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四名弟弟走出大殿, 高忽然捏了捏扶蘇的手掌,艱難的說:“大哥, 當天不是胡亥自己摔傷了。……我們朝他扔石子要把他打下來,是我提議的, 他忙著閃躲才會掉下來。我沒想那麽多,我真的覺得樹杈位置不高,不會摔出傷痕。後來,我去接也不是因為……因為我愧疚,我隻是怕他受父王寵愛,父王知道了會責罰我……父王訓斥得對,我不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愧對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脈。”


    將閭抿緊嘴唇, 沉默半晌後,隻說“大哥,我錯了。”便停止了聲音。


    高立刻緊張的說:“大哥,這些事情跟將閭沒關係, 他不讚同我們用石子扔胡亥的, 也是將閭首先跑過去接胡亥的。”


    陽澄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高和將閭愧疚的神色,卻也注意到榮祿越發憤怒的神色,因此小心翼翼的觀察之後,他到底還是閉嘴不言。


    榮祿卻依舊昂首挺胸,滿眼憤怒不肯低頭。


    扶蘇也不急著訓斥,隻不緊不慢的帶著他們回到他們居住的院落, 看著四人同住,他臉上露出奇妙的神色,低聲道:“胡亥更小的時候曾經說希望自己能像你們一樣,和兄弟們住在一起,和和美美,有人陪伴。”


    他剛剛轉身,榮祿忽然上前扯住扶蘇,憤憤然的說:“大哥,你也幫著他是不是?”


    扶蘇並未直接回答榮祿的話,而是輕聲反問:“鷹隼都有領地意識,你和胡亥相遇不是第一次了,可你為什麽沒在第一時間離開呢?他上一次遇見你,這次已經變換位置帶十五散步了。”


    榮祿麵上一白,不由自主心虛的鬆開手。


    扶蘇在他頭頂輕輕揉了幾下,並未苛責,隨後轉身離去。


    胡亥在大書房哄著嬴政,一會扯扯袖子,一會拉拉衣襟,直到嬴政忍不住對他瞪眼,才訕笑著用臉蛋蹭了蹭嬴政掌心,小聲說:“阿爹,你看,我真的沒事兒,結痂的地方都好了,現在隻剩下幾條紅印子,再過一段日子,連紅印都會消失的。”


    嬴政捏著他肉嘟嘟的小臂,帶著點埋怨的說:“你平日胡鬧,寡人不願意管,怎麽能明知道自己歲數小還不對著四名十三、四歲的兄長繞道走,寡人派去的護衛也不肯帶著。”


    胡亥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抱住嬴政手臂,在他懷裏扭了扭,低聲說:“其實哥哥們一向也是避開我走的,誰知道我們總是能再遇到一塊。而且帶著護衛和內侍,今天這個不行,明日那個不可,我不喜歡,他們太羅嗦了!他們管姐姐們也沒這麽麻煩!”


    嬴政用力在胡亥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幾下,故作惱怒的說:“胡鬧!”


    胡亥立刻捏著自己耳朵跳下嬴政膝頭,乖乖立在他身側,仰著臉直勾勾的看著嬴政,眼睛咕嚕嚕的轉,眼神帶著點討好和祈求,眼見嬴政不由自主放鬆臉上的神色,忽然又笑起來,往他懷裏撲。


    胡亥口中追問道:“阿爹,阿爹,別說和我哥哥們的事情了,哥哥們才不會記仇呢――告訴我,你和燕太子丹是怎麽回事?一聽就是糊弄國尉的!”


    嬴政無奈的笑起來,又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壓低聲音說:“寡人真是拿你這個小機靈鬼沒辦法,你是怎麽猜出來的?”


    胡亥趕忙捂上嘴,隻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在外麵,像是討論秘密的張開手指悄悄說:“阿爹這麽細心,最記仇了。燕太子丹要是離開的時候沒跟阿爹辭別,阿爹肯定不會等到他落在鹹陽城為質的時候不搭理他就算了的。”


    “你這孩子!”嬴政失笑的瞪了胡亥一眼,可轉頭卻不當一回事兒的笑著解釋,“燕國自稱八百年老諸侯,凡事最要麵子排場,燕丹在趙國為質是以燕太子的身份。那時候趙國和燕國互為盟國,關係親密,燕丹出入無所顧忌,前呼後擁,排場大著呢。寡人卻仍舊隱姓埋名,地位鄙下。你以為燕丹對寡人能是什麽真誠的友誼?既然不是朋友,走的時候自然也不必知會。可惜燕丹沒想到命運有時候這麽奇妙,等到了燕國和趙國盟友關係崩塌,燕國不得不和我大秦結盟,將他當做質子押在鹹陽城的時候,寡人已經是秦國的國主了。”


    說到這裏嬴政諷刺的笑了起來,漫不經心的說:“你說燕丹這樣識時務的‘八百年老諸侯嫡長子’聽說高坐在廟堂之上的秦王是他老相識,心裏會怎麽想?他當然頻頻上書求見寡人。嗬嗬,真以為寡人當初年紀小就好哄騙麽?反正我大秦強盛遠非燕國可以對抗,燕王也舍不得得罪了趙國之後再失去秦國這個盟友,寡人直接駁了燕丹的麵子,讓人把他死死看在居所,不準隨意走動,結交權貴。隻可惜到底還是讓他逃了!”


    ……難怪燕太子丹當初明知道刺秦的手法粗糙、計劃像是吃了腦殘片一樣,都要幹掉你!


    把人鎖在小黑屋十幾年這種坑爹辦法,真不愧是始皇帝,果然點讚!


    嬴政像是提起什麽髒東西似的擦了擦手,然後笑著說:“隻是寡人真沒想到燕王為了保存社稷,真有決心,竟然準備一而再的割地求和。若是他們真有誠意,寡人也不是非要滅國,隻要徹底稱臣便可。”


    胡亥一愣,沒想到嬴政竟然沒有堅定不移的徹底滅掉六國,這種類似於周天子治理諸侯的方法也能接受。


    他暈乎乎的脫口而出:“那以後阿爹推行的政令,燕地不遵守怎麽辦?”


    嬴政被胡亥問得頓住身體,隨即高高跳起眉毛陷入沉思,胡亥脖子一縮,不敢再多說話了。


    他心想:要是荊軻刺秦還沒來得及發生,始皇帝就把燕國滅國,我不是要失去大好的機會讓扶蘇公子刷始皇帝的好感度了麽?


    胡亥心裏正在擔憂,扶蘇已經回到大書房。


    嬴政看到長子,不滿的哼了一聲,扶蘇沉默叩首,隨後道:“父王,兒臣已經勸說過榮祿四人了,他已經對胡亥有愧疚之意,請父王不要繼續深究了。”


    嬴政麵色稍霽,聲音卻仍舊透出些責備的意思:“你希望胡亥能與所有兄長好好相處,□□祿卻不這麽想。他今日說什麽你也聽到了。那孩子……他心存怨懟,哪裏是責備十五野性難馴,分明是衝寡人發火,氣寡人對他不夠好。”


    扶蘇自然明白榮祿因何惱怒,因此,無法回答嬴政的話。


    可在扶蘇看來,榮祿生氣嬴政忽略了剩餘孩子,總比全部怒火都朝著胡亥來要好得多。胡亥畢竟太年幼了,若是傳出他仗勢淩人、欺負不受寵兄長的消息,對一個尚且不明白權勢的幼童而言,傷害太大;可若是朝中傳聞國主偏愛幼子,引得其他庶子不滿和幼子生了嫌隙,過錯自然在年長的榮祿一方。


    想到這些,扶蘇心中苦笑,他明白自己看似維護榮祿四人,實際上卻和父王一樣,將他們架在火上烤。


    隻不過人心都是偏的,扶蘇也不能例外。


    嬴政見長子不言不語,垂首聽訓,剛剛升起的惱怒也消散無蹤了。


    比起鹹陽宮中邁過一場大怒的嬴氏父子,身在薊城的燕王父子簡直覺得王城之中黑雲壓頂,讓人無法生存。


    雖然已過早春時節,可最近這些日子連天氣都像是感受到了秦軍的威脅,烏雲整日壓在陰沉的蒼穹下,濃煙一般的黑雲朝著王城四麵湧動不休,比深秋更加凜冽北風呼呼刮著,擦得宮廷內的寺人不敢抬頭。


    自從秦國四十萬大軍死死壓在易水河岸,整個燕地人心惶惶。


    燕王喜原本以為趙國百姓不服秦人管束,能把秦人攪得日夜不寧,給自己多爭取些時間準備,沒想到秦王嬴政派來的官員竟然如此能幹,又是征發民夫做工換糧,又是從戰俘之中挑選青壯編入秦軍,更加在長舌的婦孺領取救濟糧食的時候重新編纂戶籍,施行法令順利的很,甚至很快抓到了一大批趁亂胡為的匪盜。


    短短半年時間,派遣來的秦國官吏已經將紛亂的趙地治理得井井有條,還讓倔強不已的趙地百姓對可能要修築十幾年但能徹底改善耕地缺水的水渠修建工程殷殷期盼!


    眼下留在趙境之中的趙軍殘部都已經不敢冒頭,興風作浪,眼看著秦國上將軍王翦已經徹底騰出手來收拾他們燕國了!


    “我大燕乃是八百年老諸侯!秦人怎麽能不接受寡人的誠意,八百裏的土地割讓給秦人,他們還覺得少?!”燕王喜急得滿頭大汗,一圈一圈的在殿中走著,對如何才能讓秦國休兵束手無策。


    坐在他下首的太子丹麵色沉沉,眼中有著對自己父王膽怯的模樣深藏的不屑。


    他皺緊眉頭,右手緊緊抓著腰間佩劍,低聲道:“父王何須擔憂,兒臣自有退敵的辦法。”


    燕王喜也知道自己不是個有本事的國君,自打嫡長子從鹹陽城逃回國內,已經將兒子看做大有才華之人,將國政之權交給太子丹處理,若非聽聞了秦軍壓境的大事兒,還沉溺在美人鄉中不可自拔。


    聽了兒子的話,燕王喜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趕忙拉住他的手,愉快的說:“此事就由你處理了,寡人還要去看看那尊仿製天子的銅鼎!”


    太子丹看著燕王離去,起身走到像尊石像般麵無表情的高大男人麵前,態度順服的低聲詢問:“上卿,這辦法真的能一舉殺了秦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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