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


    這樣的夜,這樣的靜,這樣的冷,這樣的疲倦。


    他已顧不得身後是否有人的追逐,他也不在乎那人對自己有何所圖,每當他了結一條性命的時候,疲倦便將他傾覆,連同生的欲望。


    他走了一路,跌跌撞撞的一路。


    一路上,任何人攥著玻璃向他的胸膛紮刺去,都能得手,隻是這樣的夜*詳了,安詳得讓他必須活下去。


    疲倦,也是厭倦。


    有人說:麵對過死,才學會活。


    隻是他卻麵對了太多死,漸漸麻木,也悄悄讓活變得無助。


    和別人絞殺在一起的時候太多,以至於讓他忘記了如何平凡的生活。他欲發泄,欲酗酒,而酒精過後,腦海裏卻仍是深烙著各式各樣的臉孔;他欲舒壓,欲嫖妓,又在交歡過後,陷入了更深沉的空洞。


    實在,他已有些不知該如何活。


    他也想對人訴說,這樣的人卻沒有。


    林凡?


    也隻是這條殺人道上的朋友,那些瘋狂的心聲,如何吐露?


    所以他癱軟在草堆裏。


    沒有歸家,隨意軟到在一家馬廄的草堆裏。


    馬廄的蓬有縫,遮遮掩掩仍是擋不住微亮的星光,皎潔落在他的麵容上,沒有人的時候,那對眉目裏才多出了些惆悵。


    我們一直叫“他”,是因為他連名字也沒有留下。


    無名無姓,因為他舉目無親。


    絕不會有人知道孤零零的他是怎麽在這個看似安逸的世上活下來的,他嘴裏咽了多少自己的血,他腹中吞了多少難言的苦,他手中沾了多少生命的血,都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他躺著,手悄悄地拂到麵魘上,用力將那雙目掩下。


    大概是這樣安靜的夜吧!才讓他無眷無戀,隻想著發狂。


    晨初,有光後,他就會走,一方麵是逃脫何解風可能的親友,一方麵也是對於林凡的閃躲。


    每一次做完一單,他都會躲上幾個月,雖然終究還是會被林凡找上,那幾個月的平靜卻已夠。


    這幾個月裏,他會做任何普通人做的事。清晨去吃三文錢一張的蔥油餅當作早點;中午會在集市裏買些蔬菜,或是葉子菜,或是土豆;晚上在河裏釣起幾條魚後,可以紅燒著做。他做魚的手法委實不錯,用刀的時候,甚至連每一根魚骨都能挑剔出來,稍略用一層麵粉將魚肉裹一裹,在油鍋裏煎後,香氣便四處濺透。


    這樣的生活絕對平庸,卻很讓他享受,直到林凡又出現,將一切打破。


    如此聽來,林凡實在是他的災星,他委實應該將其趕走!


    他卻從未如此想過。


    畢竟,那是他唯一的一個朋友。


    他已閉上了眼,心中稍略有著對明天的盤算。


    趁著清晨,他先去城東的十七裏鋪子,那裏的匯通錢莊開放得早,恍如以往一樣,林凡會將一筆錢存入他的戶頭裏,通常,都是一筆不菲的款項。接著,順著城東而下,路過兩三個市集,就能到牲畜市場。他準備好好挑一隻驢,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去下一個棲息的城。


    下個城有什麽?


    他不知道,他好奇。


    悄悄,又有些孤寂。


    無論下個城有什麽、在哪裏,都不會有等候他的人群。


    他沒有想下去,不讓傷感將自己的占據,很快就陷入了夢裏。


    噩夢。


    夢裏隻有血,沒有哀嚎,因為他即便是死,也不會叫。是的,在夢裏,他死去。死在一把猩紅色的短刀下。那刀很輕易地從身後而來,幽幽架在他的脖頸上,稍略一劃,咽喉就滲出了血花。


    這樣的夢,已經是第三次了。


    有時回想,也許是宿命,命裏,他要死在一把紅色的短刀裏。


    卻沒有一絲恐懼。


    因為這條性命並非有意義,所以即便失去也不值得可惜。


    他是這麽斷定。


    夢裏的他,喉頭已被割破,睜著死魚一樣的眼珠,在血泊裏稍略的抽搐,他清楚接下來會湧出一股無力感,然後漆黑了眼邊的風景。


    突然,這個夢變了。


    血泊之中還是躺著一個人,眼睛裏隻有倦怠和死期,臉卻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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