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賀老爺子就派人過來請唐瑜唐泛姐弟倆過去。


    商談的地點在賀家主院中堂。


    賀老爺子夫婦居於上首,下邊兩排椅子,則分別是唐泛,唐瑜,賀霖。


    唐泛姐弟倆坐在一邊,賀霖則坐在另一邊。


    涇渭分明。


    大家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賀霖神色陰沉,臉上還帶了一點宿醉的痕跡,他雖然坐在這裏,眼睛卻看都不看唐瑜。


    唐瑜神色平淡,仿佛也沒意識到賀霖的存在,她微微垂著頭,視線卻落在自己交疊放在小腹上的手。


    經過韋家的變故,以及昨晚賀霖在竹院門口那一鬧,賀英和許氏的精神也都不大好。


    韋家也就罷了,雖然出了人命,他們隻是賀家的姻親,與賀家終究隔了一層。


    但賀霖這個兒子,卻讓賀英很頭疼。


    雖然三個兒子裏頭,父母各有偏愛,但憑良心說,他們也絕對沒有特別虧待過哪一個。隻是賀霖自己不長進,這些年屢考不中,一事無成,就開始怨天尤人,甚至埋怨起父母當初為他娶了這麽一房娘家無靠的妻子,不止一次地對外人說,若他娶了老大賀益那樣出身官宦大族的妻子,又或者老三賀軒這樣出身富賈之家的妻子,起碼也能給予丈夫一些幫助。


    可賀英分明記得,當初韋氏剛嫁入賀家的時候,賀霖還覺得韋氏是商賈之女,身份上不了台麵,反而因為唐瑜是大家閨秀出身,所以十分滿意。


    結果時過境遷,昔日的滿意卻成了今日的不滿意。


    說來說去,無非是因為自己失敗,卻不肯承認,總要從別人身上找原因。


    再加上昨晚鬧出來的事情,賀英對這個兒子,也真是失望透頂了。


    唐泛先開口:“伯父,我還記得,我姐姐未入賀家門之前,那會我唐家長輩已經亡故,我姐弟二人本是覺得高攀不上賀家門第,希望能將這樁婚事作罷,您卻力排眾議,堅持履行當日的承諾,這等信義,實在令小侄感佩至今。”


    賀英搖搖頭:“既然當日曾經訂下過婚約,就應該履行,人無信不立,賀家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你這句謝,老夫實在擔不起。”


    唐泛淡淡道:“擔得起!要知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今時今日,世人隻知趨炎附勢,哪裏還知道堅守信諾?伯父之舉,我與姐姐心中都是十分感激的。不過小侄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伯父與伯母二位長輩。”


    賀英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麽,卻仍舊不能不道:“賢侄請講。”


    唐泛:“敢問伯父伯母,我姐姐嫁入賀家之後,可有違背婦德之舉?”


    賀英明明知道他想說什麽,卻不能不答:“沒有。”


    唐泛:“這十數年來,姐夫賀霖屢試不第,心情煩悶,受盡白眼嘲笑,我姐姐非但沒有嫌棄,反而待他一如從前,溫柔體貼,是也不是?”


    他看也不看賀霖,但就算是賀霖,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道一聲不是。


    賀英歎一口氣:“是,老大媳婦隨丈夫外任,不在我們跟前,老三媳婦又是後來才進門的,先前那些年,多虧了老二媳婦賢淑孝順,侍奉父母,又生了七郎,她於賀家是有功的。”


    唐泛點點頭:“多謝伯父的公道話,有您這些話,我姐姐這些年受的委屈,也算沒有白受。昨晚姐夫說,想休了我姐姐,不知伯父又如何看?”


    賀英想也不想便道:“孽子酒後胡言,豈可當真!”


    唐泛搖搖頭:“是酒後吐真言罷?我大明休妻,須女方犯七出之罪,所謂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敢問姐夫,我姐姐犯的是哪一條?”


    賀霖滿眼通紅,不過別誤會,這不是哭的,是宿醉鬧的。


    他似乎並沒有因為清醒,就對自己昨夜的言行感到羞愧,反倒冷笑:“你姐姐嫁入賀家多年,你來看過幾回?如今有錦衣衛撐腰,就大搖大擺上門來耍威風了?就算如此,我與她的事情,也輪不到你來出頭,你算什麽東西!”


    “我弟弟不是什麽東西,他是人!你才不是東西!”聽到賀霖的罵聲,唐瑜再也忍不住,沒等唐泛開口,便搶過話來。


    她平日素來溫婉,從未有過臉紅脖子粗的時候,就算是被丈夫冷遇,也都是默默忍了下來,是以賀家人也從未見過她發火潑辣的模樣,一時之間,連帶賀霖在內,都愣住了。


    可在唐泛看來,這才是他熟悉的姐姐。


    未出嫁前,唐家大姑娘是何等爽利的一個人,嫁入賀家之後,做妻子與做女兒畢竟是不同的,她不得不隱藏起所有的棱角,直至今日忍不可忍,方才恢複本性。


    可唐泛知道,若是自己沒有出現,不知道唐瑜還要忍多久。


    一想到這裏,他心中就充滿了自責。


    唐瑜的表情很冷,摘下了一直以來在人前的麵具之後,她在賀家人眼裏就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唐家家風嚴謹,自幼就以女四書來教導女兒,我雖然談不上十全十美,可女子訓誡皆一一熟讀於心,在賀家晨昏定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兒育女,一日不敢有所懈怠,即便是賀霖考不上舉人,我也並沒有覺得他如何不中用。”


    “因為在我看來,一個男人好不好,不在於他當多大的官,而在於他的心胸寬廣與否,品行正直與否。我嫁給賀二,從一開始便沒有盼著他能帶給我多少榮光,而是一心一意想要與他過好這個日子的。”


    “你說謊!你根本就不是這樣想的!你嫌棄我沒用,不能給你麵上增光!你嫌棄我不能像老三那樣讓你當舉人的妻子!”賀霖咆哮。


    唐瑜嗤之以鼻:“舉人的妻子很了不起麽?我還是進士的姐姐呢!”


    唐泛差點沒忍住笑,連忙繃住一張臉。


    唐瑜的戰鬥力不僅讓他刮目相看,也讓賀家人刮目相看。


    “可是爹,娘,你們也看見了,我自認已經做到能夠做的一切,賀二卻一心誤解我,非說我嫌棄他,對我諸般冷落,這讓我從何辯解起?”


    “我出嫁時,因為長輩亡故,上無依靠,但是潤青疼惜我,幾乎將所有的家財都充作嫁妝讓我帶入賀家。這些年來,賀家撥給我們二房的份例是每月三十兩銀子,每人一年四套衣裳,這原本是足夠的,可賀二他要出門訪友,要請客吃飯,要買卷宗參考,有時候一個月就花去大半。”


    “我這邊原是可以省一些的,可賀家是官宦人家,三不五時便有宴會,身為賀家的媳婦,我總不能來回穿著那幾套衣裳出門,墜了賀家的臉麵,這又需要開銷。再加上七郎讀書習字,買墨買硯。說句不敬的話,賀家給我的這三十兩銀子是不夠用的,所以才不得不動用嫁妝來貼補。”


    許氏有些不悅,忍不住道:“我們給老大和老三家的也是這麽多的份例,他們就從來沒有抱怨過!”


    唐瑜笑了笑:“人人皆知浙江富庶,大哥身為嘉興知府,這三十兩銀子,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爹也是當過大官的,定知我所言非虛。而弟妹,莫說她是本縣富賈之女,憑爹娘對三弟的寵愛,料想也會私下補貼,不至於令他倆受委屈。”


    她雖然瞧見許氏麵色難看,卻沒有停止自己的話:“娘,我說這些話,並非心存抱怨,隻是在陳述事實。這些年,拿嫁妝貼補賀二,我也沒有怨言,夫妻一體,這本是應該的。可不能因為這是應該的,就讓別人將我的付出完全忽略掉,甚至被當成驢肝肺,棄若敝履。爹,娘,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唐泛忍不住要為姐姐的話叫好。


    堂上三人麵色各異,賀英與許氏畢竟還是要臉的,被她這樣一樁樁揭出來,未免覺得難堪,賀霖卻完全不這麽想。


    他冷笑道:“說了半天,你就是在為自己開脫,真要心甘情願,就不會這樣一筆筆記得清楚!”


    唐瑜想來是對這人心灰意冷了,也毫不留情地回以冷笑:“那又怎麽樣,你連舉人都考不上,成天在那裏發瘋,關起門就說賀家人沒一個瞧得起你,你既然有骨氣,就自己謀生去呀,何必拿爹娘給的那三十兩!”


    “你,你這潑婦!”賀霖登時氣得臉色發白,說不出話。


    唐瑜沒搭理他,而是對賀英與許氏繼續道:“原本我也想著,等七郎長大成人,我也算是沒有辜負爹娘對我的厚望,到時候也不需要誰來休我,我就自請下堂去,但是爹,娘,你們親眼所見,他這個當爹的,竟然不分緣由,就對兒子狠下毒手,若不是當時潤青及時趕到,他這一棍要是下去了,七郎會被打成什麽樣?爹,娘,昨日你們也在場,還請為兒媳和七郎說一句公道話罷!”


    賀英輕咳一聲:“甘雨此舉,確實太過了,昨日我也狠狠罵了他一頓……”


    唐瑜淡淡道:“隻怕不是太過二字可以形容罷,當時若是打在我身上也就罷了,打在七郎身上,若他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到時候就吊死在這裏,讓世人都好好瞧瞧,他賀二是個何等狠心的人。”


    賀霖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當時人人都懷疑七郎,他又一聲不吭,我若不打他,如何洗清他的嫌疑?如何維護賀家的名聲?”


    唐瑜反問:“難道賀家的名聲是依靠打一個孩子打出來的嗎?你身為七郎的父親,並非旁人,何以會不了解兒子的秉性?那潤青為何又不需要詢問七郎,便能查出真相?”


    賀霖惱羞成怒:“說來說去,你不過是嫌棄我不如你弟弟能幹罷了!”


    唐泛:“……”


    他總算明白姐姐為何會對姐夫徹底失望。


    因為賀霖已經完全鑽入了牛角尖,自從他在科舉的道路上受挫之後,滿心滿眼就隻剩下這一樁事而已,這幾乎成了他的心病,自卑導致敏感,敏感又導致暴躁,所以不管旁人怎麽說,他都能往這上麵牽扯聯想。


    這麽多年來,以唐瑜的蕙質蘭心,隻怕沒少安慰他,嚐試溝通,但凡有一分扭轉的希望,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心一意想要帶著七郎離開賀家。


    賀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早已難以自拔。


    賀英也意識到這樣的兒子太過丟人,沒等唐瑜和唐泛說話,他便狠狠一拍扶手:“你閉嘴!”


    又轉向唐泛姐弟:“老二媳婦,那你是何意?若有什麽打算,不妨說一說,若是爹娘力所能及,自是要為你們辦到的。”


    他知道唐瑜說了這麽多,又如此鄭重其事,肯定不僅僅是為了訴苦的。


    像二房份例不夠用的問題,賀英以往也略有耳聞。


    但一來三個兒子明麵上都一樣,並無虧欠偏頗,就算有哪家過得拮據,哪家寬裕,那也是他們自己的本事。


    二來後宅大權是掌握在許氏手裏的,作為丈夫,他要給發妻這個臉麵,不能輕易過問幹涉,反正三個兒子都是她生的,再虧待也不會虧待到哪裏去。


    所以他便一直沒有過問。


    唐瑜也是明白這一點,是以從來都沒有抱怨過,隻是如今既然已經下了決定,大家彼此說開,少不得要一一表述清楚,免得別人還以為她在無理取鬧。


    她聽見賀英問這一句話,便望向唐泛。


    兩人已經說好,由唐泛出麵,來料理這件事。


    唐泛就道:“姐夫先前說要休了我姐姐,但我姐姐不僅沒有犯七出,還占有‘三不去’中的‘有所娶無所歸’,所以按律,姐夫是不能休了她的。不過事到如今,就算勉強在一起,隻怕也過不好日子。姐夫既然覺得我姐姐不賢,我姐姐願意讓出正妻之位,讓姐夫另娶賢婦。”


    賀老爺子何等聰明,立時就明白了:“你們想和離?”


    唐泛頷首:“不錯,和離。以及,帶走七郎。”


    賀家人臉色一變。


    經過前麵那場鋪墊,眾人也已經預料到唐泛他們會提出和離。


    但對於七郎的去向,卻是有異議的。


    賀英想也不想就道:“這不可能。七郎是賀家的子孫,理應留在賀家,哪家婦人也沒有和離還帶著孩子的道理!”


    他見唐泛姐弟麵色不變,便緩和下語氣勸說道:“潤青,鬧到如今這個地步,非我等所願,好在為時不晚,還有挽回的餘地。婦人不管是和離還是再嫁,到了外麵,都要處處受人白眼,你想必也不願見到這樣的情形。更何況,老二媳婦也是舍不下七郎的,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讓他們夫妻倆好好談談罷,哪裏有當小舅子的,上趕著攛掇姐姐與姐夫和離的道理?”


    唐泛歎道:“伯父,我對您唯有敬重,素無它意,然而事已至此,何苦勉強?不管和離與否,姐姐都是我的姐姐,若她再嫁不易,我養她一輩子便是。至於七郎,我們也不是故意為難,試想我姐姐在時,七郎尚且差點被打壞,若是我姐姐不在,他豈不更慘?伯父伯母雖然疼愛孫兒,總不可能日日在跟前看著,孩子還是在母親跟前長大好一些。左右我們也不會要求七郎改姓,他怎麽說都還是賀家的子孫,隻不過隨母居住而已。”


    但如此傳出去,賀家哪裏還有顏麵?


    賀英搖搖頭,自然是不肯的。


    他見唐氏姐弟一臉堅決,沉吟片刻,退讓了一步:“這樣罷,和離可以,但七郎還是要留在賀家。”


    但這頭話剛說完,賀霖就道:“我不同意和離!”


    他騰地起身,丟下一句話:“除非我休了你,否則你別想和離!”


    便不管不顧地離開了。


    賀老爺子在後麵連連喊“站住”,賀霖卻頭也不回。


    他平日裏雖然性情陰沉,對父母總還算聽話,如今這番舉動,卻令賀老爺子著實氣歪了鼻子。


    談判破裂,這也是可以預見的。


    唐泛本來就沒想著賀家立馬能答應自己的條件。


    在他們看來,和離也就罷了,媳婦終歸是外人,孫子才是自己家的,雖然賀家不止這麽一個孫子,但正如賀老爺子所說,如果讓唐瑜帶走賀澄,別人就會覺得賀家連一個孫子都留不住。


    世情如此,非人力所能更改。


    不如一口氣先提出讓對方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條件,再往上麵慢慢加碼。


    這樣最後能夠達成目的的把握才會更大。


    從一開始,他們最終的目的就不是和離,而是析產別居。


    這是有別於和離或休棄的另外一種法子,這年頭別說和離不容易,其實如果妻子娘家有勢力,丈夫想休妻也是不可能的,就像賀霖,如果沒有唐泛,他也許還能休棄唐瑜,但如今有唐泛在,他根本想都別想,就算他想,賀老爺子也不會讓的。


    所以他剛剛在廳堂裏說的話,也完全都是氣話,饒是他再無知,也應該知道唐瑜現在有弟弟撐腰,不是賀家能欺侮得了的。


    但是和離呢,就像賀老爺子說的那樣,世人對女人不公,和離之後女人要忍受的,肯定不僅僅是白眼而已。


    於是便有了折中的法子,析產別居。


    說白了就是夫妻分居,但畢竟沒有正式和離,這樣對外就可以說是女方身體虛弱,回娘家小住調養雲雲,雙方都有個說頭,又保全了男方的顏麵,省卻了許多麻煩。


    大戶人家裏頭,如果男女雙方感情不融洽,女方娘家有依靠,又不願意湊合著過,就會提出這個法子,唐泛在京城也見過,不過香河縣畢竟地方小,比較少有罷了。


    對於女人來說,這樣就等於還沒斷絕婚姻關係,唐瑜也不能再嫁,這是劣勢。


    但唐泛事先詢問過唐瑜了,唐瑜表示自己現在完全沒有再嫁的心思,隻想一心一意撫養賀澄長大,過點屬於自己的清靜日子。


    既然如此,析產別居反倒成為最好的選擇了。


    唐泛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提出析產別居,是怕賀家驟然不能接受,現在先提出和離,等到他們慢慢麵對事實,再拋出這個法子,自然就順利多了。


    當然,前提是賀霖能夠同意,不要從中作梗。


    從賀老爺子那裏出來,唐瑜還有些悶悶不樂,畢竟夫妻一場,鬧到這個地步,任誰也不願意看到,如果不是實在過不下去,唐瑜也不想做得這樣絕。


    別看唐瑜現在好像一夜之間翻了身,實際上全是因為有唐泛在。


    但唐泛總不可能一直留在香河縣,他一走,唐瑜又會失去依靠,她孤身一人在賀家,到時候隻會更難過。


    她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更要狠下心,趁著這個機會,一刀兩斷,免得日後生變。


    唐瑜歎道:“隻盼七郎長大了別怨我!”


    唐泛笑道:“他那麽懂事,長大了也是個好孩子,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他定是能夠諒解的。”


    唐瑜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唐泛安慰道:“我的好姐姐,別一臉沮喪的樣子了,若是讓七郎看見,指不定又以為發生了什麽事。那孩子心思敏感纖細,日後有機會得好好磨練磨練才好!”


    唐瑜點點頭:“都是我誤了他,他日日瞧見他爹那樣,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唐泛道:“你又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要是這樣,我覺得爹的責任還更大呢,當初怎麽就把你許給賀二這種人了呢!”


    唐瑜嗔道:“別胡說!你怎麽能怪爹,他老人家又不能預見那麽遠的事兒!”


    唐泛笑眯眯:“那不就是了?爹娘在九泉之下,必也不想看見你這麽不開心的,要是知道這種事情,他們肯定會比你還生氣。好了好了,我看七郎這兩日受了傷,也不能去族學,明日我帶上你們倆去集市逛逛罷!”


    姐弟二人回到竹院,唐瑜便去看賀澄了。


    唐泛正想讓嚴禮他們去打聽打聽韋家那樁案子的進展,錢三兒恰好就從外頭走進來。


    他一臉神秘兮兮:“大人,您猜我在外頭聽見什麽了?”


    唐泛瞅了他一眼:“不知道。”


    錢三兒賤笑:“您猜猜?”


    唐泛也笑:“不猜,你不說,我就問嚴禮他們去,憋死你。”


    錢三兒被打敗了:“好罷好罷,我說就是了,聽說啊,韋家鬧鬼了!”


    唐泛腳步一頓,成功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錢三兒見狀很有幾分得意:“您也猜不到罷?有好幾個版本呢!一個是說韋家那個韋策未發跡前,原是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可是他為了攀上富貴人家,就娶了自己的原配張氏,負了那個未婚妻,那個未婚妻羞憤之下,跳河自盡了。她臨時前發誓,今生你為富貴負了我,來世我定要令你斷子絕孫!”


    他捏著嗓子學完那一段“臨終絕唱”,然後道:“然後啊,好好一縷香魂就化作厲鬼,潛伏在韋家,您瞧韋家這些年,生的都是女孩,便是這女鬼在作祟,這不,現在剛有一個男丁出生,轉眼就夭折了!”


    唐泛:“……我發現你挺有才的。”


    錢三兒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人,我可是天下第一絕頂聰明之唐大人的跟班!”


    唐泛對他的自賣自誇簡直無力吐槽了:“聽說碧雲天飯莊的大堂裏還缺個說戲的先生,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下去試試?”


    錢三兒:“那算了,您肯定離不開我,像我這麽忠心耿耿又能力非凡的跟班,現在可不好找了!”


    唐泛忍不住踹他一腳,笑罵道:“行了,說正題啊!”


    錢三兒:“第二個說法,是說韋家現在的財產,都是韋策從別人手上奪來的,他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奪了人家的家產,然後來到香河縣重新開始,如今被他害死的那人化為厲鬼,前來複仇,也是為了讓韋策斷子絕孫,永遠懊悔自己做過的一切,所以韋家才接二連三地死人。”


    唐泛:“……怎麽全是厲鬼,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錢三兒:“能啊,新鮮的便是――”


    他拖長了語調,見唐泛一點都不急,隻得繼續道:“殺韋朱娘的凶手找著了。”


    唐泛挑眉:“是柴澤?”


    錢三兒沮喪:“啊?您都知道了,那還讓我說甚呢!”


    唐泛搖頭:“我隻是猜的。柴澤、王達、鮑義這三個人裏,隻有柴澤最可疑。”


    錢三兒忘了自己要炫耀消息的初衷,反倒好奇問起來:“為何?可韋策自己明明說王達才跟他有仇,柴澤與他最要好啊!”


    唐泛道:“別忘了,我之前就說過,能夠在那麽短時間內找到韋朱娘並且殺死她,又不驚動別人的,隻有相當熟悉韋家的人才能做到,就這一點來說,隻有柴澤符合。”


    錢三兒拍拍額頭:“是是,我差點把這出給忘了!沒錯,翁縣令也是這麽問出來的,這事兒光憑柴澤一個人也做不成。據說是柴澤的表妹,也就是韋策的正室,特意讓人將那一罐湯加熱,然後才送上來的,然後柴澤又對鮑義說,他表妹夫很討厭王達這個人,想讓他當眾出點醜,跟鮑義約好,讓他在席上碰倒那罐湯,又許以重酬,讓他幫忙圓謊,結果讓翁縣令一審就審出來了。”


    唐泛問:“那柴澤為何又要殺韋朱娘?一個小女孩與他有何仇怨?”


    錢三兒:“因為柴澤與柴氏眼看韋策生了兒子,要將一切都給他,心生不忿,就想密謀對韋策不利,借以謀奪他的家產,結果當時不巧韋朱娘經過,兩人生怕陰謀提前敗露,就讓先下手為強。”


    唐泛搖搖頭:“隻怕那隻是他們自己做賊心虛罷了,韋朱娘若是真的聽到他們的話,早就嚷嚷起來了,韋策何以還能一無所知?”


    錢三兒:“對對,您老英明,正是這個理兒!事後翁縣令也問過韋策和韋朱娘的生母,發現韋朱娘根本就沒和他們提起過這件事,可見這完全是柴澤表兄妹心虛,結果反倒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件案子本來就不複雜,那麽多線索擺在那裏,破案隻是早晚的事情,唐泛關心的卻是另外一樁。


    “那韋家小兒的死呢,可有什麽進展?”


    錢三兒道:“出了這件事之後,韋策對柴氏兄妹恨之入骨,一口咬定兒子也是他們殺的,但那兩個人怎麽都不認,如今好似還未有結論呢!”


    唐泛道:“我也覺得不是他們幹的。既然韋策能生兒子,那死了一個,再來一個,這樣做沒什麽用,既然他們都想謀害韋策本人了,殺不殺那個小兒,其實並沒有區別。”


    錢三兒歪了歪頭:“可是他們都能幹出謀殺韋朱娘這種蠢事了,再想殺韋家小兒,也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唐泛失笑:“你說得有道理,反倒是我鑽了牛角尖了!”


    錢三兒是那種給他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人,一聽唐泛這句話就樂開了花。


    “哎喲,你這麽說讓我多不好意思,那我豈不是比天下第一絕頂聰明唐大人還要聰明了?”


    唐泛瞟他一眼:“我什麽時候都天下第一聰明了?往後走路上你別說認識我,別害我被揍。”


    錢三兒涎著笑臉湊過來:“咱們都這麽熟了,整個香河縣誰不知道我跟您是老相好啊,您就別自欺欺人了!”


    唐泛啼笑皆非:“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厚臉皮才對罷,誰跟你是老相好啊,用詞不當,狗屁亂放!”


    錢三兒:“哎喲!哎喲!您說就說,別動手動腳啊!君子動口不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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