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楊昌郡郡城。


    新陸府。


    穿著練功短衣的陸青庭看著提著大包小包,跑上跑下的陸府仆役,忍不住心下好奇,攔住一個問道:


    “誒?誰買了這麽多東西?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不知道,管家大人讓買的。”


    “我爹讓買的?”


    “嗯。”


    陸青庭頓時流露出幾分困惑。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 知父也莫若子。


    他了解他父親的性格,操持陸家一應事務數十年,能出現如此大規模采購的情況,隻有可能發生在重大節日裏。


    陸青庭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


    “距離歲節還有兩個多月呢,這中間也沒什麽值得大慶的日子。”


    搖了搖頭, 實在想不通的他準備返回屋裏, 再修練一會兒內炁, 一名身穿棉衣的,頭戴靛帽的少年跑進了院子:


    “青庭管事,青庭管事,管家大人叫您現在就去老爺那邊。”


    “去老爺那邊?”


    陸青庭一聽,頓時忍不住向門口跑了兩步,驚喜追問,


    “老爺回來了?”


    “老爺他不是一直都在嗎?”


    小斯疑惑的撓了撓側臉。


    陸梧外出這事兒整個陸府知道的人不多,而且這一去一回也就四天左右,因此在家丁仆役眼中,老爺一直都在陸府,從未離開過。


    “害!”


    陸青庭一擺手,


    “我這就去老爺那邊。”


    小斯見了,也立馬快步跟上。


    ……


    新陸府,陸梧所在的閣樓。


    陸忠領著陸青平和陸青辭分別向陸梧見禮,阿秀接收到陸梧的眼神示意, 端來了矮凳。


    陸梧等三人見禮完成後,微微點頭,


    “忠伯, 青平,青辭,都坐吧。”


    說完,陸梧也在最上手的主位上坐下。


    “謝老爺!”


    陸忠三人也都跟著,相繼落座。


    “青庭呢?”


    陸梧看了一眼還剩一張空著的矮凳,於是開口問了一嘴。


    陸忠立馬起身抱拳,


    “回老爺,老奴已經差人去叫了。”


    “忠伯坐著說話就行。”


    陸梧笑著對陸忠壓了壓手,然後手中掐訣,衣袖鼓蕩,取出了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擺滿了一桌。


    陸青平和陸青辭被陸梧這一手驚呆了,倒是經常與陸梧親近的陸忠和阿秀見得更多,因此表現得也相對澹定。


    “這是我從霸州給大家帶回來的小禮品。”


    陸梧解釋道,


    “這個雪前龍井茶是給忠伯的,你老人家年歲不小了,平日裏少飲酒,多喝茶, 健康。”


    陸忠起身雙手接過,倒也沒有涕泗橫流的說些扇情的話, 隻是簡單回了一句“謝老爺”後,便坐了回去。


    接下來是給陸青平帶的霸水梅子釀、給陸青辭帶的天龍窯墨韻瓷花瓶,以及給阿秀帶的霜糖糕。


    陸青平和陸青辭先後起身,接過後分別表達了感謝。


    阿秀則滿心歡喜的捧著霜糖糕,表情激動的連說了三聲“謝謝老爺”。


    陸青辭看著抱著糖糕,跪坐在陸梧身旁的小侍女阿秀,開著玩笑說道:


    “老爺,為什麽送給我一隻花瓶啊,我也想要霜糖糕。”


    “甜食吃多了容易長肉!”


    陸梧笑著回應。


    也不怪他這麽說,最近陸青辭確實長了些肉,原本的鵝蛋臉都圓潤了一圈,看樣子應該是吃得太好,鍛煉太少。


    陸青辭目光幽怨的看著陸梧,


    “爹,您看,老爺這是嫌棄我胖了呢!”


    一句簡單玩笑頓時引得哄堂大笑,作為大哥的陸青平更是忍不住“落井下石”,笑話她,


    “我可是聽說了,你最近天天在食樓裏偷吃!”


    “大哥,我那不是在為咱們食樓試驗新的配方嗎,你要這麽說我,等到時候新配方出來,我可就不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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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青辭笑著回應,目光卻是不動聲色偷偷的瞥向陸梧,發現老爺隻是麵帶微笑的端著茶杯喝茶,心底有些失落。


    而恰巧此時,陸青庭到了。


    在得到陸梧應允後,他來到室內,鄭重其事的對陸梧作揖行禮後,見父親兄妹手裏都有禮物,於是還沒落座就忍不住雙挑眉笑問陸梧,


    “老爺老爺,我的呢?!”


    “給,霸水梅子釀,和你大哥的一樣。”


    陸梧將酒壇子推給了陸青庭。


    陸青庭趕忙抱住酒壇,鼻子湊到泥封上使勁吸了兩口,


    “香,真香。”


    “這酒可是雇傭武者潛入霸水江心,取江心之水與最優質的梅子釀造的,雖然比不上中京杏園的百年杏花釀,但在咱們大燕國,也排得上名號。”


    陸梧雖然對酒文化不怎麽在行,喝酒也多喝清酒甜酒這一類度數低,味道好比飲料的酒。


    但這話卻並不是他瞎編的。


    這話是當初賣給他霸水梅子釀的掌櫃跟他說的。


    “嘿嘿,不瞞老爺,其實這中京杏園的百年杏花釀啊,我年輕時陪太老爺在州學讀書時,有幸嚐過一點……”


    聽陸梧說起中京城杏園的百年杏花釀,陸忠腦海裏早年的一些回憶也被勾了起來。


    陸梧、陸青平等眾人皆將目光投向了這位老管家,等待著這位老管家講述的過往舊事。


    ……


    其樂融融的“家庭小會”一直持續到夜色籠罩。


    陸忠領著二子一女起身告退,陸梧讓阿秀相送,他自己則起身走向陽台。


    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倒影著湖畔掛著燈籠的回廊,湖心被濕潤的寒風吹皺,搖碎了月華。


    院落中,地燈火光跳躍。


    阿秀對著陸忠以及其子女福身送別。


    陸青辭與陸青庭笑意盈盈的對阿秀揮手,陸青平抱拳,陸忠則小聲叮囑了她兩句,幾人才離開了。


    阿秀見幾人走後,轉身,視線無意間瞥見二樓陽台上手扶欄杆的老爺,於是頓住了身形,呆呆的看著他。


    月光,燈籠,閣樓,老爺!


    阿秀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忘不掉這樣的畫麵了。


    陸梧見這侍女呆呆站在院子裏,像是犯了癔症,頓時搓了搓手指,不知從何處取來一粒花生米,輕輕一彈。


    啪嗒!


    “哎呀!”


    感覺腦門被什麽東西打中的阿秀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叫喚,並抬手捂住額頭,委屈巴巴的看著二樓的老爺。


    陸梧笑著對她招了招手,示意他趕緊上來。


    侍女嘻嘻一笑,提著裙子快步的跑向了屋內。


    她滿心歡喜的來到陸梧跟前,咧嘴露齒的憨笑著,喊了一聲:“老爺!”


    陸梧對著之前陸忠他們坐過的地方努了努嘴。


    阿秀扭頭一看,頓時憨笑收斂,重新變為乖巧懂事的模樣,


    “老爺,奴婢這就收拾。”


    “嗯,收拾了就自去休息吧。”


    “好的老爺!”


    阿秀屈膝施禮,然後小步跑去收拾。


    陸梧繼續憑欄望著人工湖。


    湖中已經灑了魚苗,偶爾能看見一些魚兒遊出水麵呼吸。


    “看來近日會有大雨啊!”


    “啊?老爺,您說什麽,奴婢沒有聽清?”


    “沒說什麽,你忙你的。”


    “哦!”


    ……


    果不出陸梧所料。


    盤坐修練了一夜的他,在淩晨十分被忽然落下的大雨吵醒。


    張嘴輕輕吹出十來縷紅色的火氣,火氣出口尋著燭台燈籠四散紛飛,不一會兒,閣樓室內便已燈火通明。


    陸梧起身,來到窗邊,看著被雨水打碎的湖麵以及湖中倒映的回廊。


    十月又稱初冬,上冬,在這個時節,很少有這麽大的雨。


    “這場雨過後,大概就真正進入冬季了。”


    陸梧拉窗上鎖,然後回到軟榻躺下繼續修練。


    卯時不到,阿秀便已經醒來,她穿上厚實的棉衣棉裙,防水的魚皮長靴,撐著傘走近雨中。


    老爺如今雖然不用睡覺吃飯,但廚房裏老爺的一日三餐依舊在做。


    老管家告訴她,老爺不吃飯的事情不能對任何人說,每天該去取飯就去取飯,哪怕老爺不吃,也必須準時準點的去取。


    以她的腦瓜子,自然是想不透老管家的用意,不過她也懶得去想,每天照顧伺候好老爺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提著今日的早餐回來,發現老爺正站在陽台上看著自己,


    “老爺,今天的早餐是豆腐腦和蔥油餅,要吃點嗎?”


    吃嗎?


    說實話,陸梧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有吃東西了,卻沒想到今日聽侍女說起豆腐腦和蔥油餅,嘴裏竟然會分泌大量唾液。


    “吃!”


    陸梧笑著回應。


    “好嘞,奴婢這就給老爺送上來。”


    阿秀喜滋滋的跑到了樓下,收傘換了靴子後,噔噔噔噔地快跑上樓。


    許久沒有吃東西的陸梧,在吃了一碗豆腐腦和一張蔥油餅後,心底竟然生出了一股意猶未盡的感覺。


    放下小勺,陸梧抹了抹嘴,


    “秀秀,老爺我要出去一趟。”


    霸州之行後,他得知了“神道”的存在,也知道了陸家唯一的陸地神仙老祖,破入陸地神像境是借用了神道的相關修行法。


    這讓不禁讓他想到了玲瓏山中那座“荒廢”的聖人祠廟,所以打算去看看有什麽貓膩沒有。


    “老爺,雨下得這麽大,要不等雨停了再去吧!”


    “以老爺我的實力,這點雨,無礙!”


    “那老爺要走多久,需要奴婢跟老管家支會一聲嗎?”


    “不用,很快就回來。”


    說完,陸梧起身走到陽台上,阿秀趕忙跟上。


    隻見他輕輕一招手,樓下阿秀之前用過的那把油紙傘直接飛進了他的手中。


    撐開傘,陸梧身體浮空而起,阿秀站在陽台上對陸梧揮著手,


    “老爺早去早回啊!”


    “嗯,最遲中午就能回來。”


    ……


    ……


    厚重的鉛雲如同要壓向大地,瓢潑大雨從雲層中傾泄而下。


    野草枯黃,樹葉盡落的山林中閑得有些昏暗。


    十數個身穿獸皮外衣,頭發因為肮髒而結成一縷一縷的山匪正手提大刀,連滾帶爬狼狽逃命。


    跑著跑著,一個落到最後的山匪突然倒在地上,身體快速枯萎腐爛,頭顱裂開,長出了金、白、紅三朵豔麗的鮮花。


    一隻白淨的赤腳踩在枯枝敗葉之上,枯葉下陷後泥漿從腳邊和趾縫翻卷而出。


    隨後又是一隻素白修長的手,那隻手摘下了腐爛屍體上豔麗的紅鮮花,拿到了鼻子旁邊。


    而這個神秘人此時才逐漸露出全貌。


    是一個身穿彩色下裳,卻赤露著精壯勻稱上身的光頭少年。


    少年唇紅齒白,眼眸金黃,童孔赤紅,且腦袋前後各有一張臉龐,單以麵相而論,皆是既邪異又俊美。


    他左臂抱著一隻白玉琵琶於胸前,右手念著鮮花,深深一息。


    鮮紅如血的氣息順著他的鼻息被吸入了體內,而那朵赤紅的花朵則敘述枯萎衰敗。


    畫麵繼續回到那群逃跑的山匪身上。


    “大哥,那到底是什麽怪物?!”


    其中一個山匪聲音顫抖的問道。


    “我他媽怎麽知道。”


    被叫大哥的山匪大聲回應,聲音中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恐懼。


    事情追朔要回到半天前。


    他領著兄弟們下山劫道,在殺了一票不聽話的商賈後,扛著“戰利品”返回山寨。


    誰知回到山寨,卻驚恐的發現整個寨子裏留守的人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其實在更早之前,他們就收到了一些風聲,說是最近山中接連有寨子和莊子莫名其妙消失。


    以為是自己這幫山賊土匪最近太過猖獗,官府派出了高手圍剿。


    他在官府有人脈,所以並不擔心。


    結果,卻沒想到是被這麽一個恐怖的怪物頂上。


    那怪物看著像人,但誰見過腦袋上張著兩張臉的人呢?!


    被盯上後,他們也不是沒有嚐試過戰鬥。


    但結果都是還沒靠近就直接身死倒地,頭顱裂開,開出鮮花。


    死的“兄弟”太多了,就被嚇破了膽子,亡命奔逃。


    現在他們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出山入城,隻要進入了城裏,京東了縣衙,自由衙署的高手來剪除這個怪物。


    “啊啊啊,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又一個“出生入死”的兄弟落下了,可他們沒一個人敢稍微哪怕停頓一息。


    死亡的陰影一直籠罩著他們。


    直到他們衝出山林,衝上管道。


    瓢潑的大雨依舊在下。


    山匪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遠處雨幕後隱約可見的墨色城牆,山匪老大充滿希望的舉起大刀,


    “兄弟們,隻要咱們進了城,就有救了!”


    然而,他的身邊,已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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