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之的休息兩天,是個虛詞,這個“兩天”,由初夏的暑意蒸騰,漸漸走到了盛夏的酷熱難當。


    其間遠之的雙親由兒子處得知女兒辭職待業在家,便打了電話,召喚女兒回家小住一段時間。


    遠之架不住媽媽的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便搬回家中小住。


    住了沒幾天,遠之同母親已經爭執過三五七次。


    遠之已經習慣,回家鞋脫襪甩,扔在一邊,積攢一周,統統摜進洗衣機裏去,交給機器處理。


    可是遠之媽媽是老式女子,所謂老式,倒並非委曲求全,事事仰賴丈夫的舊式女人,隻是即使發達了,遠之媽媽仍願意以勤儉持家,可以用手洗的,便堅決不肯扔進洗衣機裏去,務必要人工操作,節省每一滴水,每一度電。


    “媽――不用這麽辛苦,放到洗衣機裏就好了。”遠之追在母親屁股後頭,將衣服一件一件搶回來,重新扔進洗衣籃裏去。


    “你這孩子,內衣內褲外衣外褲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深顏色同淺顏色衣服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針織料子必須要用手洗的,你不知道嗎?”遠之媽媽瞪了女兒一眼,又將衣服統統搶了回來。


    遠之真想翻白眼,可是這是母親。


    “媽――洗衣機有消毒水注入口,就是給你消毒衣物用的,這樣混在一起洗也不要緊。”


    “貼身衣服用消毒水,很刺激皮膚的。”


    兩母女為了洗衣服的問題,幾乎翻臉。


    遠之爸爸聽得兩耳流油,索性在兩母女為了機洗還是手洗問題叫他出來主持公道前,跑進廚房去了。


    遠之最後不得不向母親妥協,因為母親拿一副孩子大了,不聽話了的眼神看她。


    再開明的父母,也始終是父母,遠之在心裏歎息。


    盛遠誌下班回來,看見妹妹一臉的鬱悶表情,笑到打跌。


    “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你在外頭住了七年,媽媽的嘮叨工夫,更上層樓,你自己好自為之。”


    遠之想一想,竟然的確是的。


    難為父母竟然真的肯放手讓她獨自在外七年,隻得年節假日回家,也呆不長久,總要約了二三好友跑出去。


    隔幾天,盛遠誌取出一本手冊給遠之。


    “什麽東西?”遠之狐疑地看著兄長,沒有接過。


    “你看看,有沒有興趣,有興趣的話,我給你報名。”遠誌摸摸妹妹的頭頂。


    長大之後,兩兄妹關係再親密,也不自覺保持距離,遠之遠誌再不像小時候那樣,嬉戲打鬧,滾成一團。


    遠之有時會想,如果永不長大,那該多好?


    可是還是日漸長大,早晚有一天,會各自組織家庭。


    長大,嘖――


    遠之接過哥哥遞過來的手冊。


    噫?


    隻看封麵,遠之已經驚奇不已。


    寰球美食之旅。


    這是什麽?


    遠之拿眼睛問遠誌。


    遠誌微笑起來,看見妹妹眼底深處掠過的燦爛明光。


    “盛氏餐飲集團讚助的一個美食節目,這周末準備出發,前去拍攝世界各地的美食。”遠誌十指交疊,頂在下顎處,“這樣的節目,雖然已經有了很多,可是不妨礙我們的計劃,我們可以由我們的角度去拍攝。我相信這是一次很新奇的體驗,可以拓展市場和視野。”


    遠之幾乎毫不猶豫地大力點頭,“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知道了。”遠誌看見遠之露出幾乎能稱之為璀璨的笑容來,心底有一抹無處言說的喜悅,“你可以開始準備行李了。”


    回家小住兩個星期之後,遠之背著一個愛瑪仕環保旅行包,隨同節目攝製組大部隊,踏上了尋找世界美食的旅程。


    等遠之回來的時候,長夏已經過去,秋天已經來臨。


    盛家爸爸媽媽哥哥一起來接遠之的飛機。


    看見曬得皮膚黝黑,明顯消瘦許多的遠之,遠之媽媽幾乎流下淚來。


    這孩子,怎麽總是走最辛苦的那條路?


    大學考到外地去,畢業就自己搬出去獨立,失戀了也不言語,就這樣跑到天涯海角。


    一家人驅車到一間小小的粵菜館吃飯,為遠之接風洗塵。


    粵菜館的大師傅特地出來同遠誌打招呼。


    遠誌同那身量壯實的中年人捶胸拍背,十分熟絡。


    “……而家生意幾好……係啊係啊……”大師傅講一口廣東話,難為遠之竟然能聽懂七七八八,“……打算開分店咯……”


    遠誌同大師傅敘完舊,坐回位子上,“那是盛記海鮮的前總廚,後來自己出來創業,現在已經要開分店了。”


    遠之點點頭,盛家做的是餐飲生意,好的廚師是可以帶來長期效益的資產,廚師跳槽,往往會造成客人的流失,所以名聲在外的酒店餐廳,一般都會以提薪來挽留大廚。


    哥哥以前的總廚不單是跳槽這樣簡單,竟然還自己做了老板,生意看起來非常好,又同哥哥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遠之不是不佩服的。


    總聽說同行相輕,可是哥哥並不打壓離職員工,非但不打壓,還相處甚歡。


    吃過飯,一家人回家。


    遠之放下行李,少適梳洗,從浴室出來,不意外雙親同兄長都在外間起居室裏等她。


    “遠之有什麽打算?”遠之爸爸問。


    盛爸爸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苟於言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可是卻是個很體貼的男人。盛媽媽就是被這個不苟言笑卻體貼入微的男人所感動,最後嫁給了他的。


    盛爸爸一般很少開口,可是一但他開口,就表明了他的立場的不可動搖性。


    “我打算找一份新的工作,學以致用。”遠之對家人說。


    盛爸爸點了點頭,“也好。可是――如果新工作再辭職了,就回家來幫忙罷。你的好手藝,荒廢了可惜。”


    遠之頜首,表示同意。


    盛家,具體來說,是指盛爸爸和盛媽媽,開了一家盛記私房菜館,是城中少數幾家有著悠久曆史的私房菜館,連外國使節都曾經慕名而來,可想而知,盛記私房菜多麽名聲在外了。


    遠之從小就是看著父母在廚房裏,挑選食材,清洗切件,起鍋下油,煎炒烹炸蒸燉煮長大的……那時遠之對廚房裏的一切格外好奇,總跟在父母身後團團轉,哪怕能拿一顆白菜給她洗,她都是高興的。


    遠之這樣的興趣,維持到高中二年級,一個男生的無心之語:“盛遠之你身上怎麽總是一股子油煙味兒啊?”


    旁邊的同學哄堂大笑起來,“程宏你剛轉來不曉得,她家裏開館子的,當然總一股子油煙味兒啦。”


    遠之當日羞窘得臉上幾乎滴出血來。


    那之後,遠之便漸漸不再出入父母的廚房,由父母處學來的好手藝,雖然沒有荒廢,可是也很少拿來展示了。


    程宏。


    遠之心裏微微一動。


    一些事浮了上來,冒個泡,隨即又沉了下去。


    “就這麽說定了。”遠之爸爸拍了拍手,表示散會。


    一錘定音,並不知道許多事就此改變。


    遠之休息過一夜,次日醒來,開始尋找工作。


    攤開報紙,招聘廣告一欄,密密麻麻,可是,卻沒有幾個遠之屬意的職位。


    遠之大學時,讀的是檔案管理專業,後來又業餘進修了辦公自動化管理,畢業應聘進了陸鄆的公司,也算水到渠成。


    當時正好陸鄆的第一任秘書,在跟隨他創業五年後,終於覓到良人,再不戀棧職位,揮一揮衣袖,回家洗手做羹湯去了。


    遠之聽說那是一個極精明能幹的女強人,陸鄆有時候同大客戶談生意,喝酒猜拳,都是她替陸鄆上陣,有千杯不倒的酒量,足以教那些男人都自愧弗如。


    就是那樣一個潑辣到讓男人望而卻步的女子,說結婚便結婚去了,教陸鄆好一陣手忙腳亂,恰好遠之上門來應聘,陸鄆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毫不猶豫地錄取了遠之。


    遠之猶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便是將大宗合同報表分類歸檔。


    遠之當時不明白,何以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能將一間辦公室破壞得仿佛震後餘生?等遠之同陸鄆相處得時間久了,遠之才明白,原來破壞一間辦公室的整潔,是何等簡單容易的事。


    送到陸鄆手裏的報表資料,他看過了,便隨手一放,等另一份送來了,仍是閱畢隨手一堆,等三五份文件堆在一邊,想要找的時候,便在一堆紙張裏挖地三尺般地尋找。


    如是幾次,遠之已經知道,交到陸鄆手裏的文件報表,在他看完一份之後,一定要收回到自己手邊,再將另一份送上去,麻煩是麻煩了些,可是總好過不停地整理那間辦公室。


    現在想來――遠之拿起筆勾出自己有興趣的招聘廣告,打算寄簡曆過去――不知道是誰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繼續為陸鄆做牛做馬。


    遠之的心情雖然已經調適過來,可是始終不希望出現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場麵,所以特意避開了位於保稅區的招聘單位,而將目標鎖定在金融區。


    遠之自己寫簡曆,用老式的派克金筆,藍黑色墨水,幹淨的信箋紙,白色標準信封。


    遠之做這些事的時候,心平氣和,意態從容,並不介意為此花去半日功夫。


    許多人覺得時間寶貴,寧可將簡曆打印出來,貼足郵資,滿世界撒網。


    可是遠之總覺得親筆寫應聘信,是對未來上司最起碼的尊重,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坐下來,完成一件事。


    當然,遠之也不排除有老板完全不看手書,直接將她的應聘信扔進垃圾箱裏的可能性。


    然則,一個連最起碼的,看完一封手寫應聘信的耐心都沒有的上司,遠之也不打算為之浪費自己的時間。


    看,遠之有遠之的驕傲,有時候不是不吃虧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喝粥求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烈並收藏喝粥求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