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患難


    第二天,香香很早就起床。推開門,見韓續將桌子移了過來,正好放在她門口。而他正睡在桌子上,那樣硬的木桌,也不嫌硌得慌。


    香香倒是有些過意不去,這些人,你將他們歸類到好人或者是壞人裏,都不太貼切。


    韓續見她醒了,跳下來,把桌子移開,說:“不要出去,不要讓人看見你。”怕她不懂,又說,“不能做任何一件、會給這裏主人帶來麻煩甚至危險的事。”


    香香就懂了:“知道了。”


    她去院子裏洗臉,轉過身,韓續已經給她倒了茶水供她漱口。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漱完口,他卻又端了藥給她。


    藥已經涼好了,卻用熱水溫著。香香隻覺得這個男人真是細心,再一想昨夜的夢,簡直是無地自容的樣子。


    韓續見她臉還紅紅的,像是蘋果上的那一層嫩粉,狐疑道:“酒勁還沒過去?”


    香香胡亂地應了一聲,端著藥快步走回屋子裏。再喝一口藥,發現裏麵已經兌了糖。苦裏透著甜。


    待到再出去,老徐已經做好了早飯。一鍋野菜粥,把昨晚剩下的肉熱了下,又從外麵買了包子。見昨夜香香喜歡吃醃瓜皮,還很貼心地又醃了點瓜皮。


    香香替他們盛粥,三個人坐下來一起吃飯。


    老徐倒是說:“今兒個守關的人跟我挺熟,我應該能混出去。韓將軍要老頭子帶什麽話?”


    韓續說:“用什麽借口出關?”


    老徐答:“賣一批酒糟,其他月份也是這幾天出去。”


    韓續這才放了心,也不敢讓他帶信,隻是說:“到關卡之外的楊家馬場,找場主,送他九斤九兩九錢酒。”


    老徐答應一聲,收拾一下,關了酒坊,推著酒糟和一壇酒,徑自出門。


    慕容厲很快就得知了韓續返回晉薊古道的事,麵沉如水,看不出表情。卻也沒有悖然大怒。他似乎知道韓續出不來了,也不等他,徑自帶人前往平度關與慕容博匯合。


    出了京畿之地,太子的勢力就有些鞭長莫及了。而慕容厲十年從軍,在軍中的影響,豈是他能比的?


    沿途的軍隊雖然接到搜索抓捕慕容博和慕容厲的軍函,但是誰敢動手?睜隻眼閉隻眼也就讓他們過去了。太子再狠,總不能把所有軍隊都叉出去殺了吧?


    但眼前這位大爺可是立刻就要吃人的。太子對他們也不見得多好,軍中威望還不如慕容厲,誰願拿命去效忠。


    然軍中也不知誰傳回消息,稱韓續在晉薊古道一帶失去蹤跡。太子聞聽後,疑心其偷偷潛回晉陽,密令各部搜尋。


    慕容厲帶著蘇菁飛騎逃回平度關,慕容博已經在等候。見到蘇菁,慕容博眼中也難掩欣喜,將她抱下馬來,輕聲問:“一路還好吧?”


    蘇菁欲言又止,慕容博看了一眼,才發現少了一個人。他看向慕容厲,蘇菁輕聲說:“太子的人追得太緊,五弟把香香……”


    她沒有再說下去,眼眶卻先紅了。


    慕容博上前,握住慕容厲的手腕,叫了聲:“老五!”再說不下去。


    慕容厲撥開他的手,叫來嚴青,命其聯絡軍中舊部,升帳議事。慕容博製定了行軍計劃,但因燕王尚未有消息傳出來,慕容博也擔心逼得太狠,太子做出弑父殺君這樣的事來,也不敢妄動。


    二人就在平度關與晉陽城的太子遙遙對峙。硝煙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大家各自調兵遣將。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慕容厲倒在榻上,雙手枕頭,居然毫無睡意。不想有夢,不想無眠。他起身,練功一個時辰,回來,終於沾枕就著了。


    晉薊古道的酒坊裏,韓續在煮粥,老徐走時將酒肉俱都留下,隻擔心他們餓著。韓續把粥裏也加了些綠豆,香香去燒火。


    他本不想她動手,但看她一副閑不住的樣子,也就沒阻止。


    香香問:“我不能回去找孩子,是嗎?”


    韓續嗯了一聲:“康王爺是個細心之人,他如果要安排孩子的去處,一定是最安全的。你雖然不常出門,但難保晉陽城中有人認識你。一旦被人認出來,你會有危險,更會危及孩子。”更會危及康王爺的孩子,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香香嗯了一聲,又問:“如果……如果康王爺失敗了……”韓續微怔,香香問:“孩子怎麽辦?會累及我的家人嗎?”


    韓續說:“不會,你畢竟隻是巽王爺的妾室,太子總不能誅自己兄弟的九族。”


    香香長籲了一口氣,輕聲道:“那就好。”真慶幸自己隻是他的一個妾。


    韓續見她如釋重負的樣子,不由笑了:“高興什麽,如果巽王爺真的出了事,你家還能好啊?”


    香香說:“以前家裏無依無靠,我們一家人也可以過得很好。隻要朝廷不牽累,我爹爹、我娘會安穩生活的。”


    韓續微怔,隨後笑――誰又能說,這不是另一種寵辱不驚?


    他說:“你有很好的父母。”


    香香點頭,一說起父母,麵上的表情都生動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突然傳來聲音。韓續一凜,趕緊到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看。隻見一列一列的官兵,一戶一戶敲門:“開門開門,搜查欽命要犯!”


    韓續立刻回身,對香香說:“收拾東西,我們要立刻離開這裏。”


    香香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把來時穿的衣服包好。韓續火速將未熟的粥潑進後院的井裏。又隨時把兩隻雞丟進鍋裏。


    往灶裏加了好幾根耐燃的木頭。好在老徐走不多久,若有人進來,多半也隻會以為他家裏燉著雞。


    然後香香也收拾好了,外麵已經有人在敲門。韓續環顧四周,再次掃除二人存在過的痕跡,拉著香香從後院躍牆而出。


    香香跳不過去,韓續將她抱上牆頭,待自己過去,再接她過來。


    酒坊的門似乎已經被撞開了,韓續來不及多想,將香香打橫一抱,專撿僻靜小巷。他對這一帶似乎很熟,每每遇險,總能成功避開官兵。


    香香怕拖累他,隻得非常配合地呆在他懷裏。天氣很熱,他的汗珠滴落下來,砸在她額間。香香拿了香帕,輕輕替他擦拭。


    他似有些歉意:“雖然酒坊的酒窖或許可以躲藏,但是萬一被搜到,定會連累老徐。隻能勞動夫人,見諒。”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酒坊的酒窖。但是如果有、哪怕一絲危險,就絕不能連累幫助自己的人。這是……慕容厲的軍隊,從始至終貫徹他的意誌。當家園付之戰火,我會以鮮血頭顱拯救。當你處於危難,我會伸手。來日若我落魄,我會遠走,而你,隻需沉默。


    沒有牢不可破的軍規,卻有著鐵一般的道義。


    有百姓看見二人經過,但當知官兵追捕的是什麽人之後,無一例外的,他們保持了沉默。


    官兵在晉薊古道兩側一通收搜,一無所獲。老徐匆匆趕回家,就見家裏被翻了個亂七八糟。他大吃一驚,忙進門,見廚房裏燉著雞,人已經不在。


    他忐忑地向四鄰打聽,鄰居們隻是說官兵過來搜查,並沒有查獲什麽。老徐打開酒窖,裏麵並沒有人進去過。


    他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韓續抱著香香一路躲藏,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到她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將近中午的時候,韓續潛入一戶農家,家裏沒人,廚房裏剩了兩個大菜包。他拿出來,遞給香香:“先吃點東西。”


    香香接在手裏,抬眼看他,他微笑:“味道肯定不好,將就先吃些吧。出關就好了。”


    香香把其中一個遞回他:“你也吃點。”


    韓續沒接:“我再找找。”


    香香咬了一口,那包子真是不好吃,皮厚,餡也沒什麽味道。但是在餓著肚子的人眼裏,還有什麽可挑的?


    韓續正在房子裏翻箱倒櫃呢,冷不丁戶主人回來了!


    香香簡直是尷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戶主人瞪著眼睛,正要怒喝,一見韓續,卻是愣了。韓續還在繼續翻呢,一副痞子相:“你家就沒別的吃的了?”


    農夫哭笑不得,轉頭跟身後的小媳婦說:“出去買點蔥油餅。”


    韓續絲毫不以為恥:“快去快回,你和你相公兩個人的份就好!”


    小媳婦很快出去了,韓續像在自己家一樣,又找出茶葉,給香香泡了茶。戶主人見了,說:“後院有羊下崽子。”香香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他轉頭拿了碗,不一會兒回來,居然有一碗羊奶。香香紅著臉,有心想說幾句客氣話。韓續微抬下巴,示意她安心吃飽就好。


    此時伸手,乃雪中送碳之恩。一句謝謝有用?


    戶主人擠了一大碗奶,香香喝了幾口,遞給韓續。韓續吃著包子,竟然就著她的手,牛飲。烈日炎炎,他流的汗在衣服上結成鹽花。這時候也確實是渴了。香香微紅著臉,牢牢地端著碗讓他喝。


    兩個人沒歇多久,蔥油餅買回來。韓續吃了剩下的菜包,把油餅給香香,等吃飽之後,他抹抹嘴,帶著香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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