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是……”


    秦邵不明白張璁為何動怒。


    相處這些日子,秦邵發現張璁其實並非像外界傳的那樣很二、喜怒無常。


    他縱然為人相比較嚴肅些,但是個很不錯的尊長,有一說一。


    至於跟夏言說到底除了氣場不和外,主要是政見不相同,兩人都愛掐,到一起自然容易掐起來。


    對於秦邵,縱然他現在也算張璁的衣食父母。


    張璁住在書肆這裏,且為書肆做工賺取零用。


    不過張璁對於這些倒是不卑不亢,對於秦邵還是如友人帶著點尊長的相處方式。


    對於他的讀書學習也是很耐心地指導。


    秦邵做的好的地方,也是不吝誇獎。


    今日突然有些氣急敗環的,不知道是為何。


    秦邵有些懵逼。


    “自明,策論的文章你每次做的都是有理有據,縱然沒那麽多華麗的語言,言之有物!今日……今日這題滿篇浮誇之言,無一點實用的東西,王安石變法變風俗,立法度,為民之著想。為何到你眼裏竟然成了失敗的典例?你也是窮苦民戶出身,為何與那司馬氏權貴文人地主一丘之貉?”


    張璁氣的胡子一顫一顫的,顯然非常生氣。


    秦邵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熟悉張璁之後,秦邵知道這張璁跟一般世俗平民不一樣,這人是有鴻鵠之誌之人。


    他主張變法,並且對當前時政有自己的見解。


    認為如今的情勢就跟宋時文官專權政治一樣,官員和地方豪強融為一體,土地兼並嚴重,民眾日子日益艱難。


    張璁認為如此下去,大明終將走宋之老路。


    張璁的偶像就是王安石,認為大明需要一個王安石一樣的人變法,才能將大明國富民強。


    這些想法他經常跟祝老頭抱怨,張璁聽到過好幾次。


    祝老頭也經常勸他不要太過於張揚,以免太露頭容易被人打壓。


    張璁縱然有所收斂,但其心仍然堅持。


    秦邵今日所做策論之題就是對王安石變化的看法,寫一篇文章。


    他肯定了王安石變化初衷是好的,但後麵大篇幅還是重點指出變法實施過程中的不當之處,並羅列了一係列失敗的資料。


    縱然沒有全盤否定王安石的變法,但篇幅側重點很容易讓人覺得不是太支持變化。


    張璁現在基本把他當作半個學生,自己是王安石的鐵粉,學生卻在批判王安石,他怎麽能不動怒呢?


    “先生,我知道你關心民之疾苦,王安石先生也是一樣。隻是你覺得他變法勝利了嗎?”


    秦邵看著張璁說道。


    “那是……那是那些蛀蟲,那些人抱團威逼神宗,神宗沒有辦法,變法最後不了了之!他們都是國之蛀蟲!蛀蟲!當今陛下也是一樣,陛下年輕,他們就抱成一團讓陛下……有朝一日……”


    張璁很是激動。


    “有朝一日,先生如果進入朝堂,一定會跟王安石先生一樣輔助當今陛下變法改革,是嗎?”


    “你……你怎麽知道?”


    張璁有些驚異。


    “先生之誌向,學生早就看得出來,可是學生想問一句:先生想完成鴻鵠之誌,必得進朝堂,可是,先生,你能保證自己能考中進士,進入朝堂嗎?”


    秦邵直視張璁道。


    張璁縱然是有毅力有決心之人,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短板。


    好像曆史上張璁考中進士進入內閣,已經近五十歲,縱然確實也進行了改革變法,但最後的成果也隻是如落入大海的石子,沒有多少浪花。


    嗶嘀閣


    六十四歲的張璁是帶著遺憾昏倒在工作崗位,不久離世。


    “我……我……縱然我多次落榜,我對自己的學識還是很有自信,相信終究一日……”


    張璁縱然一直堅定自己的想法,他少年聰慧,13歲才學已經在當地嶄露頭角,比楊廷和不差多少。隻差的是楊廷和的運氣和家世。


    隻是如今他已經四十出頭,每次會試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說沒一點觸動和影響,那絕對是閉眼說瞎話,自欺欺人。


    “我看先生的文章已久,且看過不少會試前三甲的文章,盡管學生才學還淺。但學生還能看出一二。那些名列前茅者文章縱然精彩,先生的文章也並非比他們差多少,甚至在學生看來,有的文章比那些文章還要實用精彩!但先生卻屢屢落地,您知道是為什麽嘛?”


    “為什麽?”


    張璁手裏的筆不自覺掉在桌子上,筆墨染暈了手下的卷紙而不自知。


    他縱然很自信自己的學識,但屢屢落地有時也不免氣餒,甚至偶爾會懷疑自己。


    那些跟他不對付的人,比如夏言,會嘲笑於他!


    那些跟他關係略微親近的,知道他落地,最多安慰於他,叮囑他再繼續努力,來年定然會中國。


    來年複來年,來年何其多。


    他生待來年,萬事成蹉跎!


    那麽多人,重來沒有人跟自己指出自己不能中第的原因。


    知道他才識的人都認為是缺少運氣,他也深以為!


    今日一個還未曾參加鄉試的年輕人竟然要指出他不能中第的原因,怎能不令張璁驚異?


    “原因就在先生評價我這篇文章的根源之上!”


    秦邵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這篇文章?”


    張璁還是有些迷惑。


    “先生,會試出題閱卷的都是什麽人?”


    “自然是內閣那些人!”


    “那些人被先生經常說是文官集團,先生想想他們讚成王安石變法嗎?變化會觸動誰的利益?那些地方豪強跟朝堂那些些人是什麽關係?”


    “先生熟讀詩書,且對這朝堂內閣深為了解!我今日的文章,如果先生來做,定然是舉雙手雙足讚成王安石變法,如果是辯論,先生定然會將那些反對者罵個狗血噴頭!如果裁判官、改卷之人是陛下,你的那些文章自然會被喜歡,可是改卷閱卷之人是你罵的那些人,先生的文章會被通過嗎?您考試的是會試,不是殿試!”


    “人人考試都為投主考官嗜好,先生背道而馳,科考之路怎能不曲折?”


    秦邵看了張璁寫的不少文章,說實話真的言之有物,很是精彩。


    隻是他思想激進,會試很多策論之題都是關係國策的討論。


    他的觀點縱然是為朝廷著想,但與那些文官權貴利益相斥,那些會喜歡、點中他的文章才怪呢!


    “難道……難道要我委屈求全、虛與委蛇不成?”


    沉默半晌,張璁喃喃說道,顯然這位一向自傲的學子內心承受了不少打擊,一副垂頭喪氣壯。


    “今日的委曲求全,是為了更好的明天!先生不站在朝堂的位置,如何與那些人旗鼓相當較量?”


    秦邵勸解道。


    “爺!爺,家裏來客人了!”


    秦邵還想再跟張璁說些什麽,小三子在門口喊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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