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提頓舉起酒杯的動作一頓,臉上閑適的笑容不由得一僵,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幾下,抬頭看著扶蘇公子的眼神充滿了渴望,竟然掩飾不住自己侵吞東胡領地的野心。


    扶蘇嘴角的笑容加深,語調依舊輕柔平穩:“看來單於對扶蘇提議合作的想法有興趣了。”


    他不緊不慢的將手中的彎刀轉了個圈,動作十分花俏的割下一片炙烤得焦香的羊肚子肉,兩指夾著肉片豪邁不羈的塞進口中。


    欒提頓死死盯著扶蘇的動作,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猶如刀鋒刮在臉上的眼神似的,細嚼慢咽的將兩片鮮嫩的羊肉咽下肚,才繼續笑著說:“扶蘇不是個貪心的人,可合作講究的是彼此都不吃虧――不知道單於能許諾什麽給扶蘇呢?”


    扶蘇提出的布防圖哪怕隻是東胡勢力之中很小的一部分,但據此能夠得到的結果卻可以無限擴大,因此,無論扶蘇公子獅子大開口要求什麽,欒提頓都可以滿足的他的條件,不過……


    欒提頓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短促的笑了一聲,故弄玄虛的說:“長公子竟然不是為了胡姬產下的兒子前來詢問我,我可真是意外。”


    扶蘇心中冷笑道:秘密說出來才會徹底保不住,自己和欒提頓討論胡亥的身世對胡亥有什麽好處?不過是兩方徹底心中有數,從此彼此用這個消息相互要挾罷了。


    而且,哪怕自己真的是為了保護胡亥不被身世所困,欒提頓又憑什麽以為身為秦王長子的自己會願意保護一個野種的性命,甚至拿出東胡的軍事布防圖作為交換呢?


    扶蘇麵色不變,扶著額頭無奈一笑,眼中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好像什麽都不明白似的跟欒提頓拉家常,輕聲道:“單於說的是胡亥吧?他除了年紀小貪玩,還能惹出什麽麻煩,反正父王願意寵著他胡鬧。”


    欒提頓渾身又是一僵,聲音發緊的說:“胡亥公子一如既往得到秦王的寵愛,真是難得。”


    扶蘇笑了笑,似有深意的說:“胡亥是個會討人喜歡的孩子,而且他不光討人喜歡,哪怕有些頑皮,做事兒知道自己錯了並不僵持,這樣孩子誰不喜歡。”


    欒提頓忍不住詢問:“胡……胡亥被人教導了不能任意胡為?”


    扶蘇臉上掛著笑,卻對欒提頓剛剛微妙的停頓心中玩味,有些諷刺的想:恐怕欒提頓想說的不是“胡亥”而是胡姬吧。


    但扶蘇隻是保持著臉上的微小,引人誤會的說:“胡姬是個好母親,完全明白後宮生存的規則。”


    ……後宮的生存規則?向男人祈求憐愛和寵幸嗎?!


    欒提頓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陰霾,不等他再提此事,扶蘇已經把話題重新拉回來,口氣平淡的說:“單於對胡亥倒是很有香火情,總詢問他的情況,不過,扶蘇覺得,大王還是先說說打算用什麽來換我手中的東胡布防圖吧。”


    這已經是欒提頓第二次用胡亥的身份試探扶蘇,卻發現他對此根本不為所動,就像秦王一樣絲毫未曾懷疑過胡亥的出身,於是徹底放下心,也不再提起此事。


    可秦軍現在在中原縱橫,將其他六國平滅了一半,眼看著剩下三個國家也不是秦國的對手,欒提頓想到這些還真有些不知道該拿出什麽“誠意”交換秦國長公子扶蘇手中的消息。


    他故意恭維道:“秦國富有天下,我拿出來什麽能讓長公子看得上眼呢?名人麵前不說暗話,長公子想要什麽直接提出來吧,東胡的兵力布防圖對匈奴重要性長公子也明白,它價值連城,長公子想要什麽都不為過,我給得出來的代價都願意付。”


    扶蘇聞言大笑,好不克製自己聽到欒提頓話時候的喜悅之情,當他終於停止了笑聲,年輕英俊的臉上露出狂妄的神色,猛然一拍桌案高聲道:“好,單於這樣爽快,扶蘇也不與你兜圈子,趙遷――他和他的所有姬妾、子女,我要他們一個不留!”


    欒提頓千想萬想也沒考慮到扶蘇會提出這麽個條件,可轉念一想他立刻明白了扶蘇的顧慮。


    秦國以武力席卷中原地區,若單說打仗這一項,秦國所向披靡、各國毫無抵抗之力,可被秦國征服的土地上並不是人人都老實下來,韓王安和魏王假私底下的那些動作雖然平民百姓一無所知,可這種消息既瞞不住秦王,也瞞不住草原上的欒提頓,隻要派人用心搜集消息,都能掌握許多消息。


    韓安一個老匹夫在世尚且能夠讓原本快要安定下來的邯鄲郡橫生波瀾,更何況趙遷本身意味的是更加能征善戰的趙地百姓呢?


    趙嘉已經鬱憤自盡,隻要趙遷和他的孽子們也跟著死了,趙地才能算是徹底安穩下來。


    這筆買賣對他來說隻是順手為之,可對長公子扶蘇而言卻是一樁重要的事情――扶蘇公子此番前來,若是做了件互惠互利的大好事!


    欒提頓故意笑道:“長公子就不怕我私藏下趙遷的兒子,日後故意送去中原興風作浪嗎?”


    扶蘇攤開雙手,像是無能為力似的說:“單於一世英雄,若是自毀盛名做下這樣齷齪的事情,反而是扶蘇賺了。”


    “哈哈哈,長公子這話說的,欒提頓果然沒辦法做什麽齷齪的事情了!”欒提頓聽到扶蘇的話仰頭大笑,兩人已經商定了未來的合作目標。


    前來的目的已了,扶蘇從身上摸出一卷打磨得薄如蟬翼的牛皮擺放在桌案上,上麵清楚的刻畫著東胡一部分布放的內容,看得欒提頓當場失神的打翻了手中的烈酒,不敢置信的瞪著扶蘇,過了許久他才再次大笑出聲,拍案道:“長公子果然非同一般,竟然如此膽識過人!欒提頓此生從未見過像長公子這麽有氣魄的中原人,長公子還說我欒提頓是英雄,依我看,長公子才是真正的英雄!”


    扶蘇很明白欒提頓現在對自己的誇獎連三成真心都沒有,他們兩個的“相談甚歡”是建立在彼此都有利可圖的前提下,因此,扶蘇非但沒有露出任何厭惡的情緒,反而跟著欒提頓一起相互吹捧,甚至在晚上接受了他送來招待自己的胡女,完全做出一副賓主盡歡的模樣。


    等到第二日一早,扶蘇整理了衣衫,便隨著自己帶來的護衛一同毫不留戀的離去。


    扶蘇坐在馬車內,斜倚在車廂壁上,手指輕輕敲著釘死在地板上的桌案,姿勢與嬴政如出一轍,他輕輕勾起嘴角,發出一聲輕歎,神色溫柔的自言自語道:“這下子,總算能安心了。”


    讓欒提頓閉嘴的最好辦法當然是殺了他,可扶蘇暫時沒有這個能力,那麽讓他放棄提出胡亥身世最好的辦法就是沒有任何人對胡亥的身世感興趣,隻要胡亥的存在對秦國、匈奴都沒有任何利益牽扯,那麽他就可以永遠安全下去。


    欒提頓不是個年輕衝動熱血的年輕人了,對他來說從沒養過一天的“兒子”怎麽比得上匈奴打敗東胡,徹底成為塞外霸主來得有誘惑力呢?


    扶蘇嘴角的笑容變得諷刺,心中確有一股奇異的滿足感,確信自己捧在掌心成長起來的幼弟不會遭到任何磨難,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暢快。


    扶蘇抬手在長袍上拂過,心中道:欒提頓以為自己做了一筆劃算的買賣,卻恐怕沒想到自己故意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他,盼著匈奴在這段時間和東胡掐得你死我活。


    權利和野心已經蒙蔽了欒提頓的雙眼,讓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情況――若是匈奴繼續韜光養晦,那麽等到東胡首領一死,他手下的兒子們必定爭權奪利鬧得東胡分崩離析再也沒有眼前的繁榮;可哪怕現在東胡首領越來越昏聵,他作為一個王者的威嚴並沒有消失,當匈奴踐踏了東胡“塞外霸主”的尊嚴時候,東胡首領會立即回擊,給匈奴最為疼痛的領悟,讓欒提頓清醒的認識到匈奴的實力還不足以同東胡抗衡。


    至於趙遷……


    嗬嗬,匈奴拿著的東胡布防圖是郭開手中的那一份,東胡首領怎麽會放過所有背叛自己的人呢?


    不用欒提頓出手,趙遷和他的姬妾兒女們都注定要死!


    從計劃最開始,扶蘇就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生機。


    “等我將邊關的雜事處理完,父王也一定平滅了天下,不知道胡亥過幾年會變成什麽模樣?活潑開朗還是乖巧懂事兒?……或者跟現在一樣,又嬌氣又古靈精怪呢?”扶蘇推開車窗,微笑的注視著窗外已經開始衰敗的野草。


    已經入秋了,胡亥又年長了一歲,可惜今年沒能陪在他身邊,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這在被扶蘇思念的胡亥現在卻是整日好吃好睡,雖然不能醒掌天下權,卻做到了睡臥美人膝。


    成天到晚被他粘著的張良簡直快要被這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逼瘋了,他發現無論自己隨口講什麽,胡亥都能聽得津津有味,更讓張良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秦王的幼子每每會說出驚人之語,能夠兼收並蓄的對待全部學說,對任何一家都沒有展現出任何偏好。


    可偏偏胡亥並不是表現得滴水不漏,他隻是作此想法!


    這孩子若是不能教導成一代大成者,恐怕遲早要變成為禍天下的偏執狂――當這個想法清醒的鑽進張良腦海中後,他忍不住開始有目的的誘導著胡亥吸納黃老之術中清心無為的想法。


    不過效果就……


    “大美人,你都這麽瘦了,不吃肉就不好啦!”胡亥滿臉認真的看著張良,眼神純潔無辜。


    = =#算我廢話,他根本朽木不可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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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良被胡亥噎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待撫平自己心中的煩躁之意,忍不住蹙眉瞪了胡亥一眼,帶著點埋怨的說:“你最近怎麽這麽聒噪,之前不是還很乖巧,整天閉嘴不多說話麽?”


    胡亥坐到張良對麵,和他保持了一個既親密又不會顯得太過黏人的距離,有些向往的說:“快到中秋了。”


    張良聞言抬頭看向空中高懸的明月,發現散發著明亮光輝的月亮果然快要接近正圓了,他不由得想起遠在他鄉的族人,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人月兩團圓,你也該想念秦王了。”


    他說著話,第一次主動伸手摸了摸胡亥的頭頂,認真的說:“秦王是個難得的好父親,你跟在我身邊這幾個月,衣食住用他樣樣不忘記派人送到灞宮來與你分享,你也該回去了――我若是有這樣的父親,絕不會讓他一個人獨居深宮,連個逗樂的人都沒有。”


    胡亥抿了抿嘴唇,忽然站起身平視著張良的眼睛,他忽然說:“既然你也明白阿爹特別好,為什麽不肯替他效力?你之前說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韓國,可是韓國什麽德行你比我清楚多了,自從三家分晉,韓國就從未做過真正意義上的霸主,也沒創立過任何偉業,被擠在諸國之間地位尷尬,國王更是一代不如一代,根本沒有重用賢德的眼光和見識。若是韓國不亡,當日的公子非就是今日的你。阿爹除了滅掉韓國,沒做過什麽對不起韓地百姓的事情。”


    胡亥說著話,眼中露出不滿的神色,提高聲音:“你還說我不會去陪著阿爹,可是他天天國務纏身,分身乏術――你自己到阿爹每天要批閱多重的奏章嗎?三百斤那麽沉!我就是為了不讓他平日裏還得替我操心,才躲到你們兄弟倆身邊的,你們一文一武各有本事,阿爹心裏惦記著你們的才能,希望我能替他招納賢士,而且又相信你們的人品,這才放心我再灞宮偷懶的。你明知道這樣,為什麽不替我阿爹分憂解難,讓他多有些空閑時間陪陪我?”


    胡亥說著垂下頭,眼眶有些發紅的低喃:“大哥跑去邊關曆練,阿爹每天都忙著國務,你當我願意天天在這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嗎?”


    張良被胡亥說得哭笑不得,卻心疼他一個孩子從小錦衣玉食卻過得寂寞,忍不住輕輕將胡亥攬到懷裏,在他背上輕拍了幾下,視線往從未離去卻再也不跟胡亥說話的張榮身上掃了一眼,輕聲哄著:“若是阿榮願意跟你回去,我不攔著他。你不是說自己思念長公子了嗎?怎麽不趁著佳節,與他通信或者送些貼心的物件過去,讓他知道呢。”


    胡亥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去,咬著嘴唇低聲道:“……大哥喜歡吃的送過去早就該壞了,針線什麽的,我也不會啊……”


    張良再也忍不住臉上的笑容,樂不可支的說:“針線?難道你還想給扶蘇長公子親手做件內衫或者f,讓他時時刻刻感受你的思念之情?”


    胡亥腦補了一下扶蘇公子穿著自己親手準備的貼身衣物,瞬間被這充滿了魔性的畫麵打敗,但是這個想法卻深深印在他腦海之中。


    _(:3∠)_忽然覺得,這個主意還挺帶感的,我的品位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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