再下去。”


    唐泛蹲下、身子,又抬頭看了看,發現這個洞口最早應該是牆上石壁脫落下來之後砸出來的小坑,後來這裏又遭遇過火焚,被金兵一陣翻天覆地的搜刮,地上鋪墊的青磚早就一層層被掀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發現了下麵的蹊蹺,層層深挖,這才有了腳下這條通往不知名處的地道。


    照理說,錢三兒師父那一夥人行色匆匆,是絕對不可能在兩個多時辰內發現並挖掘出這樣一條通道的,所以這條通道肯定是在之前就有的,那麽就算裏麵有珍寶,為何還能等到錢三兒師父他們下去之後發現呢?


    若說是幻覺的話,也是說不通的,因為一路他們走過來,已經撿了不少值錢的財物,這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也不會是宋帝陵原本有的東西,這又作何解釋?


    唐泛將自己的想法與眾人一說,隋州道:“不管如何,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剿殺那頭危害地方的怪物,其它的還是其次,大家不可見財起意,誤了正事。”


    一眾錦衣衛皆應下了,尹元化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若是能發現這些財物並運出去,那對朝廷來說才是大功一件,屆時若自己能夠私藏一點,那也一生受用不盡了,至於那頭虛無縹緲的怪物,如今連影子都沒見著,卻說得跟真的似的,實際上他仍然認為很可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利用河神或怪物的名頭,震懾村民不敢靠近,借此藏匿珍寶。


    隋州等人沒有急著下去,而是帶著人在地宮下層仔細轉了一圈。


    永厚陵可以稱得上北宋帝陵裏規模最小的一座,而且經過兵火和盜賊的洗禮,基本上已經是空墓一座,連安放著英宗皇帝屍身的陰沉木棺槨,也早就被拆卸下來,隻剩下幾塊零散的邊角料,估計還是前邊的人來了之後因為東西太多帶不走才留下的,連皇帝屍骨都不知所蹤,更不必說他身上佩戴的龍袍玉石了。


    原本這個場麵還挺令人唏噓的,但因為唐泛的話,大家越發對下麵那一層起了好奇心,是以在這裏匆匆轉了一圈,在發現沒有任何可疑場景的時候,便準備往下麵去。


    錢三兒因為師父的經曆,對這裏始終存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又見下來之後,許多人對這裏懵懂不知,唯有唐泛能夠說出下麵的來曆,不由對他敬佩得很,有意無意跟在唐泛身邊,寸步不離須臾。


    此時見唐泛還蹲在棺槨旁邊,便忍不住走過去,跟著彎下腰,伸長了脖子探看。


    唐泛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不過也沒有責備他,隻是將手下的堆積起來的塵土慢慢地抹開。


    錢三兒睜大了眼睛,這見這些木屑和灰土被抹開之後,下麵便露出一大灘黑乎乎的東西。


    “這,這是……”他忍不住失聲道。


    “血。”唐泛低聲替他補上。


    錢三兒的牙齒忍不住上下打顫,唐泛卻笑了:“別怕。”


    他笑完,起身就走開了。


    錢三兒卻依舊呆呆地看著那一大灘血跡,那上麵似乎還沾著一點碎肉或碎骨頭,還有一些夾雜在塵土裏頭,細想就讓人膽寒。


    別看他從小顛沛流離,但一直做的也就是小偷小摸,從沒幹過那些殺人放火的勾當,這次跟著過來挖帝陵,也因為經驗不足,沒有被獲準進去,由此撿了一條小命,但錢三兒覺得自己這條小命,說不定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抱著這種不祥的預感,他哭喪著臉站起來,恍恍惚惚地跟在眾人後邊,下了那個在他眼裏頓時變得越發可怕的洞口。


    行至此處,別說陽光,連呼吸都感覺比地麵上來得窒悶。


    地宮雖然不大,可也說不上小,除了隋州他們一行人之外,這裏再無人氣,說話腳步都帶著一股空蕩蕩的回音,浸染著數百年來的空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曾經遭遇過火劫的緣故,鼻息間仿佛還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焦土味,再加上這些時不時可以發現的血跡,所有人心頭都有些沉甸甸的。


    錦衣衛倒也就罷了,這種場麵還嚇不倒他們,但尹元化雖然立功心切,可到了這種地方,也就剩下臉色蒼白的份了,如果說剛剛在地宮上層的時候他還有心思彎腰撿金珠的話,此刻卻變得緊張起來,也不敢低頭去細看了,比猶有研究細節的唐泛大大不如,看在其他人眼裏,難免又是暗自嘲笑。


    那些錦衣衛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他,見他緊張成這樣,嚴禮有心嚇唬他,故意悄悄繞到他身後,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啊!”尹元化嚇得跳了起來,等定睛發現是嚴禮時,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好大膽子,膽敢嚇唬上官!”


    嚴禮無辜道:“尹大人,我隻是看你腳底下好似踩到了不該踩的東西,好心想提醒你而已。”


    尹元化慌忙低頭一看,自己剛才站的那地方幹幹淨淨的,哪裏有什麽東西?


    他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不由怒道:“你等著,如此囂張,等回去之後我定要上疏彈劾你!”


    “噤聲!”出聲的卻不是嚴禮,也不是隋州,而是唐泛。


    唐泛說完這句話,臉上露出側耳傾聽的神色。


    眾人見他凝重,也連忙跟著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什麽也沒聽到。


    “……”尹元化完全有理由懷疑唐泛存心跟自己過不去,所以故意別人麵前落自己的麵子。


    他心裏對唐泛越發記恨了,卻知道眼下這裏不是由自己說了算,形勢比人強,還是先忍下這口氣。


    看我回去如何對付你!尹元化恨恨地想著。


    唐泛還真不是有意在耍著尹元化玩兒,剛剛在尹元化大聲說話的時候,他確實聽到了一個微弱而細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就像是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在地上拖著前進一般,但等到靜下心來仔細傾聽的時候,這個聲音又消失了,仿佛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在將這一層地宮搜索一遍,確認沒有發現之後,由劉村長帶頭從那個地洞下去。


    就像劉村長所說,這條通道確實有點長,幾乎跟他們剛才從上麵下到地宮上層差不多了,估計也正因為如此,帝陵在選址的時候才沒有發現這個隱藏在深處的先秦君侯墓。


    “到了。”伴隨著劉村長的聲音,眾人陸續到達下麵。


    腳底凹凸不平,踩上去能明顯感覺到地麵沒有像地宮那樣用青磚鋪地,而隻是普通的土坑底層。


    在火光的照耀下,四周不大的空間立時呈現出來。


    錢三兒咦了一聲:“我師父說過,他們就是在這裏下來的時候看見許多寶貝的!”


    然而眾人視線所及,哪裏有什麽珍寶財物?


    除了四麵土壁之外,什麽也沒有。


    不,周邊連同地麵,隻要稍加留心,就可以看見一灘一灘的暗紅色血跡,凝固之後深入壁層,看上去一塊一塊的深深淺淺,莫名詭異。


    尹元化陰沉著臉:“我就說這種小蟊賊不可信!”


    錢三兒被錦衣衛帶回縣城之後,著實吃了一番苦頭,一聽這話,連忙就辯白道:“我師父真是這麽說的,大人,小的都被到這裏來了,還怎麽敢騙你們!”


    劉村長怯怯道:“會不會,會不會是給那怪物吃掉了?”


    怪物吃人不吐骨頭也就罷了,吃那些金銀財寶做什麽,還當是貔貅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覺得好笑,可又沒人笑得出來。


    逼仄陰暗的環境,不翼而飛的財寶,前方莫測的危險,不知道潛伏在何處的怪物,都禁不住讓所有人的心高高懸了起來。


    但這個耳室也並非封閉的,因為在他們前方就立著一道石門,方才龐齊走過去試了一下,石門下麵似乎是安置著滾珠,用力一推就可以推開。


    門緩緩推開一半,外麵似乎是一條狹長的甬道,黑暗無邊,沒有燭火的照耀,也看不出有多深。


    “大哥?”龐齊忍不住輕聲詢問,所有人都看向隋州。


    這個時候,隋州就是他們的主心骨。


    “龐齊,你帶兩個人出去探路,不必走太遠,確認前方暫時沒有危險,就可以回轉,嚴禮,你留守在這裏接應,若是遇到什麽不測的情況就往上跑,不必管我們!”隋州沉聲道。


    龐齊應了一聲,點上兩名手下,推開石門往外走。


    石門若是沒有阻擋,就會自動關上,隋州讓人將石門擋住,以免它關上,一麵又在石門外麵作下記號。


    不一會兒,龐齊便帶著人回來了。


    “大哥,甬道盡頭有兩條路,一條往左,一條往右,我們沒有再往前走了。”


    隋州嗯了一聲:“出發罷。”


    他留下嚴禮在此,便帶著眾人出去。


    唐泛與尹元化走在最後,卻聽到前麵忽然有個錦衣衛大喝一聲:“前麵有東西!”


    話剛說完,又有人喊起來:“好像是人影!”


    眾人吃了一驚,隋州沉聲道:“不要追!”


    在毫不熟悉的環境裏,貿然追上去隻會令己方也陷入危險之中,在所有人都下意識想要追上去一看究竟的時候,隋州的冷靜無疑給他們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饒是如此,大家的腳步依舊快了幾分。


    這時尹元化忽然哎喲一聲,像是踩到什麽東西,腳下絆了一下,身體隨著往前撲倒,唐泛伸手去拉他,被他帶得也跟著微微往旁邊歪去,趕緊扶住牆才站好。


    “我的娘呀!”尹元化拿著火折子低頭一朝,這才發現絆倒自己的竟然是一個頭蓋骨。


    他嫌晦氣,趕緊將頭蓋骨往旁邊踢了踢,又見唐泛一直沒反應,便抬頭去看他。


    這一抬頭,他就不由失聲道:“其他人呢?他們怎麽走得這麽快!”


    唐泛皺著眉頭,他剛剛被尹元化那一跤吸引了注意力,片刻的功夫,前邊的人就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連腳步聲都消失無蹤。


    他往前走了幾步,微弱的火光照出前麵的道路,不遠處就是盡頭了,但卻沒有龐齊所說的往左往右兩條路,隻有一條往左拐的甬道。


    尹元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的臉色有點蒼白,聲音也有點哆嗦起來:“他……們人呢?”


    唐泛沒有作答,他舉著火折子就要往前走,尹元化也顧不上什麽麵子了,連忙扯住他的衣角:“別丟下我!”


    唐大人有點無語,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調侃對方了,他沒有往左邊那條路走,而是站在原地,摸著前方那片土石砌成的牆壁,沉吟不語。


    “到底是怎麽回事?”尹元化與他一樣看了又看,卻看不出什麽問題。


    尹元化已經有點後悔來到這裏了:“要不,咱們還是去跟嚴禮集合,等著隋鎮撫使他們回來罷?”


    唐泛道:“隻怕是回不去了。”


    尹元化:“什麽意思?”


    唐泛:“你往回走試試。”


    尹元化半信半疑舉著燭火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失聲道:“那個耳室的門呢??怎麽什麽都沒了!”


    卻見他空著的另一隻手胡亂摸著前方的土壁,試圖找出之前他們做的那個記號。


    “嚴禮!嚴禮!”尹元化拍著土壁大聲喊道。


    “別喊了,”唐泛歎了口氣,“我們應該是遇到鬼打牆了。”


    “鬼……”尹元化臉色又是一白。


    唐泛解釋:“不是真正的鬼,這隻是墓室裏一種機關的運用,為了防止盜墓者擅入,我也隻是在古籍上看過,沒有親眼見過。剛才你摔了一跤的時候,我們很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走入了岔路,導致跟他們失散了,否則他們也不至於走那麽快,完全不等我們的,你看你現在連身後那間耳室都找不到,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了。”


    尹元化顫抖著問:“那怎麽辦?”


    唐泛歎了口氣:“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墓主人,仔細找找罷,總有出路的,先別急著往前走。”


    雖然跟尹元化一道困在這裏,但是看見對方驚慌失措的臉,唐大人還是有種想笑的感覺。


    不得不說,他的心理素質已經達到一定境界了,若是尹元化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隻怕是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唐泛還沒說話,左前方的甬道裏就遙遙傳出聲音:“唐大人!唐大人!你們在哪兒――”


    尹元化不由大喜:“是劉村長嗎!我們在這裏!”


    一點亮光由遠及近,片刻之後,劉村長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他們麵前,他臉上也是又驚又喜:“唐大人,原來你們在這裏!”


    尹元化迫不及待地問:“他們呢,他們去哪裏了!”


    劉村長喘了口氣,滿頭大汗道:“剛才我們走了一段路,發現沒看到你們,隋大人就讓我回來找,他們發現了那個藏著財寶的地方了,兩位大人快跟我來罷!”


    尹元化不疑有它,直接就想跟上去,唐泛卻拉住他:“等等!”


    就是這一句話的功夫,尹元化轉過頭看唐泛,而原本走在他前麵的劉村長卻突然提起手中的斧頭,朝他們當頭劈了下來!


    因為角度問題,尹元化沒有瞧見,但唐泛卻是瞧見了。


    他將尹元化往後一拽,自己正好順勢一倒,腦袋跟斧頭堪堪掠過,隻差一點!


    而劉村長因為用力過度,斧刃狠狠砸下來,深深地嵌進土壁裏,一時半會還拔不出來。


    趁著這個機會,唐泛拽起尹元化就跑,劉村長氣急敗壞的聲音在甬道裏回蕩,喊的卻不是給我站住,而是――“還不抓住他們!”


    前方不知從何處鑽出兩個人,直接擋住唐泛和尹元化的去路,對方朝他們肩膀抓了過來,唐泛想也不想,抬起膝蓋就朝麵前那人的胯下頂去。


    不過這一招對付尋常人或許有用,對付身懷功夫的人就毫無用處的,對方另一隻手直接往他膝蓋處一拍,唐泛隻覺得一陣劇痛襲來,人的反應力頓時遲鈍了一下。


    就是在那片刻之間,人已經被擒住了,對方惡狠狠地將他的胳膊往後擰,一邊罵道:“你娘的,竟然還想踢老子的命根子!”


    尹元化被這一連串變故早已弄懵了,胡亂掙紮了一下,同樣也被抓住。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你們知不知道我等是朝廷欽差!這是要犯上作亂嗎!放開我!放開我――唔!”


    他嘴裏被塞了一條臭氣熏天的汗巾,頓時噎得直翻白眼。


    劉村長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沒有搭理聒噪不休的尹元化,而是抬起手,二話不說先給了唐泛一巴掌!


    凶狠的力道摑得唐泛的腦袋當即就不由自主偏向一邊,耳邊嗡嗡直響,口腔裏慢慢地湧出一股血腥味。


    他勉強忍住那股暈眩感,看著笑容猙獰的劉村長,緩緩道:“難為你裝了這麽久,我還在想你何時才肯露出真麵目。”


    劉村長本準備抽出匕首一刀了解了唐泛,聽他這麽一說,反倒來了興趣:“你早知道我是假的?”


    唐泛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一個在洛河村土生土長的農戶,從小用慣了各種農活把式,不可能連斧頭怎麽用都不知道,你剛才那個動作如此生疏,連力度都掌握不好,很難讓人相信你就是真正的劉村長啊!”


    劉村長聞言居然笑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在火折子的映照下顯得有點扭曲,尹元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但對方理也沒有理他,注意力依舊放在唐泛身上。


    “知道了也沒用,既然你們已經下來了,就要做好死在這裏的準備。”


    他拔、出袖中匕首,對著唐泛的心口就準備刺下去!


    忽然之間,遠處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哭聲。


    “嗚――嗚――――”


    那聲音幽怨而淒厲,像是蘊含著無盡的悲楚,所有人一聽,臉色都變了。


    “壇,壇主,那東西不是被關在外麵麽,怎,怎麽會進來的?”抓著尹元化的那人哆哆嗦嗦道。


    “走!”劉村長咬了咬牙,也顧不上殺唐泛了,讓手下抓著他們兩個就往前跑。


    一行人撞撞跌跌跑了一陣,劉村長似乎對這裏的路很熟,七彎八繞,終於拐入一個石室,又將石門推上,直到那個哭聲暫時聽不見了,這才鬆了口氣。


    這間石室明顯是墓穴的中樞,地方要比之前他們到過的耳室大得多,四周昏暗,隻有中間一副棺槨上點著一盞蠟燭,微微發光,也不知道裏頭的屍身還在不在。


    唐泛道:“我勸你們眼下還是先別殺了我們的好,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怪物聞血而動,若我們死在這裏,那血腥味就會將怪物引過來,到時候你們也出不去,豈不是白搭?”


    劉村長喘著氣,他雖然假扮了身份,本身卻還是嬌生慣養的人,明顯沒有習慣這種劇烈的奔跑,否則也不會剛剛一斧頭砍下去失了準頭。


    他冷笑道:“唐大人,你向來聰明得很,既然知道我是假冒,那為何不再猜猜我是誰?”


    唐泛看著他,他也看著唐泛,原先憨厚的麵容此刻怎麽看怎麽陰狠。


    “其實你扮得不錯,連當地口音都學下來了,但不管怎麽惟妙惟肖,一個贗品總會在言行舉止間暴露出痕跡的。”


    唐泛慢條斯理地說完這段話,在劉村長即將發火之前,他又道:“我們之前進來的時候,從地宮上層開始,就陸續發現玉石和金珠等各種財物,你還記得罷?”


    劉村長:“不錯,那些都是上次那幫蠢貨死在這裏之後散落的,我特意讓人不要收拾,那又如何?”


    唐泛:“問題就出在這裏了,我們進來之後,先不說錢三兒和其他人,就連尹元化都忍不住偷偷撿了一顆金珠藏起來,而你,你卻一直在前邊帶路,即使看見了也毫不動心。若你現在是坐擁萬貫家財的富賈,又或者已經見慣了富貴的世家子弟,我也不覺得出奇。”


    他對劉村長笑了笑:“偏偏你隻是一名肩負了全家生計的農戶。你弟弟說過,你媳婦早死,因為家境緣故,你至今還未續娶,也沒有子息,這樣的人,會看見滿地財寶而不動心?那分明是你當時急著想要將我們引入彀,所以根本沒有去注意過這個細節罷?”


    “還有,我記得老村長臨死前的那個晚上說的那一番話,最後他一直在說到處都有鬼,起初我以為他也隻是驚嚇之後產生的癔症,但後來仔細想想,他那番話也許是另有所指。因為當時在他身邊的,除了我與隋州他們,就隻有你了。”


    “讓我來推測一下,老村長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他兒子?你擔心我們的到來會使得你的身份提前暴露,所以就以老村長家人的安危來威脅他,逼迫老村長自殺?不過老村長為什麽不敢向我們坦承,你是不是拿捏了他什麽弱點?”


    劉村長對他露出森森一笑:“沒錯,他們還以為他的孫子,我那二弟的兒子在縣裏的書塾念書,實際上早就被我讓人抓起來了,這個秘密隻有老村長知道,我告訴他,如果膽敢將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在我倒黴之前,他的孫子肯定會比我先倒黴,為了他唯一的孫子的性命,他自然要對我唯命是從。”


    唐泛疑惑道:“這倒也說得通,但我不明白的是,老村長是劉大牛的父親,他能看穿你的偽裝並不出奇,但劉大牛的母親,弟弟,為何都沒有懷疑?”


    劉村長冷哼:“你也說了,我的裝扮惟妙惟肖,他老娘年老力衰,眼睛不好使,至於他弟弟,那不過是個蠢貨,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那一家子裏,除了那老頭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劉大牛,嗬嗬,更何況那老頭為了自己孫子的性命,反過來還要主動幫我隱瞞呢!”


    唐泛點點頭:“那就對了。李漫,好久不見,想來這段時日你應該過得還不錯罷?”


    冷不防被他點破身份,對方愣了好一會兒,伸手揪住他的衣襟,陰惻惻道:“你還記得我?”


    唐泛被他勒得有點呼吸不暢,身後雙手又被人綁住,姿勢有點狼狽,也就沒法擺出淡定的風範了,忍不住咳了兩聲,他道:“怎麽會不記得,你在獄中跟李麟互換身份,親手將自己的兒子置於死地……”


    李漫冷笑:“若不是你,我兒子又怎麽會死!若不是你,我如今還好端端地當著我的李家老爺,又怎會被你弄到如今這等境地,被迫流浪天涯!”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不僅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模樣,甚至連聲音都完全改變了。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自己失敗了,非但不反省自己的過錯,卻總要將錯誤往別人身上推,總認為自己的失敗是別人造成的。


    唐泛道:“若不是你狠下心殺害發妻,根本就不會有今日之境地!”


    李漫冷冷道:“她與我結發夫妻,有些事情,總是避不過她,她知道得實在是太多了,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唐泛怒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殺了她,從前說的那些要和離她卻不答應的話,隻不過是借口罷了!”


    李漫冷笑:“是借口又怎樣?唐大人,你這樣生氣,若不是張氏已經年逾五十,我還以為她與你有私情呢!”


    唐泛質問:“那李麟呢,他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你都能忍心下得了手!”


    李漫悠悠道:“若我不用他來換,現在我根本就不可能站在這裏和你說話了。也虧得他從小被他母親教得一副迂腐模樣,讀書都讀傻了,竟然會任由我擺布。不過話說回來,陳氏已經為我生下了兒子,我李家已經有了香火傳承,那種朽木不可雕的兒子,不要也罷。”


    唐泛覺得跟這種人渣講良心那簡直就是一種奢侈,若說之前在李家宅第裏,他還對張氏的死有所懊悔的話,那麽如今再度重逢之後,唐泛從他身上看到的就隻有泯滅人性的邪惡了。


    又或者說,在他心目中,現在隻有陳氏母子才是他看重的,至於張氏母子,早就被他丟棄到九霄雲外去了。


    唐泛沒有說話,李漫反倒問:“你還沒有說,你是從哪裏認出我的身份?”


    “很簡單,我們出發前,你對劉家老二說了一句話,你還記得不?”


    見李漫歪著頭思索,唐泛好心提醒道:“你跟他說:等俺回來,弄一鍋燉肉等俺回來,下點雪雪白的大白菜!”


    李漫皺眉:“這句話有什麽問題?”


    唐泛笑了笑:“這句話沒什麽問題,不過雪雪白這個詞,卻明顯不是來自洛河村本地的口音,就我所知,江南蘇州一帶,就很喜歡用這個詞,你千防萬防,也沒想到自己在口音上露陷罷?李家雖然長居京城,祖上卻是江南人士,很不巧,我老家也在江南,所以一聽就聽出來了。”


    李漫自忖那頭已經將隋州他們困住,便過來殺唐泛他們,因時間充裕,正好他心中又還有所疑問,這才與唐泛兩人一問一答,此時聽到這裏,終於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你們既然早就有所懷疑,為何還要跟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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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唐泛麵色古怪:“光抓你一個人有什麽用,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早在唐泛臉色露出奇怪神色的時候,李漫就有所警覺了。


    下一刻,抓著唐泛與尹元化的兩名手下驚叫出聲:“壇主!”


    卻聽得身後淩厲風聲挾著殺氣洶湧而至,李漫想也不想,伸手抓住唐泛的肩膀,一拽一轉,將他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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