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昏迷的餘小雙躺在擔架車上,戴著臨時的呼吸麵罩,全身癱軟成了一團。醫護人員們推送著她穿過長長的綠色通道,直接進了緊急手術室的大門。


    “手術中”字樣的綠燈亮了很久,走廊裏喧鬧的聲音,反而讓林逍南混亂的意識變得空洞而寧靜。


    林逍南坐在長椅上,身上的西服淩亂發褶,血跡斑駁地散布在他的袖口和襯衫上,細碎的發汗淋淋地貼在他的額頭上,看起來狼狽極了。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捂著臉,心跳的速度自見到渾身是血的餘小雙後便再也沒慢下來過,一下又一下,撲通撲通地,撞擊著他的胸腔。


    但這樣實在的撞擊,還趕不上餘小雙徹底失去意識前的眼神,以及最後的幾句話有衝擊力。


    那一刻,她似是回光返照,表情純粹幹淨。她說――


    婚是離不成了,不離也好,離婚多少會影響你辛苦建立起來的形象,喪偶比離異好聽多了呀……


    我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順地和譚真真在一起了。


    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她,祝你幸福……


    林逍南的眼睛熱得像被烈火燒灼,眼淚漫上來,也衝刷不掉那抹滾燙,隻覺得越來越幹澀,越來越痛心疾首。餘小雙,你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一接到警察的通知,餘小飛便立刻拋下了所有的業務趕到醫院了,她怔怔地在手術室門前站了好半晌,忽地眼眸一凜,轉向林逍南冷冷問道:“好妹夫,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何宴知怕她會衝動之下動手打人,連忙站到他們中間,“餘小姐您先冷靜一下,這事是意外,司長也不希望這種意外發生……”


    “嗬,是嗎?”餘小飛冷笑,撥開何宴知,走到林逍南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的小情人不是回來了嗎?這時候,你應該是巴不得小雙死吧?”


    何宴知皺眉,“餘小姐,請您謹言慎行,這已經構成誹謗了。”


    “姓林的,你真的問心無愧嗎?那你告訴我,事發的時候你在哪裏?你為什麽沒跟她在一起?警察告訴我,她坐的的士上遺留了她的行李箱,讓我處理完後去交警局認領小雙的物品,她為什麽會帶著行李?說啊。”


    林逍南不語。他自然有愧,這世上,他林逍南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餘小雙,這一點無法否認。


    餘小飛看他毫無反應,心裏的火燒得越發猛烈。她剛想衝上去打他一巴掌,就被何宴知牢牢抱住。


    “無恥的男人!我爸媽當初完全是瞎了眼才同意把我妹妹嫁給你!在你眼裏餘小雙到底算什麽?你自始至終有在乎過她的感受嗎?你去阿富汗出差的時候她天天擔心你的安危,把你掛在嘴邊一星期念叨了九十八遍,祈禱你平安無事,見你受傷她比誰都心疼,不許我們說你半點壞話!


    “你高燒不醒的時候,她片刻不離地守在你身邊照顧你,累得昏睡了整整一天半,她醒後你連一句問候都沒有,在病房裏和你那個小情人卿卿我我恩恩愛愛,她看到後有難過你關心過嗎?她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麽這樣不待見她?


    “啊,我想起來了,她是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是是,你的小情人在a市的事她知道得比你早,如果你是因為她隱瞞你而生氣,那我告訴你,是我讓她別告訴你的,你要怪就怪我!況且就算隱瞞你又有什麽不對?她是你的妻子,憑什麽要告訴你你的小情人回來了?算起來,你的小情人還欠了她好大一份情,如果不是她拜托溫禮去曝光那個學校的事,鬼知道他們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有多窮?鬼才會給他們捐錢!”


    本來她還不知道餘小雙搞了這一手,如果不是在電視上看到溫禮那張欠揍的臉,她是決不會聯想到是餘小雙從中搭橋牽線的。這樣一想,這麽傻的事也就餘小雙做得出來……


    林逍南眼眉微動,然後抬起臉來看向餘小飛,“……是她幫忙的?”


    “不然呢?溫禮那檔節目,你以為什麽話題都能上得了?”


    林逍南之前被一撥又一撥的事衝擊得頭暈腦脹,所以沒留意到一些瑣碎的細節。如今經餘小飛點起,這才覺得那晚的事確實有點蹊蹺……


    如果不是餘小雙非要調到那個新聞頻道,他興許就錯過了與譚真真重逢的機會,這一錯過,興許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畢竟譚真真躲了他三年,要不是這個契機,他根本發現不了她的存在。而這個契機,確實來得很勉強……


    他終於恍悟。餘小雙是故意的?她想讓他發現譚真真……可是為什麽?她不擔心他會因此離開她?


    某些吳儂軟語般的話輕輕地從他的回憶裏跳脫出來,讓他有絲惘然。


    “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回到她身邊了嗎?”


    “如果她沒離開呢?”


    “我隻是不想和你分開……”


    “……你願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你說的,不要騙我,我很容易相信。”


    “你說過……不會和我分開的……”


    她是因為相信了他的承諾,才願意賭一把?壓上了她對他所有的信任去賭這一場感情的局,殊不知,他卻讓她輸得一敗塗地……


    林逍南緊緊地握拳,手上的青筋騰動起伏。


    他到底,都做了什麽……


    ***************


    手術進行了將近五個小時,餘小雙被推出來後,醫生們個個精疲力盡,雖是如此,他們卻對餘小雙的病情沒有把握。林逍南最不願聽到的話還是從他們口中雲淡風輕地冒了出來:


    “我們已經盡力了,但病人的各項身體指標都很差,需要好好療養,她的大腦皮層和腦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擠壓傷,能維持住呼吸心跳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了,接下來可能會昏迷很長一段時間,什麽時候醒看造化。”


    林逍南問:“很長是指?”


    “這種病例很多,有的三兩天,有的個把月,有的甚至好幾載,超過半年基本就定性為植物人了,她的情況很不妙,總之家屬們做好心理準備吧。”


    醫生走後,林逍南覺得腳底虛浮,看著閉著眼猶如在安睡一般的餘小雙漸漸被推走,他腦海裏現在隻有一個想法,至少她還沒死,人隻要有一息尚在,一切就還有希望。


    過了片刻護士過來喊:“餘小雙家屬!哪一位是餘小雙家屬?過來辦理一下icu的住院手續。”


    餘小飛剛要去,林逍南已經先於她跨了出去。


    “喂!”


    他回過頭,“現在她處於昏迷中,我才是她的第一監護人,有什麽問題嗎?”


    在住院登記表的家屬和姓名那一欄,林逍南看了好久,才認認真真地寫下一筆一劃。


    丈夫,林逍南。


    後來的好些天,餘小雙果然沒有轉醒的趨勢,她的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道,看起來像個毫無生氣的紙片人,幹癟瘦弱,日漸頹靡。在這些天裏,陸陸續續地來過不少人,林爺爺,羅秋雁,大老遠趕來的餘家爸媽,餘小雙的同事,還有她的兩個貼心好閨蜜,邵準和溫禮。


    最讓林逍南印象深刻的便是最後兩位。


    溫禮自知道餘小雙的事後,一逮著機會就偷偷在沒人的地方哭,幾天下來眼睛腫得像魚泡,再厚的妝也掩蓋不掉那抹失魂落魄傷心欲絕的模樣,看到林逍南時一臉不屑,金光閃閃的眼睛恨不得在人家身上射出兩個洞來。


    邵準則冷靜得多,在一旁默默不語。但他後來說的話,卻讓林逍南有些倉皇。


    把溫禮打發去買水後,邵準便望著隔離窗後已經昏迷了兩個星期的餘小雙出神,未臾,他忽地開口:“看來,你最近有棄政從商的打算?”


    餘小雙的情況不好轉林逍南便難以放心,所以他已經在醫院守了整整兩個星期了,她病危了好幾次,都被醫生們奮力搶救了回來,他的心情跟著跌宕起伏,可謂寢食難安。因長久的睡眠不足,他有些神思迷糊,所以略略聽不清話。


    “對不起,我沒聽清,你剛剛說什麽?”


    邵準瞥了林逍南一眼,本想把語氣放狠一點,但看到他日益憔悴的臉,他還是忍了下來。


    “那些新聞報道,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你默許發的。”如果不是得了他的首肯,誰敢造這種政府重要官員的謠?“邵家與林家是世交,你的事我曾聽家裏父輩提過,所以……報道裏那個緋聞女友,應該就是你幾年前的老相好吧?”


    林逍南皺眉。


    “被檢舉部查到的話,你可就玩完了。越有權有勢的人便越嗜權嗜勢,所以就算你再不喜歡小雙,你也斷不可能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大好前程。除了猜想你是故意的,我真想不出能有什麽理由讓你這麽從容麵對這些新聞。而且,你最近貌似很關心我司的股票呢。”


    林逍南牽了牽嘴角,“我可以當你在誇獎,謝謝。”


    “你的家事……我也稍稍知道些。有點背景的家係大多都不幹不淨,誰都如此。我理解你想掙脫他們的桎梏,從頭開始的心思,因為我就是這麽過來的。但我比你覺悟得早,在他們來不及幹涉我的決定時我就已經開始白手起家了。而對你,我隻想說,既然你也不是沒努力過,為什麽要放棄?而且……”邵準頷首,口吻付了一片蒼涼,“小雙大概也不希望你放棄,你如果明白她的心意還固執己見的話。”


    邵準微微一笑,“那我就當她嫁給了一條狗,想掙脫鎖鏈卻把自己折騰得遍體鱗傷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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