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已經一片混亂。


    火銃不可連發,每次將火藥發射之後,都要再次填充,頗費時間,那怪物身形敏捷,很難瞄準,一不小心就會傷到人。


    隋州已經倒下了,昏迷不醒,指揮權自然而然就轉移到龐齊身上。


    趁著怪物被戳瞎一隻眼睛的機會,剩餘的錦衣衛並肩子上,將手中的兵器紛紛往怪物的腹部招呼,但這樣做也很不容易,轉眼間又有不少人被掃飛出去。


    大殿正中安放著一副棺槨,那原本應該是鞏侯墓主人的安息之處,那上麵的棺蓋極沉,平日裏用雙手推也未必推得開,現在李漫雙手使不上勁,用身體去推,當然紋絲不動。


    不過托場麵混亂,大家都在集中精力對付怪物所賜,幾乎沒人有空顧得上搭理他。


    棺槨位於正中,原本是很容易被波及的,不過由於那上麵的燭火先前被掃滅了,現在光亮主要集中在丟棄四周的火折子上,為了能夠更清楚地看準怪物的弱點,大家也有意無意地將怪物往那裏引。


    所以反倒便宜了李漫。


    跟著李漫一起進來的那兩個手下已經死在這裏了。


    一個被李漫當成擋箭牌,另一個被怪物的爪子勾入胸膛,當場就掛了。


    李漫明顯沒有將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他正一心一意地用上半身去推那棺蓋,隻恨不得能更快一點,可惜身體被綁成了肉粽,還要不時注意周圍的狀況,防止那怪物突然竄到自己眼前,登時急得他滿頭大汗。


    不過幾乎沒人搭理,不等於完全沒人搭理。


    正當李漫費力使勁的時候,他的後背被人猛地往上一提,直接又撂倒在棺木旁邊。


    “你想作甚!”


    下一刻,他的臉上被重重地摑了一把掌,半邊臉頰頓時腫成豬頭,就跟前不久他對唐泛做的那樣。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李漫大怒,待看清了對方的麵孔之後,隨即轉怒為喜,口齒不清道:“小兄弟,別打!別打!你也不想死罷,對不對!我有辦法可以逃,你別聲張!”


    錢三兒狐疑地瞅著他,忽而臉色一變,拽起他就往旁邊一拖,堪堪避過鎮墓獸掃過來的尾風。


    那尾巴上麵不僅有鱗片,還很紮手,力道又大,被掃一下真不是玩兒的。


    錢三兒將他摁在角落,又給了他一巴掌,恨恨地道:“你剛才不是挺威風麽,現在怎麽萎了!要不是你,我師父他們就不會死!”


    李漫被抽得頭暈腦脹,換了平日,他早就破口大罵了,但此刻他卻強捺下怒火,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你師父他們已經死了,你還活著,你也想和他們一樣死在這裏嗎?”


    錢三兒:“外麵還有一隻怪物,怎麽逃!”


    李漫道:“有辦法,不過你要先解開我的繩索!”


    別看他剛才在唐泛麵前裝得大義凜然,說什麽為聖教生,為聖教死,螻蟻尚且貪生,像李漫這樣擁有越多的人,就越是怕死,但凡有一線生機,他也不會放過。


    他既然怕死,在將那怪物引到這裏來之後,又豈能沒有後招?


    現在唐泛忙著查看隋州傷勢,無暇顧及這邊,李漫跟他打過幾次交道,清楚對方乃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先前不過是當局者迷,才一時大意著了道,等唐泛反應過來,肯定就會戳破自己的小伎倆,到時候自己才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李漫無論如何也要利用眼下這個機會,先跑了再說,留下唐泛他們去跟鎮墓獸去廝殺。


    他相信以鎮墓獸的凶殘,一定能將這幫人通通剿殺在這裏,到時候他們再設法將財物運送出去,從此就海闊天空了,官府的人再也別想抓到他們!


    錢三兒是個偷兒,不是官府的人,李漫誘惑起他來,自覺完全是手到擒來。


    李漫對他道:“你先前也知道了,白蓮教河南分壇的壇主正是我,你隻要跟著我出去,從今往後就不必再偷偷摸摸了,更不用被這幫朝廷鷹犬指使踐踏,快,解開我的繩索!”


    錢三兒戒備不減,但眼神已經漸漸動心:“你先說出路是什麽?”


    李漫暗自冷笑一聲,真誠道:“告訴你也無妨,那棺槨早就被挖空,從那下麵有一條路可以直接通往洛河,到時候自然有人接應我們!”


    錢三兒揪起他的衣襟:“你別騙我,如果洛河跟墓穴相連,那水早就灌進來了,我又不會鳧水!”


    李漫:“蠢貨,誰告訴你是連著河裏了!”


    剛說完,他又被抽了一巴掌,後槽牙都被打出來了。


    錢三兒瞪大眼睛:“你他娘的還敢罵我!”


    李漫:“……”


    他忍氣吞聲道:“小兄弟,我沒騙你,另外一頭是連著洛河河邊,離這裏有些遠,但是保證安全。”


    錢三兒半信半疑:“那怪物不也是從河裏遊進來的麽,我進來之前就看到洛河河水又要上漲了,到時候那怪物逃出去追上我們怎麽辦?”


    李漫陰狠一笑:“你忘了外頭還有我的人嗎,那兩個人都是我的心腹,我早就布置好了,隻要我們走了,他們隻會全部死在這裏,管他娘的是人還是獸!鞏侯墓那一大筆財物早就被我讓人藏起來了,先前散落的那些你也看到了,真正的財物豈是那些螢囊之光可比的!你隻要跟我一起走,以後榮華富貴,有你享用不盡的時候!”


    錢三兒喔了一聲,點點頭。


    李漫心急如焚:“這下你可以放開我了罷!”


    錢三兒:“螢囊是什麽意思?”


    李漫一口血差點吐了出來。


    他總算知道這小子從頭到尾都在耍自己了,沒準他就是為了套話,壓根就沒有釋放自己的意思!


    可惜等他想明白這一點,已經太晚了。


    錢三兒早就摸出一把匕首,朝他心口狠狠一捅!


    李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到死沒想明白,為什麽錢三兒要殺掉自己。


    錢三兒將匕首從李漫胸口狠狠抽出來,對方的心頭血濺上他的臉,被他連著眼淚一起抹掉。


    “……師父,我總算給你報仇了!”錢三兒喃喃道。


    他騰地站起身,對著唐泛他們大喊:“唐大人,李漫說棺槨裏有一條通往洛河的出口,不用往外跑!”


    眾人聽見這話,皆是精神一振。


    原本大家以為出去的路就一條,但門口已經被堵死,眼看著雖然拚了全力也能殺死裏麵這頭鎮墓獸,但外麵還守著一頭,漸漸都有些絕望起來。


    但就在此時,錢三兒的話又給了他們生的希望。


    唐泛沉聲喊道:“龐齊,不要戀戰,且戰且退!”


    大殿之中,鎮墓獸的身軀掃蕩之處,夾雜著它發出來的淒厲叫聲,一並帶起呼嘯的風聲。


    它雖然受了傷,但其他人也有些頂不住了,外麵原本準備接收成品的那頭鎮墓獸已經等得不耐煩,稍稍將身軀探進來一些,一雙血紅眼珠盯著殿內的人,露出森森獠牙。


    龐齊抽空回頭,竭力吼道:“大人,大哥如何了!”


    “死不了!”唐泛將隋州一把負於背後,往棺槨那裏跑去。


    錢三兒早就跑過去將棺蓋用力推開一半,露出裏麵的木板。


    他又將木板掀開,果然看見下麵還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錢三兒大喜,回首朝唐泛他們喊道:“唐大人,這裏可以下去,李漫沒有騙我們!”


    “走!”唐泛一聲令下,所有人逐漸開始往大殿中央靠攏。


    那兩頭鎮墓獸似乎也發現了他們的意圖,挾帶著淩厲腥風,朝他們撲了過來,尤以那頭受了傷的越顯瘋狂,攻擊力比之前還要強上幾分,龐齊等人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又有一個錦衣衛躲閃不及,被直接咬中咽喉。


    龐齊殺紅了眼,但他別無辦法,雙方的戰鬥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此時遠處傳來轟然巨響,連帶著他們腳下的地麵都跟著戰栗搖晃起來,震得所有人幾乎站不住腳。


    那兩頭鎮墓獸原本是要攻擊眾人的,受了驚嚇之後反倒稍稍停了一下。


    唐泛臉色微變,他總算知道李漫的打算了,但當下也來不及多說,隻能高聲道:“快走!這裏恐怕很快就要倒塌了!”


    錢三兒當先下了那個洞口,又回身過來接應唐泛。


    唐泛先將隋州送了下去,對龐齊喝道:“還不快走!”


    龐齊還想趁著怪物受傷將它殺死,但在另外一隻也進來之後,他就發現這根本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隻得恨恨放棄,一路退到棺槨附近。


    一行人趁著鎮墓獸受驚的機會陸續往棺槨裏的洞口轉移。


    此時整間墓室的震顫越來越厲害,連帶著牆壁和地麵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裂縫,巨響一聲接著一聲,遠遠近近,幾乎連耳膜都要被震碎。


    那兩頭鎮墓獸受了驚開始四處亂竄,眼看著唐泛他們一個個撤離,不由淒厲地嘶叫一聲,也想追上來,斷後的龐齊直接一把繡春刀擲了過去,稍稍阻住它們的來勢,然後捂著肩膀往棺槨裏鑽。


    在他身後,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大殿的石壁被炸開而倒塌,連帶頭頂的石塊一起砸落下來,重重壓在棺槨上,將鎮墓獸恐怖的叫聲徹底隔絕。


    狹長的甬道裏,所有人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幾乎充斥著耳邊。


    爆炸聲仿佛離得很遠,但地下甬道也受到了影響,震顫感不斷,頭頂還不停有碎石掉落下來,有些稍微大一點的,能砸得人頭破血流。


    “快,再晚了這裏說不定也要坍塌!”唐泛催促著眾人再走快一點。


    錢三兒在前麵背著隋州走,唐泛則在後麵幫忙照應。


    之前他因為隋州的庇護,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但零零碎碎的小傷是少不了的,加上體力嚴重透支,臉色也沒比其他人好到哪裏去。


    確切地說,如果此刻不是有一股意念支撐著的話,他估計早就倒下去了。


    但沒有人會覺得不會武功的唐泛是個累贅,因為如果不是他的提前謀劃,現在能夠在這裏走的人隻會更少。


    白蓮教對這裏想來是下了大工夫的,這條甬道挖得比先前錢三兒他們那一條要高闊得多,走起來也不是很困難,想來他們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對這座鞏侯墓虎視眈眈,從而開始下手,隻是礙於要事先轉移那些財物,然後才能炸毀墓穴,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


    不巧他們又碰上錢三兒和唐泛先後兩撥人,最後害人不成反被害,連李漫自己也葬身在裏頭。正所謂機關算計太聰明,反誤了自己的性命,不外如是。


    錢三兒已經將李漫臨死前說的話告訴唐泛,鑒於李漫這個人說話真真假假,成天跟他玩心眼,臨死前還隱瞞了在鞏侯墓裏埋藏火藥的事情,想要趁機坑他們一把,把他們和鎮墓獸一起炸死。


    就衝著這一點,唐泛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話。


    不過李漫說甬道通往外麵,又有人接應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因為以李漫自私的個性,那批財物肯定是要放在他自己眼皮底下,他才會放心,所以他是不可能放任同夥帶著財物先跑。


    往前走的過程中,唐泛不時會探一探隋州的脈搏,發現指下還有跳動,才稍稍放心。


    一行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錢三兒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大人,前麵好像就是出口了。”


    他將隋州放了下來,走過去,伸手往上摸了摸,回頭小聲道:“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壓住了。”


    唐泛示意眾人噤聲,讓錢三兒過來照顧隋州,他則走到錢三兒方才所站的位置,四下摸索。


    這裏確實已經是盡頭了,唯一的出口就在上麵。


    唐泛在壓著出口的東西上細細摸索,又輕輕的敲了一下,將手放近鼻子下麵聞了聞。


    “上麵是一口箱子,裏麵應該是裝衣裳的。”他道。


    “怎麽知道是裝衣裳的箱子?”錢三兒一愣。


    唐泛:“那木頭是梨木,一般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木頭來裝雜物,所以隻會是一口箱子。如果裏麵的東西太重的話,李漫他們就很難出去,而且剛才我也聞過了,那上麵殘留著樟木脂膏的味道,必然是用來安放容易被蟲子蛀咬的東西,所以裝的隻能是衣裳。”


    錢三兒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剛才也摸了半天,卻什麽也沒摸出來。


    現在聽唐泛一說,卻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再看龐齊他們,顯然早就習慣了唐大人這種觀察入微,能人所不能的智慧。


    唐泛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個崇拜者,他將隋州扶了起來,為他調整了一個舒適的位置,方便他靠在自己懷裏,然後對其他人道:“外頭應該是白蓮教的又一處據點,方才在走的時候,我就仔細留意了一下,按照這個距離和方向,屋子應該是位於郊外。但不能確定的是,外頭到底還有沒有白蓮教的人馬,如果有,又有多少。”


    受到鞏侯墓裏那些火藥的影響,甬道一直在往下砸落石塊,震動的力度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李漫那幫人究竟在墓裏埋了多少威力巨大的火藥,才能有這個效果。


    大家忍受著窒悶的氣息,一直在待這種隨時都有倒塌危險的甬道裏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人失血過度,已經開始搖搖欲墜了,更嚴重一點的,像隋州這樣昏迷不醒,隻能由傷勢較輕的同伴攙扶著。


    估計這幫橫行霸道的錦衣衛打從進了北鎮撫司,就從沒遇過今天這樣狼狽的狀況。


    二十多個人進來,如今在這甬道裏的卻隻剩下十七八個了。


    但對比李漫他們的慘狀,似乎這還已經算是好的了。


    逝者已矣,生者卻還要繼續努力活下去。


    龐齊忍不住道:“大人,衝出去罷,興許還有一條活路!”


    唐泛卻搖搖頭:“不,你用繡春刀沿著洞口的輪廓把箱子劃開,那裏麵若都是衣裳,掉下來也不會有動靜,到時候可以略作掩護,稍加觀察之後再行事。”


    龐齊覺得這種法子實在太不爺們了,忍不住抗議:“何必如此麻煩,如今我們很多人都撐不了多久,拖得越久,勝算隻會越小!”


    唐泛隻用一句話就堵上了所有的抗議:“廣川將你們交予我手,我要盡量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


    這裏是洛河邊上的一個已經荒廢了的小村莊。


    有一年洛河泛濫,將這個小村莊淹了,莊稼無一幸免,村民們便漸漸搬離了此地,久而久之,這裏除了幾間破屋之外,已經無人居住。


    烏老四已經在這裏待了快半年。


    但他並不是最早來到這裏的人,他來到這裏的時候,這裏已經有了人煙。


    和他一樣身份的白蓮教徒奉命裝扮成來到這裏安居的村民,弄了幾條小船,每天日出打漁,日落歇息,看上去與尋常百姓無異。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要仔細觀察,隨時注意有沒有可疑的人在附近窺視。


    至於守候的目的是什麽,他們什麽時候能夠離開,烏老四一無所知。


    那不是他們這個級別的教眾能夠了解的事情。


    在他與同伴來到這裏的兩個月後,又陸續有幾個人到來,其中一名妖嬈動人的少婦,被周圍的人簇擁著,進了村莊裏那間被收拾得最好,也從來不允許烏老四他們靠近的屋子。


    烏老四和他的同伴不止一次在私底下猜測過少婦的身份,帶著一種男人才能理解的猥瑣語氣,他們都覺得那少婦肯定是教中一個很重要的人物,說不定還是壇主夫人。


    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這些都與他們無關,烏老四等人甚至沒能跟那個女人說上一句話,而那個女人自從來到那個屋子之後,也總是深居簡出,外麵的人來來去去,經常從那間屋子進出,那女人卻很少出來過。


    烏老四他們因此有了更加下流的各種猜測版本。


    今天的晚霞絢爛而美麗,與其它時候並沒有多大不同。


    烏老四早已看膩了這樣的景色,他懶洋洋地將小船靠了岸,一邊按照習慣,仔細留意了一下附近有沒有可疑的陌生人。


    一切如常。


    烏老四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進過窖子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早就把腳下這條小破船一丟,直接進城去找幾個姑娘瀉火。


    但是不行,他奉命守在這裏,沒有命令,一步也不許離開。


    上頭到底是為什麽非要他們待在這個破地方!


    烏老四既好奇又有些忿忿不平,但他沒有資格也沒膽子去找堂主置喙,這些想法也隻能在腦子裏轉了轉,手中依舊像往常一樣,將船上那張網裏幾條比蝦米大不了多少的魚兒抖落出來,一麵跟旁邊靠岸船隻的同伴打了聲招呼。


    同伴壓低了聲音道:“今晚到我那裏去罷,我弄了瓶酒來!”


    烏老四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但下一秒,不遠處,從那個神秘的屋子裏,傳出了一聲尖叫!


    是那個少婦的聲音!


    烏老四心頭一驚,下意識地與同伴對望了一眼。


    作為普通教徒,他們的身手也很一般,跟上層不同,烏老四可不想造反,更沒有什麽“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想法,他加入白蓮教的初衷很簡單,隻是為了有一個強大的靠山,在江湖上吃得開罷了。


    這樣的人往往是最實際,也是最有眼色的。


    當變故在那個小屋發生的刹那間,烏老四和同伴想到的,不是趕過去救援,而是怎麽設法逃跑。


    緊接著,他們瞠目結舌地瞧見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十數個身著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人從小屋裏衝出來,如飛鷹一般殺向那些同樣朝小屋撲過去的教眾!


    等等!


    他們之前明明看見那屋子裏頭有兩三個人,都是白蓮教本地分壇的堂主,地位舉足輕重,怎麽一下子就換成錦衣衛了!


    那屋子是能大變活人嗎?!


    眼見兩方人馬殺成一團,烏老四與同伴對望一眼,都在猶豫到底是要上去幫忙好,還是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好。


    很快他們發現,那些錦衣衛雖然看上去凶猛,實際在剿殺了屋裏的高手之後,他們已經逐漸開始氣力不濟。


    “老四,你怎麽看,要不要過去幫忙?”同伴湊過來。


    “不去,你沒看那屋子裏的堂主沒一個出來,肯定都被殺了!那些可是錦衣衛,說不定教中出了什麽大事,小命要緊,咱們還是別摻合了,趕緊找機會溜罷!”烏老四想也不想就道。


    同伴想想也是,老實說他們這幾年也攢了不少私房,早就有心脫離白蓮教了,隻是礙於教規嚴格,一直沒機會,幹什麽不好非得跟官府作對,上麵的心思他們不懂,但他們可沒興趣為了聖教獻身。


    兩人一合計,趁亂偷偷溜走,遠走高飛去了南方做起小本生意,娶妻生子,這是後話了。


    再說小屋那邊,烏老四他們所日日見到的神秘少婦,實際上就是李漫當日帶回李家,聲稱在外麵納的妾室陳氏,也是後來唐泛在京城郊外遇到的白蓮教總教使者九娘子的姐姐。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原本已經荒廢了的村子裏邊,就有一條通往永厚陵下鞏侯墓的地道,而那條地道的入口就在陳氏守著的這間屋子裏。


    陳氏為李漫誕下一個兒子之後,便將孩子交由附近的農戶去養,她自己則守著這間小屋,和李漫他們從鞏侯墓裏轉移過來的大批寶藏。


    因為約好的時日早就過去,李漫他們卻遲遲不見出來,陳氏畏懼那墓中的鎮墓獸,也不敢過去找,枯等數日之後,便認定李漫他們已經死在裏頭,心裏不由起了私吞寶藏的念頭。


    陳氏生性放蕩,原本就不同於良家婦女,當初跟李漫勾搭上之後,才稍稍收斂了本性,可李漫畢竟已經是天命之年了,易容和幻術再好,體力也終歸不可能跟年輕人相比。


    如今一見李漫很可能已經死了,陳氏便再沒了顧忌,有意勾引他手下的幾名壇主。


    她風姿綽約,這一來二去,哪有不上鉤的男人,是以等到唐泛他們發現這裏的時候,陳氏竟與那幾個男人在床上顛鸞倒鳳,不知今夕是何夕呢。


    李漫估計到死也不知道他的女人竟然轉眼就跟別的男人廝混在一起了,要是知道,估計能氣活過來又氣死一次。


    咋舌之餘,倒便宜了龐齊等人,趁著幾個人在床上混戰的時候,龐齊等人一躍而出,陳氏那幾個奸夫便都來不及怎麽反應,就被殺死在床上。


    為了捉陳氏活口,龐齊他們一個疏忽,這才給了她尖叫的機會,引來外麵的白蓮教徒。


    雙方很快纏鬥起來,戰況激烈,現場刀光劍影,血光四濺。


    論理外麵那幫白蓮教徒本來不該是他們的對手,但龐齊他們之前體力消耗過盛,打起來也未能拚盡全力,顯得束手束腳。


    唐泛身手不行,當然不可能也上去摻合拖後腿,隻能在一邊幹看著。


    他拍拍錢三兒的肩膀:“今日你做得很好,多虧你了!”


    錢三兒有點受寵若驚,他自小就跟著師父幹盡偷雞摸狗的勾當,那都是跟官府對著來的,幾曾還能得到朝廷欽差一聲嘉許,頓時激動得都找不著北了。


    “大,大,大人誇讚,小的實在是受之有愧!”


    見他如此激動,唐泛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沒有被李漫所惑,跟著他同流合汙,這足以證明你不是壞人,你師父也不在了,別再幹那些雞零狗碎的勾當,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等回去了,就找份正經的營生做罷!”


    錢三兒忽然朝唐泛跪了下來:“小的早就不想幹那些黑心勾當了,可除了那些,小的什麽也不會做,求大人給小人指條明路罷!”


    這人立馬就順著竿兒爬了,唐泛並沒有反感,反倒覺得他挺機靈,而且這人心地不壞,是個可造之材:“等回去再說。”


    見他這樣說,錢三兒就知道唐泛是答應了,當即大喜過望,砰砰砰給唐泛磕了三個響頭。


    沒想到磕頭磕得太用力了點,前邊雙方打成一團的激烈戰況都沒能驚醒隋州,錢三兒這額頭觸地的聲響,反而讓隋州眉頭一皺。


    唐泛察覺懷中之人的動靜,低頭一看,大喜道:“廣川,你醒了,沒事罷!”


    隋州緩緩睜開眼睛,入目便是唐泛飽含關切與焦急之色的神情。


    隋州:“噗!”


    唐泛:“……”


    這是啥反應?腦子撞傻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探對方的額頭,目光對上隋州飽含笑意的眸子。


    唐大人似乎忘記了自己之前在下麵被李漫摑了一巴掌的事情,這使得他還沒消腫的臉此刻腫起一邊,俊雅的形象換成了祭祀擺在神案上的豬頭,所以隋州一看見那張臉,就忍不住想發笑。


    然而一笑之後,心中卻變得越發柔軟,他凝視著唐泛,腦海裏慢慢地隻剩下一個念頭。


    還好這個人沒事。


    那麽即使自己受再嚴重的傷,也是值得的。


    “……李漫呢?”隋州沙啞著聲音問道。


    “死了,被錢三兒殺的。”唐泛道。


    錢三兒扭捏害羞,正想謙虛幾句,隋州卻看也沒看他一眼。


    此刻他眼中的方寸世界,隻容納得下一個人。


    兩人的視線一時交纏在一起,帶了某種連唐泛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曖昧。


    然後,在錢三兒的見證下,臉皮厚度堪比長城城牆的唐大人,居然慢慢地臉紅了。


    等等,怎麽好像有點奇怪……


    可到底是哪裏奇怪呢?


    錢三兒百思不得其解。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多餘的”這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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