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披著一個破爛的鬥篷,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也看不清麵部,但是步伐很穩,腳步無聲,每一步的距離都差不了多少,程八一瞧便知道,一般這樣走路的人,下盤沉穩,中氣十足,都是腿上功夫練到家的主兒。


    自打這人剛踏進來開始,整個大堂鴉雀無聲,隔著茶館的門,外麵的喧囂鬧市似乎都是另一個世界,此時,就連素以彪悍著稱的金燕子也收斂了自己的脾氣,旁邊一臉堆笑的王金山也端正了麵色,二人急忙起身,恭敬的叫了一聲“大哥”。


    蔡怨一路走過來,連眼皮都沒抬,走到主桌前,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髒兮兮的手,抄起桌上的燒雞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吃相跟鬧過饑荒的難民一個模樣。


    見他坐下,其他人才敢慢慢入座,每個人都努力克製著發出的動靜,生怕驚擾到這個如同乞丐一般的男人,整個茶館裏鴉雀無聲,除了蔡怨啃燒雞發出吧唧嘴的聲音之外,誰都不敢發出一絲的響動,大家就這麽坐著看著他大吃大喝,誰也沒有一絲不快的表情,好像看著他吃東西都是一種享受似的。


    這一幕,程八在看台上看的是清清楚楚,心中十分好奇,這蔡怨到底有什麽本事,能讓一屋子的亡命徒畏懼成這個樣子,於是,他低聲問道:這位爺是什麽來頭。


    李雀搖了搖頭:蔡大哥的來頭我也說不清,這麽多年來,他隻和蔡叔說話,其他的人一概不理,手下既沒有堂口,也沒有夥計,曾經有人看他孤家寡人一個,心中不服,憑什麽你一個乞丐能有這麽高的地位,道上隻以實力為尊,就算你是鬼爺的幹兒子也不行!於是,就想挑戰一下他的地位,並放出狠話,說要做了他。


    結果第二天,放話的那位連同他手下的堂口,全被滅了,一夜之間,幾十條人命全沒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要說他身手好吧,一個人殺了幾十個大漢,那簡直就是不可能!


    最後政府出來調查,也沒發現什麽重要的線索,隻能判定為黑幫火拚,這事兒也就翻了過去,後來就有人傳言,說蔡怨手底下一直有一股秘密勢力,具體的情況,誰也說不清楚,反正自打那以後,就沒人敢對他怎麽樣了,況且他還是道上鬼爺的幹兒子,這樣的身份拿出去,換誰都得掂量一下。


    李雀話音剛落,樓下的蔡怨扔下手中的雞骨頭,擦了擦嘴角,靠在椅背上打起盹來,看樣子是吃飽了。


    李雀拍了一下程八,說道:去吧,該你出場了。


    此時,程八心中十分緊張,他深吸了一口氣,內心不斷給自己鼓氣,心說絕不能在這裏露怯。


    打足了氣,他就順著樓梯走了下來,頓時,大堂內所有人的目光全聚集在了他身上,雖說心裏緊張,但是這種情況下絕對不能表現出來,於是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走。


    走到大堂的主桌旁,程八對著這三位抱拳行了禮,恭敬道:程八見過各位師兄,在下有禮了!


    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是互相看了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搭話,顯得十分尷尬。


    正當氣氛慢慢僵住的時候,抱著貓的王金山突然笑道:這位就是師傅新收的小兄弟吧~


    程八暗鬆一口氣,幸虧王金山搭了這茬,不然自己還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於是笑道:正是在下,見過王師兄。


    王金山依然一副和氣的模樣,小兄弟甭客氣,進了這清雲軒,咱們就是自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敢問兄弟之前在哪條道上討飯吃呀?


    問到這個,程八心中有些得意,答道:回師兄的話,小弟之前在軍中任職。


    話一出口,王金山作出一副吃驚的模樣稱讚道:嘖嘖……這可了不得,我早看師弟氣質不凡,原來是軍人出身,既然是軍人,為何要轉至此行,難道是軍爺當膩味了,來咱這兒換換口?


    王金山話音剛落,周圍的這些個亡命徒頓時哄笑了起來。


    這話中嘲諷的意思很明顯,程八並不傻,聽到這話,心中有些惱怒,但此刻理智占據了上風,他沒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滿,依然一副恭敬的模樣回道:師兄說笑了,小弟運氣不好,成了敗軍,機緣巧合之下,就隨著李雀兄弟入了這行。


    王金山眼睛往肚子裏一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嗨,師弟不必在意,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了,這當兵的也未必比咱這些手藝人過的自在,兄弟們說是不是!


    周圍一片應聲,叫好聲交織在了一起,讓大堂的氣氛變的活躍了一些。


    似乎是被這叫好聲給吵醒了,一直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蔡怨慢慢的站了起來,頓時,所有人又都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眼巴巴的看著蔡怨,像是犯錯了的孩子,王金山聳了聳肩,低頭開始逗懷裏的肥貓,也不做聲了。


    蔡怨起身之後,用力伸了個懶腰,渾身上下發出劈啪的響聲,然後慢慢向程八走去,隨著距離的越來越近,程八覺的有一股強大的壓力迎麵撲來,此刻,他的拳頭緊握,手心裏都攥出了手汗,身體立刻繃緊,做好了隨時躲閃的準備。


    蔡怨走到了他的麵前,看了半晌,似乎是在辨認著什麽,而程八也趁著這點時間看清了蔡怨的模樣。


    淩亂的頭發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看起來十分硬朗,渾濁的眼神顯得十分疲憊,但仍然擋不住那股震懾人心的凶狠氣息,鼻直高挺,髒亂的胡須從鼻下一直延伸到臉的兩側,兩人就這麽站定了對視著。


    正當程八被他看的頭皮發麻的時候,蔡怨突然做出一個令眾人大吃一驚的動作,他緩慢的抬起右手,慢慢的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程八剛見他抬手的時候,身上的毛孔都收緊了,下意識的就想閃身躲開,但是見他手臂的速度十分緩慢,不像是發起攻擊前的動作,這才沒有跳到一旁,最後看他的手掌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時,程八心中不安的感覺變的更加強烈了。


    眾人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中都透著一股隱隱的期待,似乎已經做好了看一場精彩打鬥的準備了,隻可惜,結果令他們失望了,同時也讓他們大為震驚,蔡怨輕輕的拍了拍程八的肩膀,然後側過臉對著眾人說道:以後,見他如見我!嗓音嘶啞卻很有穿透力,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灌進眾人的耳朵裏,他說完之後便轉身一步一步的向門外走去……


    隻可惜,故事講到這裏,爺爺就陷入了昏睡之中,不知不覺中,程人已經把自己代入了這個故事裏,就好像自己也經曆了這些事情一樣。


    隻是有一點疑問,故事中的蔡怨是一個這樣強大的人,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隨便都能震懾住那些凶悍的盜墓賊,但他為什麽會對爺爺有這樣善意的舉動,況且爺爺與他素未謀麵,難道這其中還有一些被爺爺漏掉的故事?


    想罷,程人捏了捏鼻梁,走出病房,來到外麵的吸煙區,點起一根煙,坐在長椅上,把爺爺的故事又快速的過了一遍,依然沒發現他與蔡怨有過任何的交集。


    這時,煙已經燒到了濾嘴,他被燙了一下,急忙把煙頭熄滅,心說,跟這個故事較什麽勁,剩下的事情等爺爺醒來再問也不遲,程人站起身來,揉了揉臉,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他忽然想到了醫生對自己說過的話“老人家的身體各髒器功能已經自然衰竭,隨時會有失去正常運轉的現象,你作為家屬得時刻做好心理準備……”


    想到這,他心裏就一陣發酸,每天都在祈求天上的神明保佑,如果老爺子要是去了,那麽自己在這世上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回到病房,他接了一杯水,站在窗前,看著夜幕下的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心中亂的一塌糊塗。


    這時,門開了,一個臉色憔悴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說是中年人,其實他都已經六十出頭了,隻是平日裏注重保養和身體健康,才讓他顯得像個剛過五十的人。


    “曹叔”程人對來者稱呼道。


    曹杞是程八身邊最親近的夥計,這麽多年來,程人也對爺爺的工作也有一些淺薄的了解,再加上最近他講的這些故事,程人也知道了自己的爺爺是個盜墓賊,不,應該說是一個盜墓集團的頭兒,曹杞就是他手下最忠實,最得力的夥計,也是看著他自己長大的人,除了爺爺,曹杞就算是他最親的人了。


    不過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手下的那些產業自然也就全部交給他打理了,雖然有程人在醫院裏陪護著,可曹杞還是隻要一有空就往醫院裏跑,這樣兩頭忙,使他最近也憔悴了很多。


    兩人打過招呼之後,曹杞把手中的紙袋放在桌上,對程人說道:我給你買了點吃的,趁熱吃。


    然後就走到病床旁,摸了摸老八爺的手,又幫他理了理頭發,然後就安靜的看著昔日裏能震懾一片的八爺,此刻卻生命垂危的躺在病床上,這一看就是一個多鍾頭,然後帶著紅紅的眼圈向程人打個招呼,就離開了,每次來都是如此,今天依然像往常一樣,就在曹杞剛準備走的時候,病床上的程八突然醒了過來,用嘶啞的嗓音喚道:阿杞……


    曹杞一聽,急忙跑到病床旁應道:八爺,我在,我在。


    程人聞聲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急忙圍了上去,程八虛弱的閉上眼睛緩了好久,才慢慢睜開,他看了看自己的孫子,又看了看曹杞,虛弱的笑道:你們都在……那就好,……阿杞,我就要不行了,我走了之後,好好照顧程人……


    聽到這話,程人心中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曹杞也是強撐出笑臉道:八爺,您別亂想,兄弟們可還等著您回去呢。


    程八笑著搖了搖頭,手指微微抬起,程人急忙一把抓住爺爺的手,喉嚨裏一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程八滿臉慈愛的看著他笑道:好孩子,別哭,爺爺這是到了歲數了,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聽阿杞的話,爺爺的錢都是給你的,好好生活,想幹點啥就去幹,別委屈了自己。


    此刻,程人的腦袋裏一片空白,根本說不出什麽話來,無助的流著淚看著自己的爺爺,然後程八轉過頭對曹叔說道:阿杞,保護好程人,不要讓他卷進那些事兒,那個東西……不要去碰了,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這後果咱們……咱們已經擔不起了……


    話說到一半,程八的眼神開始渙散了起來,他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嘴裏喃喃的說道:師傅……師傅,徒弟來陪你了……聲音逐漸小了下去,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水,對二人笑了笑,然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看到這一刻,程人急忙起身,衝出病房的門,大聲呼喊著醫生,幾個醫護人員聞聲急忙趕了過來,跑回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程人聽到了裏麵曹杞歇斯底裏的哭聲時,頓時感覺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腳下一軟,直挺挺的摔倒在病房外,麵對生死,人終究還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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