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亦…..


    婦人捏著補丁的圍裙一角,彷徨的站在那裏,臉上說不出那是什麽表情,皺紋、唇角都在微微的顫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半步。


    低聲確認:“夏亦?”


    她有很多年沒見過兒子了,犯事關進監牢後,原本是想要去的,可自家老頭子攔在門口,說是給他在村裏丟人。


    “小…..小亦…..”有眼淚浸過皺紋,滑下眼角。


    王素華唯一的印象還是夏亦那天站在法庭上的模樣,個子也不高、很瘦,剪去的頭發下,臉還有些蒼白,就是那眼神卻是倔強的很,到現在她都還記得。


    後來,判刑下來,就再也沒見過兒子,很多時候她都不敢在老頭子麵前露出一點想法,悄悄一個人躲在外麵流淚。


    那邊,夏亦看著對麵的婦人,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牽著他的江瑜緊了緊手掌。


    “亦哥,過去啊。”


    “嗯。”


    夏亦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邁開了腳步,看到快五十的婦人呆呆的站在院裏,低著頭擦眼淚,有些亂糟糟的頭發,斑駁花白的顏色。


    母親已經老了。


    “媽…..”腳步停在婦人麵前,夏亦眼眶有些濕潤,喉嚨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腮幫都在這個字裏鼓脹。


    喉結艱難的下咽,他聲音擠了出來:“.…..我回來了。”


    穿著花色棉衣的婦人,低著頭忽然嗚咽一聲,衝過去,一把將夏亦抱住失聲痛哭起來,滿是老繭和皺紋的手不停拍打兒子的後背,哭喊:“你這麽才回來啊!!”


    稍遠,江瑜、陳茜茜還有胖子紅著眼眶看著,馬邦拉著磁王低聲道:“估計,像這樣對老板動手的,也隻有老板他媽和老板娘了…….”


    “.….我算半個。”周錦挑了挑眉角,毫不示弱的說了一句。


    ………


    哭聲持續了一陣,之前那名報訊的婦女過來勸說了幾句。


    “他嬸啊,夏亦都回來了,你該高興才是。”


    村子並不大,各家各戶沾親帶故的,房子大多都挨得近,又正是中午吃飯的時候,聽到哭聲後,嘩啦啦出來了一群人,也有之前在曬壩的村民趕來,聚攏在一邊。


    “是啊,我可看到了,夏亦可是開著大車回來的,那真是氣派。”


    “上次王老幺家裏也買了一輛,還沒夏亦的車一半長,估計的十幾萬吧。”


    “老夏家這兒子出息了啊,一回來,就買了十幾萬的車。”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時,馬邦有些不樂意了,衝到前麵朝他們叫嚷:“什麽十幾萬的車,你們後麵忘記加一個零了!!”


    聽到四周站了不少人,王素華才漸漸收住了哭聲,她臉上還掛著眼淚,看到哭花了兒子的西裝,連忙跑去簷下尋了一條洗臉的毛巾過來給他擦,又忙去屋裏找了幾條有些破舊的凳子出來,因為屋裏地方窄,幹脆就都坐在外麵。


    “家裏平時也沒什麽人來,就沒收拾過,大家就外麵坐吧。”


    王素華以為夏亦身邊的這些人,或許是兒子同事一類,笑著對他們說了句後,江瑜上前幫她將凳子擺到屋外,周圍近鄰、旁親也都過來幫忙打掃院子,畢竟農村多養雞鴨,很多地方都比較髒。


    幫忙完後,有些人不嫌事兒的叫嚷道:“他嬸兒,晚上就來你家吃飯啊。”


    “好,到時候把你家裏都叫來。”


    王素華臉上就一直在笑,隨著眾人坐下後,也就隻有她拉著兒子說著話,趙德柱湊過來,“阿姨,記不得記得我是誰?!”


    “胖子嘛,小時候你們天天混在一起,怎麽不記得。”


    聽到婦人的話,胖子臉都笑爛了,畢竟他沒什麽親人,有時候從孤兒院偷跑出來,大多都在夏亦家裏吃飯的,也把王素華當做媽來看待。


    三人拉起家常,說起這些年發生的事,當聽到夏亦在外麵確實有了些錢,還在城裏有了房子時,她眼眶又紅了起來,抹了抹眼淚,不停的點著頭。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你能落個實處,媽心裏多少也安慰一些,這些年你別怪你父親,他心裏也苦的,隻是人好麵子說不出來…..”


    夏亦從江瑜手裏拿過紙巾,遞給母親:“他什麽性格,我很小就知道了,沒怪他。”


    母子倆說著的時候,郭滿媛不知時候跑到了雞籠那邊,手裏捏著一枚雞蛋,甚至還放到鼻下聞了聞:“土雞蛋就是香,打碎攪渾後,煎炒一會兒,加點蔥花,一定非常香。”


    那邊,王素華忽然想到這一路過來,兒子和他的同事都還沒吃飯,連忙起身:“你和你同事都坐,我去煮飯。”隨即,又朝之前那名婦人喊道:“幫我去地裏,把老頭子叫回來吃飯。”


    待那婦人爽快的答應一聲離開後,夏亦也站起身:“媽,家裏有沒有香燭黃紙?”


    “沒…..沒有,你是要給你師父上墳?那我去鄰家去借點。”


    “不用麻煩。”


    夏亦轉身招來紅黃綠三人:“你們去鎮上香燭店,買點黃紙蠟燭。”


    “我跟他們去。”


    胖子不放心他們三個,馬邦也不放心將自己‘老婆’給這三人擺弄,說了句:“我來開車!”便是也跟著離開。


    此時院落裏人少了一半,安靜下來,江瑜放下挎包,挽起袖口,朝夏亦甜甜的笑了一下,“我去幫阿姨燒火。”


    “我!還有我!”郭滿媛舉起手跑過來,“那個…..我…..我可以負責嚐味道……萬一不好吃呢?”


    周錦也想上前湊幫忙,被磁王一把拉住。


    “你還是算了……會出人命的。”


    她看著屋裏忙活的身影,隻得簷下無聊的坐著,看著門口的小路延伸去的冬日田間頹敗的景色,此時一條小溝旁的田埂上,名叫夏建勳的男人正坐在那裏,抽著旱煙,看著幹涸的溝底靜靜的出神。


    遠遠的,有人站在路邊朝他大喊。


    “他叔啊,嬸叫你回去。”


    他嗒了一口煙,抬起黝黑的臉,“啥事?吃飯了?”


    “是啊,不過有一個人回來了。”


    “誰?”


    “你兒子夏亦回來了。”


    煙灰從煙槍上掉了下來,夏建勳含著槍嘴一動不動,隻是嚅了嚅幹裂的嘴唇,說了聲:“知道了。”


    便是沉默的坐在那裏。


    曾經他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看著兒女一天天長大,就算不能成才,至少也能安安分分種地、嫁人,最後有人能給自己和老伴兒養老送終,這輩子大概就這麽過去了。


    ——這是他原本就這樣想的,結果兒子傷人出事被抓了起來,已嫁人的大女兒難產大出血又走了,和和美美的家,一下就散的幹淨,隻留下一個小女兒還在身邊。


    那段時間,妻子每晚都悄悄跑出去哭,他是知道的,老妻外麵哭,他被窩裏悄悄抹淚。


    對於自己那個兒子,他心中既有著迷惑,也混有恨意、自責,這樣的煎熬使他差點垮掉,但又不敢在妻子、村人麵前表露出來。


    此時聽到他回來了,夏建勳坐在田埂有些不願回去,一口沒一口的嗒著煙槍,裏麵的旱煙卷熄了,都沒察覺到。


    過得一陣,他悄然擦去眼角一些濕跡,還是起身,扛著鋤頭往回走。


    **********


    也就在這個時候,驅車來到銅山鎮,買了香燭紙錢的胖子一行五人,走過一家占道經營的飯店外麵,準備去前麵開車離開。


    他走動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前麵正和他說話的馬邦,見沒人回應,回過頭去看他。


    “怎麽不走了?”


    那邊,趙德柱眼睛一眨不眨,變得通紅,死死盯著飯店外麵幾名喝酒吃飯的人,身子都在發抖,將手裏的紙錢往地上一扔,操起旁邊一張凳子,就朝那桌說笑的幾人狠狠砸了過去!


    “我兄弟都坐牢了,你為什麽沒坐,我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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