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求娶


    香香沒有在家歇很久,這幾天郭陳氏一直陪著她睡,豆腐坊裏都是弟弟郭陽在幫襯。每天郭陽中午都回來,還給她帶最嫩的豆腐腦兒。


    豆腐腦又香又嫩,澆上一勺帶著芝麻、花生、瓜子仁、肉末兒及各種大料的醬料,再撒上蔥花、勾一點點胡菜末,鮮香細膩。郭陽記得,姐姐是最愛吃這個的。


    香香吃了一碗豆腐腦,就很想去鋪子裏看看。郭陳氏這兩天一直陪著她,隻怕店裏忙不過來。


    香香手巧,郭田的醬料是祖傳的秘方,偏就她能熬得入味三分。甜豆腐花的蜜料、鹹豆腐花的醬料,她比郭田還拿手。


    郭田正在磨黃豆,見她過來,忙問:“怎麽不多歇幾天?店裏有我和你弟弟,忙得過來。”


    香香知道這些天爹娘擔心壞了,給了他一個笑:“爹,我已經沒事了。總不能老閑著,過來幫您打個下手也是好的。”


    郭田點頭,想著讓女兒有點事做也好。說:“你去看看醬料,這些天大家都說醬料味兒不足。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要是累了就歇著,店裏都是鄰居鄉親的,慢一會兒就多等等,沒事。爹還沒老,能應付。”


    香香點頭,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問:“於慶哥哥……怎麽不來了?”自己回來都兩三天了,他怎麽著也應該知道消息了吧?


    郭田笑容一頓,許久說:“他……他最近有些忙呢,聽老太太說出門去了,不在縣裏。”


    香香看看他為難的神色,哪還不明白。她握住郭田滿是豆渣的手:“爹,他……他嫌棄我,不認親事了,是不是?”


    郭田深吸一口氣,知道這事兒早晚瞞不住。他拍拍女兒的手:“孩子,這樣的人不值得咱們難過,等你身子好了,爹給你找更好的人家。”


    香香點頭,硬忍著沒哭。爹爹已經夠為難了。她去看醬料,然後笑著說:“其實不嫁人也挺好,我就守著爹娘、弟弟過日子,我就想和你們在一起。”


    郭田那樣高大魁梧的漢子,也不禁紅了眼眶:“傻話。先看看醬料,外麵客人等著要。”


    香香忙去灶邊,揭了那大鍋的鍋蓋,用筷子蘸了醬料,吹冷了伸小舌頭去舔,嚐嚐味道。


    然後突然想起前年於家被搶、著火之後,於慶和家人失散。失魂落魄地跑到豆腐坊來。郭田一邊讓他在豆腐坊住下,一邊四處托人去尋於老爺子和於老太太。


    那時候香香熬醬,他添柴火。火候差不多了,香香用筷子蘸了醬料給他。忘了吹冷,燙得他直吐舌頭。


    於家退婚的消息,很快就傳揚開來。於家老太太到處找媒人為自己兒子物色媳婦兒。香香天天在豆腐坊幫忙,有了她,豆腐腦兒的味道又回來了。


    街坊鄰居早上都愛過來喝上一碗,有時候要點醬料,郭家人厚道,從來不計較這些。


    這天早上,客人太多,郭田舀豆腐腦兒,郭陳氏放醬料。香香和郭陽跑腿送到客人桌上。正忙得不亦樂乎,門口有個人,站了半天猶豫著不進來。


    香香兒看過去,認出是於慶。郭陽立刻上前,冷著臉子問:“你來幹什麽?”


    香香把弟弟拉到身後:“做事去。”郭陽悻悻地瞪了於慶一眼。於慶跟香香從小訂親,這豆腐坊他常來。郭陽一直把他當親哥哥也沒兩樣。如今卻是恨透了這個人。


    於慶訕訕的,低著頭也不看香香:“香香妹子,我……”


    已經有不少客人看過來,香香說:“什麽事?”


    於慶將一封大紅喜帖遞到她手上:“我下個月初五就要成親了,娘說……到時候,請郭叔叔、郭嬸嬸過去喝杯水酒。”


    香香接過喜帖,點頭說:“恭喜了,他們會去的。”


    於慶期期艾艾,半天說:“香香妹子,我實在是……”


    香香把帖子擱櫃台上:“別說了,我知道的。”


    於慶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問:“還有什麽事嗎?要進來吃碗豆花嗎?”


    有客人在催,香香趕緊擦擦手,去幫忙。於慶想了想,進來找個位置坐下來。香香給他也端了一碗豆花,是個小碗。


    他愣了一下,以前任何時候,他到豆腐坊,郭田或者郭陳氏都會給他用一個大碗,裏麵的醬料又多又足,他根本吃不完。


    現在他第一次發覺,原來真正的一份豆花,是用的這種碗。


    他吃了幾口,香香不太忙了,才過去:“於慶哥哥還有別的事嗎?”


    於慶呐呐地說:“香香妹子,我……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嫁到我家……”


    香香看了看櫃台上的喜帖:“你不是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嗎?”


    於慶紅了臉,說:“我……我跟我娘說,等徐家姑娘過門,就娶你作妾。好不好?”


    香香還沒有說話,郭田的聲音就冷冷地傳過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於家門第高,我郭家高攀不起。”


    於慶鬧了個大紅臉,躊躕了半天,覺得自己應該再努力一下:“叔叔,香香都已經、都已經……這樣了,您還……有什麽意思?”


    臨座不少客人都看過來,郭田漲紅了臉,悖然大怒:“你給我滾!以後再敢踏進這裏半步,我就打斷你的腿!”


    於慶也惱了:“郭叔叔!香香的事也不是我不說就沒人知道!那樣大庭廣眾地,多少人看見了?你以為你還瞞得住?我喜歡她,發生了這樣的事,我還願意納她為妾。這也是因為……這麽多年,你們對我……香香對我……我回報你們的恩情……”


    郭田把香香拉到身後,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打得於慶嘴角冒血:“混帳東西!這些多年我們對你好,是因為我們都瞎了眼!你馬上給我滾!”


    他身材高大,真發起火來,於慶還是有些害怕,趕緊就要往外走。香香突然說:“於慶哥哥!”


    他趕緊捂著臉回頭:“香香妹子。你要真有意思,你答應一聲,我跟我娘去說。”


    郭田怒喝:“香香!”


    香香走到他麵前,伸出手:“豆花一碗兩文錢,謝謝。”


    於慶愣住,緩緩從腰間摸出兩文錢,香香接過,說聲:“好走。”


    轉身把錢放到櫃台的錢盒子裏,又去幫郭陳氏舀豆花。


    郭陳氏聽見外麵的動靜了,知道丈夫在,她沒有出來。聽見女兒進來,她趕緊擦了擦眼睛,最後轉身,抱住了香香。豆花的熱氣蒸騰散開,她將女兒抱得那樣緊。


    香香回抱她,深深吸氣:“娘,我沒事。”


    郭陳氏點點頭,眼睛通紅,卻笑著:“先把這些送出去。等早市收了,咱們該做豆腐啦。”


    香香答應一聲,忙著將剩下的豆腐腦都端出去。


    晚上,豆腐坊關門了。郭陽幫香香擦地板、收拾廚房。郭陳氏和郭田在泡黃豆。郭陽說:“姐,以後等我長大了,爹的豆腐坊給你。我去弄塊地,種黃豆。你從我這兒拿黃豆作豆腐,把豆腐渣給我喂豬。我再用豬糞種黃豆。姐,郭家有男人,我們不靠別人。”


    香香笑著點頭,把做醬料時醃的肉塞到他嘴裏。看他吃得香,轉過頭,淚如雨下。


    身上的傷痕漸漸淡了,她有時候仍然會夢到慕容厲。


    夢到那晚伊廬山的閃電和風雨。慕容厲一刀下去,屠何人的頭直直地盯著她,滾落到她手裏。慕容厲一身黑衣,半麵是血,筆直地站在她麵前。


    或者夢到於慶給她買了頭花,非常漂亮的鎏金發釵,她非常歡喜地過去接,結果他越過她,溫柔地為另一個女人戴在頭上。


    或者夢到她走在大街上,忽然發現自己忘了穿衣服。所有的人都圍攏過來,衝著她指指點點,她沒有任何地方可去。


    但是當醒過來之後,她很快就會平靜。都隻是夢,隻是夢罷了。那些人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已經走了。


    已經過去了。就像身上的傷痕,再猙獰,也會散盡淤血,恢複本身。


    慕容厲回到晉陽城,他母後又提起為他納妃的事。絮絮叨叨半天,他不愛聽,轉頭回了自己府上。不多時燕王又將他召入宮去,仍是說這事兒。


    慕容厲總算不敢掉頭而去,站著聽了一陣,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出了宮,回府倒頭就睡了個天昏地暗。


    醒來之後,突然發現衣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道繡紋,針腳細密,不似宮中繡女針法那樣莊重華麗,卻透著點小家碧玉的溫和細膩。


    來曆他很快就想明白,除了伊廬山那個女人,誰敢亂縫他的衣服?


    想著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伊廬山那幾夜。那皮膚是真的好,又白又嫩,像汁多皮薄的蜜桃,仿佛輕輕一捏就會往外冒甜水。突然就有那麽點衝動。


    他坐起來,有點暴躁地起身,也不睡了,出門找周卓和韓續,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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