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卷的浪再次打在甲板,傾斜的船角度又深了幾段。


    全然沒有時間給眾人浪費。


    隻聽他道。


    “我來。”


    許多事,他做來都憑周詳的策謀;但有些事,必須憑心中的勇膽。


    他渾身是膽。


    顧不上別人的阻攔,他已經將一捆和船錨連綁的麻繩係在自己的腰環。


    淩香當然不允許他這麽做。


    “你要遊出這片漩渦?”


    他道。


    “我要。”


    淩香道。


    “你要帶著船錨一同遊出這片漩渦?”


    他道。


    “我要。”


    淩香緊緊地摟住他,根本不讓他蠻幹。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淩香簡直急了,連眼淚都下來了。


    卻無法讓他停下來。


    他甚至狠心,一掌切在淩香的後頸,當即便讓淩香軟了下來。


    穆羽蓉連忙把淩香抱入了懷,斥道。


    “你怎麽能這樣對淩姊姊。”


    他幽深地看了穆羽蓉一眼,旋即縱身入海。


    緊接著,螺旋的勁力就向他襲來,他必須奮力地逆流翻遊,才能逾越波瀾。


    船隻處在邊緣,是幸,也不幸。


    幸的是終究還有辦法從渦旋裏逃出來;不幸的卻是飛旋的圈軌最寬。


    他拚命的振臂,可以感覺到撞在胸前的水流越來越慢,可以感覺身後掛的船錨逐漸繃緊起來。


    可同時,四肢百骸,甚至所有的筋肉,都一並有酸痛泛濫。


    他咬緊牙關。


    這樣的負疼不外乎又是一次鴉城的搶奪,那一次,他身上的痛可比現在重得多;那一次他整個人可比現在更虛弱。


    雙臂擺動之間,麵對上狂怒的水流,先是擠壓著胳膊,再是撞入胸膛中。


    無論如何的捶打折磨,他都挺著。


    一瞬之間,這個有些消瘦的男人如猛虎、如狂龍,竟讓人看得熱血沸騰。


    他也當真逆流穿梭,簡直就要循著漩渦的軌跡一層層遊出來。


    然而大自然無情的一麵還是顯露了出來。


    蠻力若不能讓他低頭,那就稍略用一些小手段。


    在海裏翻遊,本就呼吸困難,突然一口海水淹進他的嘴。


    海水的腥和鹹讓他瞬間窒息,勉力還能揮臂,卻再沒有方才乘風破浪的感覺。


    他的心房突然失懸。


    整個世界兀自陷入了黑夜。


    靈與肉仿佛分離了一般,不知過去多久,才重新恢複感覺。


    他現在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所有的一切都成為累贅;身後的船錨、擺動的腳、扭動的腰、被海水衝撞的胸膛、挺直的脖頸和頭腦。


    忽然之間,身軀的一切都變成了雙臂的累贅。


    背負著累贅,一個人能走不遠。


    他不願放棄,卻還是慢了下來。


    越來越慢。


    終究像一片浮萍,被漩湧的潮汐掩蓋。


    哪怕他再有能耐,在海洋的力量下,也被碾成齏粉,半點抵抗不來。


    他還能掙紮。


    四肢在水裏不斷地抽搐擺脫。


    能做到如此,已足夠讓人佩服了。


    可畢竟,他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突然,就疲了。


    靈魂上的疲倦往往隻需要一刹那。


    他的心和他的身都不想在動彈了。


    算了吧,就隨波逐流著沉淪也好。


    最可怕的想法在此時吞沒了他。


    他已再不能翻身。


    又是幾個人翻覆,打在他的頭上,要把他淹藏。


    身後連掛的船錨也像是勾魂的鎖鏈,把他拉入深淵。


    他緊緊把眼睛閉上。


    他已在等待滅亡。


    從他殺人的第一天起,他同樣直麵了死亡。


    無論哪種死法,對於他來講既不羞恥,也不可怕。


    何況,地下還有林凡啊。


    林凡一個人在下麵,孤單嗎?


    林凡不明不白地死,又歎惋嗎?


    “不明不白”,“不明不白”。


    他疲憊的心突然被這四個字充滿了。


    緊閉的眼,再次睜出幽暗的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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